第八十二章 不,是,人!
老人的身形很瘦弱,彷佛一阵风吹过便会被吹倒。
身上长袍宽大得几乎要碰到地面,更令人生出荒诞不经之感。
然而沈澄从没见过一个老人的眼睛。
能像此人般神光凛凛,宛如目藏剑锋。
只见被拍飞的袖珍飞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短短的弧线。
便即回到老人双手所持的青瓦小壶中。
沈澄目光一亮:
“藏剑老人?”
老人点了点头,语调生硬,似是多年未曾开腔:
“老朽隐居山中,不问世事久矣。”
“未料得新近成名的后生,竟也听过老朽的名头。”
但凡是锡卢国练武之人,便绝无未曾听过藏剑老人的可能。
老人的真名,早已无人知晓。
但在五、六十年前,藏剑山庄的庄主藏剑老人,地位等同于锡卢国江湖的共主。
那是个先天高手缺席的年代。
藏剑老人的驭剑术,却被公认为不下于剑修飞剑的无双杀招。
比起如今的明一指,曾经的程慕华。
老人享有的声名地位,要更胜一筹。
只因环顾整座缺月州,唯有他曾以武夫之身驾驭飞剑,斩杀过儒家书院的剑修!
当年一战过后,藏剑山庄被怀恨在心的浮萍书院针对得几近灭门。
老人门下精通驭剑术的得意弟子,尽数死在书院的仇杀报复之下。
而当时正值壮年的老人,也被逼遁入山林,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但这数十年间,他昔日显赫的名声,却未曾被江湖忘却。
老人的战绩,为长年被练气士们轻视鄙夷的缺月州武夫出了一口气。
好教高高在上的仙家们知晓,武道不一定是他们口中的断头路。
藏剑老人的驭剑术,也不仅仅是杀人技。
而是足与剑修大道并驾齐驱的武道!
沈澄盯着老人手中似乎一碰即碎的养剑壶,不由得心生感慨:
“宫九的面子当真如此之大,竟能把前辈也请出山来!”
“前辈既肯重出江湖,想来早入了先天境界?”
藏剑老人缓缓说道:
“早在十年前便已破境。”
“多年来专心致志于完善驭剑术上,大大拖慢了老朽的修炼进度。”
“无数个夜里,老朽也曾害怕剑术未成,我的阳寿便已尽。”
“好在,上天从不曾辜负痴情于剑之人。”
“我的剑,已成。”
沈澄环视四周,只见得禁军兵卒已初步对己形成合围之势。
不下数十道长弓劲弩,箭已在弦,一触即发。
如果不是为着顾忌会伤及老人,锁定着他的箭矢只会更多。
影法长袍尚在冷却期间,无法遁入阴影脱离。
哪怕他有着“阴煞炼甲”的奇功护体。
在这近百劲箭齐射之下,也将毫无悬念地被射成马蜂窝。
生死瞬间,沈澄脸上却无一丝惧色,反倒笑道:
“能与藏剑老人一战,无论生死,也是莫大的荣幸。”
“只可惜沈澄手边无剑,没法向前辈问剑。”
他抬刀胸前,指尖轻弹刀身,声响清如龙吟:
“且以手中刀,领教前辈飞剑。”
藏剑老人淡然说道:
“换作是江湖比武,老朽绝不会占后生小辈的便宜,定将手头最好的名剑相借。”
“然事关家国大事,老朽却不敢将个人声名,置于社稷存亡之上。”
“沈侯到了九泉之下,还请莫要怨怪老朽。”
沈澄闻言大笑:
“前辈心直口快,倒比那等满口大义的非人之辈好上无数倍。”
他的目光忽转凌厉:
“但愿前辈壶中飞剑,也如您的口舌一般锋利才好!”
主帐里头,程慕华收起了夹于指间的钢针。
沉默注视着即将一决生死的一对老小。
藏剑老人,几可算是锡卢一国武胆的象征。
哪怕程慕华早已作好了心理建设。
也深深觉得,不该插手老前辈重出江湖的首场对决。
忽听宫九阴冷话声,自身后响起:
“程老,莫不是已心生犹豫?”
程慕华回过头来,只见宫顺实的尸身已软软瘫倒在地。
即便尸偶有着再顽强的生命力。
脊柱被彻底击成数十截后,也没法再维持行动能力。
而在寥寥十数息间,便将宫顺实尸偶解除战力的宫九。
实力只会比程慕华预想中更可怕。
他忽地轻叹一声:
“哪怕是郭纯钧年少之时,也未必有殿下这份功力吧。”
“殿下的确是能肩负起家国重任,执掌大位之人。”
“不论那沈澄有何说法,也无法否定这一点。”
说话之时,目光刻意避开了宫九那伤痕未愈,却无鲜血流出的掌心。
宫九说道:
“能听到程老这句话,本座就放心了。”
蓦地里自身后兵器架中,取过一口金丝银胆弓。
弯弓搭箭,直直瞄准了帐外沈澄身形。
程慕华眼皮轻轻一跳:
“殿下既请得老前辈出山,又何必……”
宫九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我没打算射出这一箭。”
“沈澄的感知,远比寻常后天武夫敏锐。”
“这份感知,在此刻却将化为他的弱点。”
“即使他算定我不会轻易放箭。”
“为着提防我而分散的心神,却要远远胜过防备身周数十张弓弩!”
她微微眯起一目,弓弦拉紧如月弧:
“两位先天高手合击一人,绝不是光采之事。”
“但方才我与他交手之时,程老也亲眼目睹。”
“既然一人之力,并无杀沈澄的把握。”
“身外虚名,于我何惜!”
帐外。
随着帐内宫九将弓弦拉满。
感知到自身被强大气机锁定的沈澄,浑身毛孔不由自主地寒竖。
双眼之中的兴高采烈之色,却比片刻前更要炽热。
“对了,就是这样……”
“若不把全力以赴的你彻底击溃,就无法将你那堪称顽固的意志粉碎。”
“到时候不只是我,禁军、边军的数万兵卒,乃至于锡卢上下六百万黎民。”
“也会被你的执念裹挟着走向灭亡。”
“就让肉身非人的你,见识一下武夫舍弃常人体面后的恐怖之处吧。”
沈澄露在袍外的双手,骤然覆上了一层漆黑鳞甲。
下一刻,他鼓动真气,纵声长啸。
恰如惨厉鬼号的尖锐啸声,猛然袭向在场千百人心湖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