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老半天，床上的老婆婆终于发出一声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娘，你怎么啦？”刘七见老娘醒来，心下稍宽，慌忙问道。

    老婆婆抖动着嘴唇，连声咳嗽，喘息了好一会，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娘！娘！”刘七把老娘的身子靠在床头，用手小心地拍打着她的背。

    又过了一阵子，老婆婆方才吐出半口气来，大口喘着：“我这胸闷，憋得慌啊！”

    刘七急忙放下老娘，起身倒了一杯水端到床前，扶着她一点点喝下小半杯。

    老婆婆半闭着眼睛，歇息了半晌，脸色这才平复了好多。刘七摸摸老娘的额头，烫得厉害。他赶紧搀扶着老娘，又躺了下来。

    刘七在屋里看了一圈，先把炉子里的火生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几包草药，倒入砂锅，加满清水，放到炉子上慢慢熬着。

    忙活完这一遭，听听老娘的呼吸平稳下来，刘七的心里才不那么乱了。他擦擦额上的汗，才猛然想起李墨还在马车上。

    刘七一下子又慌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跑出屋去，掀开车帘一看：那小童还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小脸已冻得又红又紫。

    刘七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急慌慌将小童抱下车来，搓搓他的脸蛋，连声说道：“墨儿，冻坏了吧，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那小童在车上待了半天，身上差不多被冻透，手脚冰冷，脑袋木木的，却还没忘了去县城找爹爹这件大事。听了刘七的话，小童很是不解，使劲眨巴着眼睛，问道：“伯伯，咱们不是去找爹爹吗？还进屋干啥？”

    刘七摇摇头，摸摸李墨的头发，说道：“伯伯的老娘病又犯了，伯伯要去请大夫给婆婆看病，今个不能带你去找爹爹了！”

    李墨一听，顿时急了，一下子从刘七怀里挣脱出来，摇晃着身子放声大哭，口里不停喊着：“伯伯骗人！伯伯说带墨儿找爹爹，伯伯骗人！伯伯骗人！”

    刘七赶忙上前安慰，可那小童真的恼火，盛怒之下，已不管不顾，双手捂住耳朵，依旧哭个不止，最后索性坐在地上，舞着手打起滚来，滚了一身的烂泥。

    刘七心头火起，伸手抓住李墨的袄领子，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怒喝一声：“臭娃儿，你哭个鸟，俺的老娘都要教你哭死了！”

    李墨吓了一跳，哭声一停，片刻之后，重又大放悲声，比方才更为宏大嘹亮，简直洪水开闸了一样，真个是惊天动地。

    这一遭哭得刘七心烦意躁，无名火直窜顶门，只听他大吼一声，如半空打了一个霹雳：“小娃娃，哭个鸟，再哭，爷爷摔死你！”说话间，一挺身，双手将小童高高举过了头顶。

    李墨身子悬在半空，眼见刘七怒目圆睁，须发乍起，恶鬼一般的凶相，直吓得小脸煞白，血色全无，连哭也忘了，一双满是泥浆的小手虚抓在胸前，两眼惊恐地盯着刘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刘七的手刚落到一半，一眼瞥见小童恐惧无助却又满含悲怨的眼神，心头一震：俺这是干啥，竟想摔死恩人的孩子？

    顷刻间，身上汗下，刘七忙把李墨放到地上，拍着小童的肩膀，连声道歉：“墨儿别怕！都是伯伯不好，伯伯糊涂了！”

    那小童站在地上，面色如纸，两眼木然，仿似傻了一般。半晌之后，猛地推开刘七，转身朝院门口便跑。

    刘七几个箭步追了上去，拦腰抱起小童，任他双脚乱瞪，小手在刘七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还是将他抱进了屋中，回手把门关了，拉上门闩。

    那小童满腹委屈，却挣脱不得，脑袋拱在刘七怀里，呜呜哭个不住。床上的老婆婆早被惊动，挣扎着爬起来，气息沉重：“这娃啊，哭的个啥啊？”

    “娘，”刘七叹口气，答道，“俺答应这娃儿带他去找李大人，可你老这一犯病，今个又去不成了！”

    “娘是真老了，昨个儿你才说的这事，回头我就忘得一干二净，唉，......”老婆婆叹息一声，怔了怔，侧侧身子，重又躺了回去。

    小童挣扎哭闹了半天，兴许是累了，卧在刘七怀里抽泣良久，竟慢慢睡着了。刘七将李墨抱到另一间屋里，盖好了被子，这才回到老娘房内。

    伺候老娘喝完药，躺下，刘七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走到床边给老娘掖了掖被头，说道：“娘，我去镇上给你老请大夫，天黑之前赶回来！”

    老婆婆咳嗽两声，嘱咐道：“七啊，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刘七随口应了一声，关好屋门，驾起马车，离家出门。

    日色当头，融化的雪水从屋檐上掉下来，滴答有声。

    李墨醒来，浑身还在战栗着。先前发生的一切又出现在脑中，气恼之余，他不禁有些害怕。那个好汉伯伯转瞬间又成了一个好大的坏人，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

    人虽醒了，心里却还惴惴不安，一时不敢爬起来。他又闭起眼睛，身子缩在被窝里，双手拽紧了被角，假装还在睡觉。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李墨这才慢慢侧过身子，从指缝间向外偷看。房门关着，窗纸上落满了阳光，屋内却空无一人。他放下心来，掀开被子，跳下床去。

    打开屋门，一片阳光泻了进来，映得李墨一阵目眩。他站在台阶上，几只母鸡在院子里咯咯叫着，那辆马车却不见了踪影。

    李墨失望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说。他又恨又恼又害怕，在心里暗骂这个好汉伯伯是个大坏蛋、大骗子。没了马车，让墨儿如何去找爹爹？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小童止不住想哭。

    县城那么远，自己还不知道道路，要是好汉伯伯不送自己去，那是万万没有指望的。李墨心里想着，急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

    唉，还是等好汉伯伯回来吧。无论如何，眼下只能依靠他了。李墨思前想后，痴痴的，终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那几只母鸡追逐啄食，慢慢到了李墨脚边。李墨看去，见面前几步远，地上有几片菜叶子丢在那里，那些母鸡正是来啄菜叶子的。

    李墨见母鸡一点一点，将菜叶子啄得满地乱动，很是好玩，登时忘了心里的愁苦，跑过去一脚踩住菜叶子。那些鸡见有人来，惊叫着扑腾翅膀，一哄而散。

    也许见是个小童，几只母鸡又试探着靠近，冷不丁的将菜叶子啄几下。小童怒了，抬脚追赶那些母鸡。一只花母鸡被追得急了，猛一回头，在小童的手背上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