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心情似乎很愉快，目光投向那注定畅通无阻的西方：

    “你的记忆尚未全然恢复过来，是吧？”

    “上古时代曾有过同类情况的记载，你也不必忧心，过一阵子便会好的。”

    “回想起来，当初还是因为受不了孤山里头的压抑氛围，才独个儿跑了出来。”

    “这一晃眼，就在小小的锡卢国，渡过了三十多年的时光。”

    “对于寿数短暂的凡人而言，这就已经是一半有余的人生啊。”

    “但在我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对你也是同样啊，我儿。”

    “只要母妃为你精心挑选的这具容器不灭，你的生命就将延续至这座天地崩溃之时。”

    “身为千年来第一位凭藉本门秘法复活的案例。”

    “就算是宗门里那群从不正眼瞧人的老东西们，想必也会对你抱有一定的重视吧。”

    在贵妃心中，施法成功的喜悦，似乎尚要胜过将亡儿带回阳间。

    前秦时代鬼道秘法，覆天回魂之术。

    借由鬼门大开，大量生灵阳气流入阴世，将满溢而出的阴煞之气尽数鲸吞。

    这副身躯，原本就是先天武者，具备着超乎寻常的韧性。

    待得将京城里绝大多数无力反抗的生灵拉入阴世。

    产生的巨大能量，足以让女儿凝聚鬼丹，跻身鬼王层次。

    到时候，哪怕身处鬼门正中心的薛清卿和温乔能够幸免。

    也再也无力拦阻贵妃跟一尊鬼王的联手突围。

    “小公主”始终沉默着，静听母妃的得意言语。

    贵妃仍是自顾自地笑说着：

    “你担心你父君？”

    “以他的精神状况，是没法跟着我们回去的。”

    “何况一位神智不清的先天武夫，到了孤山上只会被老东西们炼成尸偶，带着他反倒是害了他。”

    “莲台上层素来心慈手软，想必只会把他关在未圆湖边上度过余生吧。”

    “对亡国之君而言，已是不错的结果了。”

    “虽然说……”

    贵妃的目光，缓缓移向王城前门匆匆追至的三道身影。

    “假如你在这儿把莲台的三位贤人宰掉了，他恐怕得代你吃上些苦头呢。”

    “但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儿啊，碾碎她们吧。”

    地面上。

    赵玉琪衣襟散乱，长发上的束带也在不知何时已然脱落。

    手里的青玉长笛“诛邪”，却绽放出比以往的任何一刻也要明亮的光芒。

    王若盈不知从宫中哪个角落，捡回了她那口被覆影幡传送到别处的飞剑“天狼”。

    眼神也少有地抛开了所有用作掩饰的旖旎意味，露出犹如受伤饿狼的凶悍神意。

    陈芷菁站在稍远处，面色比另外二人苍白得多。

    一路上吸饱了阴煞鬼气的本命飞剑“长蛇”。

    却闪露着前所未有的漆黑亮光，形同覤准了出击时机的隐洞恶蟒。

    莲台的君子贤人们，大抵都是惜命的。

    历尽多少艰辛才成为人上之人，自然不会轻易把高贵头颅送予他人。

    然而再是惜命，心里毕竟还有身为剑修的刚烈之性。

    剑刚、剑直。

    临阵脱逃之人，纵能保剑心不碎。

    这辈子也是很难再在剑道上往前一步了。

    只见赵玉琪颤巍巍地自袖中探出一片绿光盅然的青叶。

    叶片浮空，杀机潜伏。

    贵妃眼眸轻眨：

    “难怪挨了一回痛打，还敢追来……”

    “竟是在这当口突破了第六楼，顺势觉醒了第二口本命飞剑吗？”

    “赵杼声的后裔，确实无法以一般的眼光看待呢。”

    她道出栖凰山人的真名之际。

    天边掩盖大日的浓重云海，似是欲作出回应般翻腾怒吼。

    贵妃却是毫无惧色，反倒戟指朝天，纵声大笑：

    “这些年来，你脚下多少蝼蚁把这缺月州闹得乌烟瘴气，山人可曾过问！”

    “直到旁人要杀你的直系子孙了，才敢往着一个小小的抱丹仙人撒气。”

    “甚至不敢阴神出游救人，只恐一入缺月州，阴神就被韩七情飞剑斩杀。”

    “这样的仙人，也好意思瞧不起我辈鬼道真仙！”

    她转向“小公主”，狂态毕露的声线再度带上柔和：

    “我儿，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替母妃将这可恨的仙人后裔扯成粉碎吧。”

    “只要到了孤山，哪怕赵杼声阳神亲至，也动不得你半分！”

    话声既出，骤地静寂。

    良久的沉默后，只听“小公主”低沉开口说道：

    “我若杀了赵玉琪，莲台可会放过父君？”

    “而我力敌三大贤人，纵然得胜，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力量，又会损折多少？”

    “我……明明是为着守护这个国家的未来，才甘于堕入鬼道。”

    “结果由始至终，这锡卢国在母妃眼中，只不过是家家酒的舞台吗？”

    贵妃笑容霎时僵硬。

    她缓缓回头，凝视着“小公主”宁定如古井不波的漆黑双瞳。

    声音蓦然变得冰冷：

    “宫九？”

    “小公主”缓缓点头，眼里几乎已有泪光泛动：

    “在听见母妃的计划之时，我便明白到了。”

    “对亡儿的依恋，已经令你忘记了修行界的基本法则。”

    “一个生前全无修行的小女孩，魂魄纵能存续至今。”

    “又怎能在对这副身躯的争夺上，胜过修行十余年的先天武夫？”

    “打从一开始，你的计划，就建立在我会心灰意冷地接受神魂被吞食的前提上。”

    宫九蓦地悲凉大吼：

    “但是我不甘心！”

    “只有这份牺牲整座京城的平民性命，才换来的鬼王之力，能够延续锡卢的命脉！”

    “这份力量，并不是用来跟着母妃回到孤山，跟你再玩上数百年的家家酒的！”

    她握起双拳，一时之间，全身劲力如山洪倾泻暴喷而出。

    “我要到北方，到那片战场上……”

    “只要我带着铃兰的大军同赴阴世，莲台就不会剥夺宫氏后裔的君位。”

    “顺实有一个私生子，养在城东……”

    “为着让锡卢宫氏延续下去，母妃……你也得与我一同死掉啊。”

    她奋起一拳，相当于鬼王层次的一击，直接轰碎了贵妃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