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南想骂人。

    他是该庆幸自己能让院长大人如此郑重其事，还是该不幸自己惹上个算有脑子的对手。

    不对，不是他惹上，是对方主动招惹自己。

    观南微微抬头，双眸锁住一桌之隔的庄晓梦，“既然院长大人如此看重，您为什么要答应导师的请求，拒绝对您而言，不是一件难事。”

    庄晓梦胸前的长辫子轻盈跃动两下，又啪嗒砸在高挺的白色山峰上。

    她跳到地面，折身凑近观南，“你就当我在讨好未来的大导演。”纤长的眼睫宛如蝴蝶翅膀般勾得人心痒痒，“股票要在走低时抄底，投资要在低谷时进行。”

    “……你怎么敢确定这支股票会反弹？”

    “我这个人运气一直很好。”庄晓梦重新站直身体，于高处扫眼低处的观南，“你应该不会让我赌输吧？”

    观南起身，站在平视对方的位置反问，“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两人四目相对，两道呼吸不自觉地同频。

    “一个影帝怎么样？”

    观南眉头微挑：“……你能请来一位影帝？”

    “如果你想要的话。”

    观南不是想要影帝，他是想要疯了。如果庄晓梦真能请来一位影帝，他多少得给这位磕一个，但是……

    “不会是水来的影帝？”观南表示怀疑，随着资本进场，这年月连影帝也不值钱，“要是那样，我宁愿推迟开机，寻找一位有演技的演员，也不想将剧组砸在对方手里。”

    庄晓梦嗔怪地剜眼他，“你拿我是什么人？我难道会拿些阿猫阿狗糊弄你？我敢开口，必定敢保他有演技。说句不客气的话，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演这部影片的人。”

    这话观南半信半疑，暂且答应下来，“你尽快搞定，最好明天就带他来试镜。”

    “小冤家。”庄晓梦骂了声，看眼落地窗外的天色。

    此刻正是黄昏，高楼上密布的狭窄格子窗，在暮色中散发着暗淡的银光。

    钢铁森林的残酷显露出来，却又要很快消逝，被家家户户传来的吵闹与饭菜香打碎。

    这个时间点，正好能去蹭顿饭，顺带谈谈这件事情，庄晓梦不再犹豫，麻溜动身。

    等李如一跟金秘书返回，顶楼套房只剩下观南一人。

    “我要去看拍摄场地，你要跟着一起去吗？”观南发出邀请。

    李如一摇头拒绝，他还得回去顺拍摄流程，自己露怯丢脸是小事，别让兄弟也跟着挨白眼。

    “那行，我自己坐飞机去。”

    哗啦啦——直升飞机的扇叶刮起大风，酒店停机坪上迎来陌生的“客人”。

    李如一看着这架等待起飞的直升飞机，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是观南口中的“飞机”。

    私人直升机怎么不算飞机呢？

    老管家愧疚地道歉：

    “由于我们的能力有限，无法在短时间内申请到私人飞机航线，只能委屈您将就下。”

    你把随意乘坐私人直升机叫“将就”？

    李如一绷不住，哐当摔在地上，“速、速效救心丸……”

    这回不等观南伸手，两位黑衣保镖从角落里蹿出，架着李如一迅速撤离。

    “请您放心，我们会让李先生接受最好的治疗。”管家彬彬有礼道，“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他明明在笑，观南却脊背发凉，他默契地不再多问，噔噔噔上了直升飞机，金秘书紧随其后。

    外联制片选中拍摄地是一处高档度假小镇，位于云南的某处风景秀丽的山脚下。

    由于位置偏僻，再加上持有者不擅长经营，小镇自开业后没怎么接待过游客，受前两年大环境影响，更是惨得不要再惨。

    其实还有一点挺影响游客观感，在这个“月老庙我不屑一顾，财神庙我一跪不起”的时代，居然有人在国内的旅游小镇中建造了一座教堂。

    “……”

    在国内拜上帝，图什么呢？

    外国的上帝保佑不了炎黄子孙。

    饶是观南对经营一窍不通，他也得说一句：“这货多少有点傻。”

    “你听不懂人话吗？”一位富商用力推开后面的黑衣男，“让你们老板来跟我谈，我跟你们这群小卒说不上话，让他过来!”

    黑衣男避开喷射的飞沫，尽快平和地回复：“我们老板已经将此事移交给我全权处理，我们给您报了很高的价格，只要签字，钱款立马到账，您哪里不满意？”

    富商冷笑，他这小镇自建造完成，便闲置下来，昨晚忽然来个人想要实地验看，还说合适就签租赁合同。

    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这绝对是一帮骗子，借租赁小镇的名义，行诈骗之实。

    富商阴阳怪气地嘲讽：“你们老板那么有钱，连张飞机票都出不起？那就别装阔气，有多远滚多远，少找人晦气——”

    后面的话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扇叶声打断，中年富商愕然回首，黑衣男面无表情地介绍，“我们家老板抵达，您可以跟他亲自谈价。”

    “喂——你们家停机坪在哪儿？”观南握住门把手，将身体探出机舱高声询问，身后是金秘书焦急的劝阻，“老板，你小心点，快让人铺救生气垫，让急救团队做好准备……”

    观南是万万想不到，传说中的高档度假小区居然将停机坪修得那么远，距离小镇中心是八竿子打不着。

    顶着狂风，观南跳下机舱，落在石砖地上，富商抢在黑衣男之前迅速上前，“就是您想租借我们小镇？”

    “嗯。”观南边回答，边扫视周围。

    现场跟照片一模一样，甚至比照片更加带有岁月感跟生活感。

    这就是观南梦想中的拍摄场地。

    “您想花多少钱租借？”富商明知故问，“刚才的报价有点低。”

    黑衣男紧锁眉头，他们给的报价是市场最高价，这个富商是在趁机抬价，他抬手阻拦，“商业问题请跟我们谈，不要打扰我们老板。”

    富商不管这些，年轻面皮薄的老板，跟老辣精明的下属，当然是前者更好骗人。

    两人在后方拉拉扯扯，观南脚步不停。

    下一步要拜访教堂，那是整部戏最重要的一幕。

    现实的教堂比照片中更大，花砖墙的四方院将它围住，铺好的路面盖住野草的生长，高高的穹顶跟小尖塔在夜里发光。

    金银铸造的地基踩在脚下，观南推开教堂大门。

    崭新的管风琴安静伫立，他依稀听见圣洁的弥散，在那个落雪的圣诞夜，一个带着伤痕的中年男人，在全镇中的敌对中走进这座教堂。

    他来为自己正名，在圣父圣子圣灵的面前，发出内心质问。

    【全镇的人都在这儿，你想跟我说话吗？我听着呢！】

    【看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见了吗？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离我远点……】

    观南举起取景框，安静地幻想这一幕落在摄像头中的模样，忽然“摄像机”中闯进一张满是横肉的大脸，那些被思维鱼钩钓上来的灵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我跟在你说话，你难道听不见？还想不想做生意，是你求我把小镇租给你，把态度放低点，你高傲什么——”

    好心情摔成粉碎，观南不耐烦地打断：“金秘书，这位是谁？”

    “小镇的持有者，他刚才在试图跟你抬价。”

    “什么叫抬价？”富商非常不满这形容词，“做生意嘛，当然是有来有往喽，你不要搞得我好像趁机抬价，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租给你了。”

    不租当然是玩笑，还是看观南年轻脸皮薄，玩一玩激将法。

    “不租就不租，”观南不想陪他玩，“我可以买下这座小镇。”

    富商傻了，“你、你是认真的？这小镇要几千万！”

    “才几千万？”观南原是随口一说，听到他的报价后彻底心动，“我拍电影都要几千万，买个小镇也才几千万，这太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