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厨子里小说写得最棒的
后世老百姓总抱怨调休,现如今是没有调休,可假期确实也是少,国庆是一年之中最长的假期,也只有三天而已,春节也一样。
十一放假,林朝阳没出去玩,而是被陶玉书拉着对家里进行了一番彻底的大扫除。
现在这个时候流行一句话,叫“战斗的星期天”。
一个礼拜七天,只有周日是休息日,平时要上班,所有的生活琐事都积攒到了周日这一天。
对于这个年代的很多人来说,周日是比上班更劳累的一天。
夫妻俩忙了一上午,总算是把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陶玉书坐在沙发上休息,忍不住数落起不在家的陶玉墨,平时吃的比谁都多,一到干活的时候就没影了。
今天陶玉墨一大早就跑出去跟同学玩了,有了自行车之后,她的行动范围可比以前大多了。
吃完午饭,夫妻俩睡了個午觉,起床之后一个看书、一个写作,自得其乐。
三点多钟,李拓带了个客人跑到了林朝阳家里。
这个客人林朝阳并不陌生,三月份全国优秀短篇奖授奖仪式上两人还见过。
“济才兄,好久不见。”
林朝阳与冯济才握了握手,热情的问候了一句。
“在家就好,在家就好!”李拓念叨着,言语间有些庆幸。
“我不在家还能去哪儿?”林朝阳笑问道。
“这不是怕你国庆出去玩嘛!”李拓解释一句,然后对林朝阳解释道,“大冯来燕京改稿子,这半个多月净吃食堂了,今天带他来你这开开荤。”
“你请客,我出血?”
林朝阳精辟的总结了李拓的意思,引得他和冯济才两人哈哈大笑。
“这不是买了点菜嘛。”李拓冲林朝阳晃了晃手里的菜。
又说道:“再说,现在谁不知道你有钱,我听《燕京文艺》那帮人说,《高山下的花环》卖了二百多万册,你稿费收到手软。穷兄弟们过来蹭一顿,你总不能把我们撵出去吧?”
玩笑了两句,陶玉书给李拓和冯济才倒了杯茶,几人聊了起来。
冯济才这次到燕京来是为了他最新创作的长篇《神灯》,稿子交给了人文社。
他跟人文社的渊源很深,早在1977年的时候,冯济才与李定兴合著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长篇《义和拳》,受到了人文社社领导的青睐,被邀请到人文社改稿。
那个时候流行借调式写作,冯济才在人文社一待就是两年,直到去年才离开人文社。
李拓跟冯济才的相识于去年第四届文代会期间,林朝阳跟冯济才也有过一面之缘,聊起来大家并不陌生。
“最近写新作品没?打算继续写意识流吗?”李拓问林朝阳。
“正在构思,还没想好。”
冯济才说道:“伱那部《赖子的夏天》写的真是好。跟国外的那些作品风格不一样,也不像我们有些作家写的东西,模仿痕迹很重,已经自成一派,我看真应该照着这个路子写下去。”
林朝阳笑言道:“能写肯定会写。不过意识流文学还是不够接地气,再写也就是一部,总写这种东西,容易脱离群众。”
冯济才听着他的话有些意外,他与林朝阳交往不深,并不了解他的一贯观念。
这个时候李拓哈哈笑道:“济才,你不知道了吧?我们朝阳的目标可是人民艺术家,写出来的东西那必须是兼顾通俗与高雅,让知识分子看了拍手,工人农民看了也得叫好!”
他的话里有赞许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调侃。
林朝阳表情轻松的说道:“人民艺术家可以当做终极目标,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朝阳的这个心态好。”
冯济才眼中闪过欣赏之色,他看过林朝阳的许多作品,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与林朝阳是有不谋而合的东西的。
在林朝阳的作品里,底色总是温暖的,他很追求那种带给人们积极向上的力量,追求将故事深入浅出的讲给读者,而不是故作高深、自命不凡的当个艺术家。
冯济才自己也总强调说自己是个“讲故事的人”,他以津味出道,语言风格和地方特色极其浓郁,在中国文坛可以说是独树一帜。
观念上的契合让林朝阳和冯济才的交流顺畅,一时竟忘了时间。
快到五点的时候,李拓催促道:“先别说了,饿了,赶紧做饭。今天大冯来了,你可得拿出看家本事才行。”
林朝阳正做饭的功夫,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陶玉墨才回来,一进门便吵着饿。
“哎呀,饿死了!”
“在外面玩的时候不知道饿,一回来就饿?”陶玉书斥道。
陶玉墨见家里有客人,声音音量低了下去,但外出游玩的兴奋仍未过去。
“姐,我跟你说,我今天跟他们去星星画展了。他们那好多人,热闹极了,影响力太大了。”
星星画展是一群年轻人自发搞的露天画展,就在中国美术馆外面的大街上。去年是第一届,展出了150多幅作品,因为其中有几幅裸体人物画,在燕京市民阶层当中引起了一阵喧嚣。
贾平凹93年发表《废都》,仅凭借着“作家此处省略xx字”一年之内狂卖近千万册,星星画展上几幅裸体人物画引发一阵热议也就不奇怪了。
陶玉墨亢奋的讲述着白天在星星画展上的见闻,滔滔不绝,冯济才好奇道:“我昨天也去看了画展。”
有人接她的话,陶玉墨更加兴奋了,问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震撼?”
看着她的态度,冯济才欲言又止。
林朝阳看出了冯济才的为难,问道:“看完画展,你有什么收获?”
“收获嘛……”陶玉墨沉吟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西方绘画很前卫。”
林朝阳摇了摇头,没说话。
“姐夫,你不看好星星画展?”陶玉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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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没去看,何谈看不看好?只是觉得这种现象不太好而已。”
“怎么不好了?”
陶玉墨不解,在同学们的嘴里,星星画展是改革开放的重要成果,是打开国内保守风气的钥匙,让无数老百姓有了近距离接触现代艺术的机会,可以说是中国前卫艺术的开端,怎么到了姐夫这里好像很看不上的样子?
“你觉得今天看的那些作品里,有几幅是达到了专业画家的水平的?”林朝阳问。
陶玉墨犹豫了一下,“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学美术的。”
“那你觉得,那些去看画的人里,有多少人是跟你一样的?”
陶玉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姐夫,你的意思是……”
“我们以常理来考虑,任何艺术在达到一定水准之前,首先是一本技术。
我不知道那些画家里有多少人是受过长时间的、专业性的训练的,他们当中或许有不少人天赋异禀。
但美术这个行当需要的不仅是天赋,所以对于其中大部分人和大部分作品的艺术水平我持保留态度。
我们说回展会本身,里面有多少观众是真心喜爱美术的?有多少是被噱头吸引而来的?又有多少从众而来?
这些作品堂而皇之的展出,造出那么大的声势,其真正的艺术价值有多少,能够带给观者的艺术感染力又有多少,我不得而知。
但我可以肯定得是,这其中必然有大量的虚构和臆造成分。
有些人的所谓‘艺术’无非是打了个信息差,他们了解的甚至只是个皮毛,但面对一群懵懂的受众,他们完全可以大放厥词。”
陶玉墨听完林朝阳的话,说道:“姐夫,你就是说他们在‘哗众取宠’呗?不过,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否认星星画展确实扩大到绘画这门艺术的影响力,让许多人因此对美术产生了兴趣。”
“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一群才疏学浅,甚至是沽名钓誉之辈把大众都引导向一条歧路呢?”
“姐夫,我觉得你这是崇尚权威。难道艺术一定就是些老学究们定规矩,说了算吗?”陶玉墨不服气的说道。
“老学究不一定是有水平的艺术家,但想要成为有水平的艺术家,无疑是需要时间和作品沉淀的。
天才如梵高者,每日作画十几个小时,也是在年过三十三之后才技艺大成。”
林朝阳举的例子陶玉墨无法反驳,她反驳道:“人家又没说自己是梵高。”
“可他们却想在中国美术馆里举办画展。”
星星画展最开始的想法是要在中国美术馆内举办的,只不过当时一群人申请之后并没有得到允许,他们才另辟蹊径选择在美术馆外举办画展。
林朝阳的话就差没说这群人是“不知天高地厚”了,陶玉墨嘟囔道:“老古董!”
“好了。人家举办一个画展,你们俩有什么可辩论的?”陶玉书见陶玉墨越说越激动,做起了和事佬。
辩论被打断后,陶玉墨有些不甘心,又看向冯济才,“冯大哥,你也觉得星星画展那些作品是滥竽充数?”
冯济才沉吟着说道:“我对西方美术了解不多,水平有限。星星画展的画吧,有些水平确实不高。”
冯济才的语气很委婉,也很谦虚。
他从小就对美术感兴趣,六十年代末便和几个画画的朋友一起去为天津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组写脚本,练就了一手不俗的绘画技巧,他的第一部长篇《义和拳》也是诞生于那个时期。
要真说美术水平,冯济才自认为不逊于星星画展上某些画作。
可他却不敢像有些人那样,大言不惭的将自己的习作挂上“前卫”“先锋”之类的标签,堂而皇之的摆到大众面前,并且大放厥词。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在真正的画家面前只能算作是小学生,但某些人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明明只是大学生习作的水平,却偏偏要营造出一股未来大师的感觉。
沾沾自喜于信息差所塑造的高人一等当中,自以为是先锋者,实际上不过是井底之蛙。
这也是最开始陶玉书在问冯济才时,他犹豫的原因。
他不认可的东西,很难去附和别人。
林朝阳刚才的话很对冯济才的胃口,算是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林朝阳置办了四个菜。
餐桌上,李拓最是积极,“来来来!大冯,尝尝朝阳的手艺。我跟你说,他的手艺,在我们这一行里绝对是一绝。”
“只是我们这一行?”林朝阳反问。
李拓冲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又改口对冯济才说道:“这么说确实不准确。他是作家这个圈子里的,厨艺最好的。厨子这个行当里,写得最棒的!”
面对李拓的打趣,林朝阳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冯济才闻言也忍俊不禁。
不过在尝过了菜肴之后,冯济才认可了李拓的说法。
他也吃了不少作家和编辑朋友的饭菜,林朝阳的厨艺在其中确实是一等一的。
吃美了的李拓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在考虑啊,你说以后外地的朋友们进了京。除了我们家之外,是不是也得到朝阳这来报个到、点个卯?”
李拓性格开朗随和,为人仗义热情,不仅在燕京作家圈里有口皆碑,连很多外地作家也都知道他。
这两年,越来越多的外地作家来燕京出差、改稿时总会到李拓家站一脚“拜拜码头”。
冯济才拍手笑道:“这个提议好。你们家是‘御书房’,朝阳家就是‘御膳房’。”
林朝阳反对道:“御书房、御膳房这都是封建糟粕,太俗气了,还不如叫寻味斋。”
“你也太鸡贼了,给自己家起个这么高雅的名字,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李拓不满道。
“没有,绝对没有,我这也是顺着你们的思路来的好不好?你也可以给自己家起个名字嘛。”
林朝阳说的理直气壮,让李拓哑口无言。
他想了半天,绞尽脑汁也没给自己家想出个好名字,故而郁郁寡欢。
一旁的陶玉书看着他们的幼稚表现,无语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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