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双向来瞧得透彻。

    燕微蘅要不是觉得温乔养废了。

    何必另觅薛清卿，作为关门弟子的人选？

    之所以不让薛清卿早早进入学宫，不让她闯出名声。

    恐怕也是因着瞧了温乔骄恣轻狂的模样。

    才下定决心，不让薛清卿也长歪到这样子吧。

    范成双只见过燕微蘅一次。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觉得那天那个在酒楼上高歌畅饮。

    眼神却依然冷如寒冰的剑仙。

    会瞧得上温乔这块料，作自己的接班人。

    性好取乱，不知自制……

    好在不是自己的弟子。

    倒不如说，要是温乔不是这样的性子。

    就没法在暗涌浮动的学宫里头，掀起够大的风浪罢。

    范成双嘴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柳思思虽是缺月山人的弟子，但终归是青楼出身。”

    “在正道中的风评，不会好到哪里去。”

    “白云庵心美、炎云观柳玉茹，都是平素自视甚高的佛道中人。”

    “与霸陵温氏的嫡女合作，听起来自然比与一个青楼名妓联手要好听。”

    “也亏得是莲台一脉素来自高自大，未曾出力结交缺月州的江湖人士。”

    “不然，以五贤人的地头蛇身份，也能招来不下于这二人的成名人物助阵。”

    温乔却没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闻言喜上眉梢：

    “阿燕时常念叨着一句词文，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薛清卿只知与沈澄那般未成气候的小子眉来眼去。”

    “却不见我温乔结交的，都是海内知名的豪杰之士。”

    范成双笑而不语。

    哪怕换作是白云庵上宗金刚寺的佛子。

    全真教龙门山的七大掌教真人。

    平时想要见燕微蘅一面，也千难万难。

    要是燕微蘅知晓，温乔把心美和柳玉茹这种不过是地方上有点名气的人物。

    都视为能够彰显自家身份的豪雄。

    怕不是气得能一巴掌刮死这不肖弟子。

    修行人之间有句话说得好。

    师傅没刮的巴掌，终有一天是要由外人的手来刮的。

    范成双只是有点好奇。

    这巴掌，最后会是由薛清卿代师来刮。

    还是，出自那近日成长快得有点超乎想像的沈澄之手？

    她忽地想起一事：

    “是了，楼下坐着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

    “看着不似是佛门或是道家的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还佩着把远东之地的长刀。”

    温乔的神色，登时变得有点扭捏。

    只是好快就调整了神色，得意地说道：

    “成双姐，可曾听过黑海五王？”

    范成双嫣然道：

    “怎会没听过？”

    “在两百年前，这五位可是名震一方的武道强者。”

    “当年受过神洲武道第一人‘天元’先生的点拨。”

    “悟通了以雄浑罡气，与天地合一的武道至理。”

    “听闻每一位，都是武道七段以上的实力。”

    “以今日的眼光，可以称得上是武圣了。”

    温乔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说道：

    “楼下那位，可是当初五王流散至缺月州的子孙后裔。”

    “四段武夫，先天宗师，一手斩鬼刀出神入化。”

    “初至西华国，便出刀斩杀了两头使得西华朝廷大感棘手的鬼物‘婴儿脸’。”

    “得到了郭纯钧亲笔写就的致谢书信。”

    “假若沈澄那家伙自恃新近立威，厚着脸皮跟在五贤人后头来与会……”

    “便让咱们这位‘天王孙’，教他瞧瞧怎么样才算会使刀！”

    ……

    望月楼，九层。

    赵玉琪看似平静地啜着手中清茶。

    目光却不住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三人。

    抚婴三人、莲台三人。

    身为中间人的柳思思一行三人。

    听起来似是很公平的安排。

    但事实上，柳思思身为缺月山人的弟子。

    对莲台一方，想必没什么正面想法。

    真实的局面，是抚婴方加上温乔有七人。

    而莲台方只有三人。

    李辰锋尚自卧榻不起，能够维持阵中飞剑不坠，已是极限。

    王开元则是被沈澄吓破了胆，这段日子一直闭门不出。

    身为此行领头的贤人，赵玉琪已说不出让上头再派增援的话。

    五大贤人携天剑舟降临小小锡卢国，本该是彻底占优的局面。

    之所以会沦落到处处受制的现状，皆因自己才能不足，与人无尤。

    至于对看似是罪魁祸首的沈澄，赵玉琪却没有多少怨怪。

    应该说，是不敢有多少怨怪。

    这几天浸在清心池里头时，沈澄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

    说是因着她们几个的缘故，使得他这几天来，一直没能抽身到某个地方去。

    他想去的是什么地方？

    到那处要干什么？

    赵玉琪没忘了王开元闭门不出前，颤抖着嗓子说出的一段话。

    武夫只是沈澄向外展示的身份。

    这个人，是剑修。

    比李辰锋和王开元更强的剑修！

    赵玉琪虽然一直不提这茬。

    却始终在暗地观察沈澄的气息流动。

    以她看来，不像。

    但天下之大，多的是那位素喜以雪白阴神出游的前辈般的奇人异士。

    哪怕沈澄明面上不是儒家出身，不会是剑修。

    凭她的眼力和认知，也没法子一口咬定。

    王若盈那日想要引出沈澄的底细。

    也只是平白地吃了一爪，并没有试出什么来。

    无论如何，深藏不露的沈澄。

    也要比起她们想像中要可怕得多。

    处境不容乐观的贤人们，已分不出心力再去应对多一位对手了。

    在她身旁的陈芷菁，思索的虽不是同一回事，想着的却是同一个人。

    即使是在学宫之中，她也从来没见过同辈里头。

    有人的鬼道知识，能比自己更丰富的。

    然而，沈澄却一眼看出了自己花费半月，仍无头绪的真相。

    还亲自杀进禁军大营与宫九过招，验证了他的猜想。

    这当然可以解释为有薛清卿从旁指导。

    但能得到往日对男子总是不假辞色的薛清卿垂青。

    本身就证明了沈澄的不凡。

    回想起来，那些爱慕薛清卿的同窗们。

    在她跟前总是一副哈巴狗般低眉顺目的嘴脸。

    连旁观的陈芷菁见了也烦。

    唯有沈澄，却全然没有因着“粗鄙武夫”的身份。

    而把自身瞧得比薛清卿低一线。

    圣贤自有中正之道，不骄不诌。

    陈芷菁忽然觉得，比起自家那些被凡人视为仙师敬仰的同期们。

    沈澄，更配得上成为儒家的练气士。

    成为心怀三尺青锋的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