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有立大宏愿一说，以练气士本人的性命为代价，祈求愿望得以实现。

    原理就跟上古时代的人们祭神祈愿是一样的。

    假如神明真应允了信者的祈求，信者就必须献上祭物作为补偿。

    否则愿望就将幻灭，祈愿者的生命也会被当成代价收走。

    听起来或许有点恐怖。

    但是，修行界中最著名的献祭事例，恰恰便来自儒家初圣。

    初圣是玄圣的座师，如今儒家抚婴、莲台、鹤鸣三大“上宫”的共同先祖。

    上古之时，就是这位圣人与佛、道两教的先贤。

    带领着万千民众远离战火纷飞的东土，来到这片如今被称为西月神洲的土地上。

    滞留于大沙漠的四十年里，无数生命因缺水少粮而消逝。

    纵然三教圣人们道法通天。

    也无法在缺乏水系灵气的大沙漠中，长久地维持水源的供应。

    就在那时，在初圣耳边响起的，是上古神明的低语。

    只要把刚刚诞生的长子献祭苍天，沙漠里的万千人就能活。

    传说中，初圣在苦思七日七夜后，便将长子背在襁褓之中。

    孤身登上了当地最高的山峰。

    然后，大沙漠便下起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天雨。

    沈澄一直觉得这个故事的传奇色彩太厚。

    而且夹带私货极其严重，完全不合乎正常人的三观。

    但抛开故事的主旨不论，细枝末节仍是有许多值得玩味之处。

    好比是当时同在大沙漠里的佛门先祖们。

    眼见万民受苦，为何却不曾立愿使天降甘霖？

    是不愿为着凡人牺牲性命，还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这些埋藏在光阴长河中的往事。

    大概只有把当时亲历其事者的尸骸挖出来搜魂，才有可能得知真相。

    换句话说，就算是上五楼的佛家修士，似乎也有无法以立愿成就之事。

    不过，若只是要在阴世建起几座房子，满足三位坠入阴世者的临终愿望。

    大抵是已经足够了。

    只见得三人各自伸出手来，将元神中的一点灵光作为代价奉上。

    但听老道人忽然问道：

    “庵主只问了我们的愿望，那你自己的呢？”

    女尼接过灵光的手掌一顿，随即展颜笑道：

    “道长一生都在正一门下，对我佛门宗旨，想是不甚了解。”

    “为着自身而许的愿望，如来大多是不会应允的。”

    “哪怕只是在一个大愿里头，夹杂少部份自己的私心。”

    ”祈愿成事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

    她的笑容缓缓变得黯淡，声线也渐转低沉：

    “因此也有些教门中的前辈曾言，数百载苦修得来的这副金身，不过是为人作嫁……”

    “我白云庵，披的虽是大乘的皮，根源却终究出自只求渡我的小乘啊。”

    “如果说，贫尼尚有什么无法放下的牵挂之事。”

    “想来也只有我那傻徒儿吧。”

    听了这话，沈澄神色微微一动。

    只见得白云庵主收掌置于腹前，微垂眼眸，神意安详。

    “贫尼的那个傻徒儿，虽然生具佛骨，资质超凡脱俗，未来成就必在我上。”

    “脑瓜子却着实算不得聪明，自幼就被庵中保护得很好，更是不识世途险恶。”

    “贫尼倒不盼着她能忽然便变得聪明些，只想她遇事时能更狠一些。”

    “特别是对着她视之为友的身边人……”

    “可她之所以不谙世事，易信人言，全因贫尼保护太过。”

    “我又怎忍心去怪责她天真幼稚？”

    “贫尼原本以为，我至少还有两百年的光阴来好好教她……”

    “没料得毫无准备，便已是辞世之时啊。”

    有那么一刻，沈澄有股错觉，回忆中的白云庵主似乎正注视着自己。

    “要是有人能代贫尼，在我死后看顾着她……”

    “贫尼纵然魂归阴世，亦当以仅存愿力，祝愿君子安好长宁。”

    下一瞬间，沈澄意识回到现世。

    长命灯炼魂所得奖励，“先天行气金身”。

    先天行气金身，就是一般江湖上所称的金钟罩功法的先天部份。

    修得此法者，真气时刻遍行体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肌肤硬时坚如精钢，软时柔如绵絮。

    纵是投龙掷象的上古魔神之力，亦不得加诸其身。

    沈澄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眸时，掌背已外放出一层淡淡的金气。

    世人之所以时常轻贱外门横练之法。

    一来是因为江湖上流传的横练法门多有缺漏，练之时时伤及本源。

    二来，也是因着没有先天武夫雄浑真力作支撑。

    单凭后天肉身锤炼可至的极限，本不足挡高人之一击。

    沈澄以龙虎内炼秘法为主，虎豹雷音为辅，炼脏已臻大成，真气尽化先天。

    接下来再修炼先天行气金身。

    功效就要比一般自后天三段时，便开始强练金钟罩神功的僧人好得多。

    不必佛门清净气加持，纯以一口内气登极……

    佛门果然是三教百家中最接近武夫大道的一派呢。

    就在这时，沈澄发现后院的木门，不知何时已然半开。

    门后是一条漫漫不见尽头的小径，通往无垠夜幕之中。

    沈澄不知道沿着道路前进的话，到底会碰上些什么。

    然而片刻过后，他还是佩好刀剑，穿过木门，步进了那无光夜里。

    ……

    锡卢上空万尺云海。

    青帝阁主虞雅文一手按住肩头深近尺许，几乎将她阴神之躯劈为两段的重大伤势。

    阴云怒风长号声中，她嘴角却泛起了一抹邪气逼人的微笑。

    “虽说我只是阴神到来，本命飞剑难施全力……”

    “可没想到韩七情这家伙被关了上百年，火气仍是猛得吓人啊。”

    “这次她违反了与赵杼声间的默契亲自出手，想来莲台那边，也不会视若无睹罢。”

    “嘿，回去后正好瞧一场文庙门下内斗的好戏。”

    “我的休假，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

    她视线移向孤山以西的大齐王朝南部疆域，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话说回来，那边的阴气异动是什么回事？”

    “他娘的，这次又是哪家神仙在阴世乱搞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怕不是得一夜蹦出几十座鬼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