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脑海之中，霎时掠过许多来源不一的江湖掌故。

    在缺月州，向来只有一座龙虎门。

    创门的祖师，便是他在猎鬼司的小兄弟柳人玉的曾祖，五段宗师郭云深。

    郭云深，字虎笙，大秦藩属霸陵国人。

    细算起来，还是温乔那臭小鬼的同乡。

    此人是郭纯钧的师兄弟，早年师从中土先天门，也即郭氏混元门的上宗。

    昔日先天门派遣三位先天武夫南下缺月州，在南方开枝散叶。

    柳云深与郭纯钧不睦，遂另立门户。

    专取先天门拳脚中刚猛绝伦之着，创出十七路龙拳虎掌，自成一家，门徒千万。

    惜与郭纯钧三战俱败，晚年时的柳云深心灰意冷，再不理门中事务。

    更在某日消失无踪。

    门人吹嘘其肉身成圣，飞升上界去了，当然是骗小孩子的鬼话。

    不论如何，没了撑天大树的龙虎门。

    百年间好快便式微消亡。

    而柳云深的血脉，虽然存续到了今日。

    但柳人玉等后辈的一双拳头，已不能及先祖威力之万一。

    开宗立派，二世而亡，教人惋惜。

    沈澄却着实没想明白。

    为何这阴世里头，反倒能找到一座在凡间已然绝迹的龙虎门。

    武馆前院里头，一如预料地没有半个人影。

    推开正堂大门，只见得“人中之龙”四个入木三分的大字，深深刻在朽坏已久的牌匾上。

    朽木牌匾下，一具身披武师袍的高大枯尸正襟危坐，望北而死。

    尸身头顶，只余疏疏落落的几条白发。

    本应雄壮魁梧异常的身躯，也干瘪成了一具能清晰瞧见肋骨线条的枯瘦残躯。

    然而那异于常人的粗壮骨架。

    以及死前跪坐，横目北方的凛凛威势。

    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位武道宗师生前的逼人气概。

    温乔的战力，或许犹在柳云深巅峰时之上。

    可若论气场，却连一具枯尸也拍马仍难追上。

    这就是武道宗师的凛然威势。

    数十年如一日地苦修而成的，对武道的体现和升华。

    沈澄忽然又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在入京之初便去找柳思思。

    早早为求仙途，而毁弃武道之门了。

    他缓步上前，向柳云深的遗体一抱拳。

    右掌随即亮起青苍灯火。

    点起长命灯，碧手炼神魂。

    获得奖励“龙虎内炼秘法”。

    柳云深是道家拳派先天门出身。

    所创的本门功法，原理未曾与先天门的内外练法相背离。

    武道中的内炼，即指对体内脏腑的修炼。

    武夫后天入先天之路，其实便是将体内真气从经脉转入脏腑的过程。

    对一般没曾循正法修炼过脏腑的武者而言，这个过程极其艰辛。

    要在初步将真气导入脏腑后。

    再激发起五脏生发内气的本能，更是凶险异常。

    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五脏具废，吐血而亡的下场。

    沈澄此刻得到的“龙虎内炼秘法”。

    却是让武夫在后天境时便提早锻炼好脏腑。

    为步入先天打稳根基的绝佳法门。

    此法的精妙之处，还在于激发出生气活力的五脏。

    能够萌生出微弱的先天真气，反哺后天武夫的奇经修炼。

    在以武道巅峰为毕生追求的柳云深眼中。

    九脉齐通后方入先天，简直是无须争议的必然之事。

    为着扶助炼气天赋不足的门人，尽早打通奇经九脉而创造出来的。

    就是堪称龙虎门最高功法，在理论高度上甚至超越了郭氏、明氏的龙虎内炼。

    沈澄依循着片刻前悟得的吐纳法门，双掌交叠，置于腹前。

    下一刻，本该是平缓呼出的一口浊气。

    引发的巨声竟如虎啸山岗，震动大地。

    他缓缓睁开双眸，眸里泛起前所未有的灸热神色。

    是这个了。

    只要将内炼秘法与日常的炼气相配合。

    百剑朝凰礼前，他便能顺利将经外奇脉打通，直逼跻身先天的门户！

    便在此时，变故横生。

    他一声龙吟虎啸，撼动八方。

    竟使得原本畏惧长命灯火光亮的四野鬼魅，如狼见羊般群聚而来。

    沈澄踏足前院，抬目所见，竟是一头身长十丈，腰粗如松的百手巨人。

    巨人魁梧身躯浮现百张脸容，对沈澄而言尽是陌生。

    然而这一张张脸孔，却有着唯一的共通点。

    就是均流露着对上真正强者的狂喜！

    “原来如此，这家伙是死在镇上的武夫怨念的聚合物吗……”

    “纯粹武夫无法凝聚阴神，肉身坠入阴世，就只有死路一条。”

    “练了一辈子的拳，却死在看不见摸不着的阴风之下。”

    “但凡是视武道为信仰之人，谁能甘心？”

    沈澄一边维持着内炼吐纳呼息。

    一边拉开了混元门承传自先天门的纯阳拳架。

    “且借你等助我修行。”

    “也容晚辈，助诸君解脱！”

    龙虎门中一场恶战告终时，阳间的天边已半亮。

    床榻上，沈澄睁开眼眸。

    掌心长命灯犹自燃着。

    这番剧斗的收获，不仅是让他基本熟习了龙虎内炼的行气法门。

    炼制百位武夫残魂所得。

    更使他在一夜间，掌握了缺月州江湖中流传的绝大多数武技。

    八卦掌、劈卦拳、摔碑手……

    甚至是始创自前秦时期，现世早已失传的猿猴搬山架。

    江湖中不乏有习百家艺，博观约取以求厚积薄发的奇才。

    像那新近死在沈澄拳下的明一指，虽以一指禅成名。

    毕生所学武技，却不下上百之数。

    若非如此，也练不出马上马下均彪悍绝伦的强横身手。

    禁营一役，沈澄与三位顶尖武者的残魂擦身而过。

    宫顺实是无暇炼魂，藏剑老人则是当时相距太远。

    唯有明一指，沈澄是刻意没让他神魂俱灭。

    未尝也不是出自对这类武痴人物的纯粹表示敬意。

    错过了三门潜在的顶尖武学，也无妨。

    如今自有百门顶上。

    普天下学百家艺的人，抑或有许多。

    但能像沈澄一般，通晓一州之地古往今来浩如烟海的武技之人，却是绝无仅有。

    这一位位武夫的拿手绝技。

    以及背后，一幕幕早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传奇往事。

    现在的沈澄，都背着，也背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