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天中午12:30

    吉利安决定分兵两路。一路人马寻找格罗宁根先生，另一路人马来到他三个手下在监控视频里的盲区——圣何塞大酒店，寻找这三个人进入酒店之后接触的人。面对专业谍报人员，第一路人马无异于大海捞针，第二组人马则会快速斩获。

    圣何塞大酒店当值的经理，被绑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个炭火盆，火盆里还有一支绑着麻绳握把的铁签。在夏天三十几度的高温和炭火的烘烤下，大堂经理已经是全身湿透，当然，裆间湿透不是因为出汗。炭火的光照在椅子周围的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现场就像是地狱里的小鬼，围着即将被审判的下地狱的人。

    这里是吉利安的另一个安全屋，只有少数几个关系近且可靠的战友才知道这里的位置。被蒙面而来的经理，即便是无人看管，也跑不出去。

    吉利安坐在酒店经理对面，整整五分钟一言不发，任由热气连他也烘烤得全身是汗。吉利安瞪着酒店经理，眼神仿佛是一把利刃，要将酒店经理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我以为你能自己说。”吉利安有点不耐烦了，他握着铁签的麻绳把手，把铁签用力在木炭间捅来捅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酒店经理声音颤抖。

    “大家都不傻。”吉利安根本不理会酒店经理的狡辩，还是用力捅木炭。木炭被捅得火星四溅，溅到吉利安手上，他毫无感觉。

    “我还有家人要养活。”酒店经理开始啜泣。

    吉利安摆了摆手，一个战友走过来，拿着几张放大的照片，在大堂经理面前一张一张换着。“那你觉得还有必要养活他们么。”吉利安的声音可以让炭火冷却。

    “这两个人，进入酒店之后，去了酒店里什么地方。”吉利安声音冷若冰霜。旁边的战友把两个同伴的照片依次在酒店经理面前展示。

    “去了一个包间。”酒店经理已经肝胆俱裂。

    “包间里都有谁？都做什么？你都直接说完。”吉利安瞪着眼睛，用烧红的铁签猛戳酒店经理的膝盖。酒店经理疼得大叫，满脸鼻涕眼泪。

    “是谁我也不知道，就知道那个人自称叫格拉夫。就吩咐我让我把提到这个包厢的人带进来就行。我们在他来之后就准备好了早餐，然后就是三个人，前二后一，分两批来到这个包厢里。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包厢周围还有很多包厢，人来人往，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进去。我把三个人带进去之后，就没再进入包厢，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酒店经理语无伦次地说完这话一大段话。

    “那这个人是谁？”吉利安眼睛都瞪红了。手下人把出酒店时和两个同伴并肩的第三个人的照片摆在酒店经理面前。

    “我也不认识……”酒店经理有点犹豫。

    “快说！”被耍的耻辱和同胞的残肢，让吉利安的愤怒快要到达极点了。

    “真的我不知道，三个人进去之后，我就没再进去过。然后最后从包厢里出来了三个人，就是我带进去的三个人，然后我进屋去，按照吩咐，处理三具尸体。”酒店经理几乎是快速喊完了这段话。

    三具尸体！吉利安心里拧了一下。“是刚刚照片里那三个人的尸体对吧。”

    “不是，是我最开始带进去的三个人。”

    “放屁，你刚刚还说出去的三个人就是最开始进包厢的三个人。”吉利安怒不可遏，继续用烧红的铁签戳酒店经理的膝盖。

    “是是是，你说的对，其实那进包厢的三个人，和后来出包厢的三个人，在身材和服装上是一样的。”酒店经理惨叫着回答。

    行了，吉利安把他能想到的过程串起来了。用偷梁换柱的方式，嫁祸于人。而且，被嫁祸的绝不止他吉利安一伙人。这帮混蛋！

    “那个指使你做这一切的人，是不是这个人。”吉利安咬着牙。手下把格林的照片放到酒店经理面前。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发型、眼睛颜色、相貌，和照片里的人不一样。我只知道他出手很大方。”酒店经理颤抖地说。

    吉利安闭着眼睛想了一下，对方既然是老手，必然要做易容。于是，吉利安说了格罗宁根的外貌体型特征，以及一些可能是下意识的肢体语言。

    听罢格罗宁根的描述，酒店经理使劲儿点头，他知道这算是个终极问题，他仿佛看到了如实回答之后，他获得自由的曙光。他说了几个他还记得的“那个人”的身高体重和几个肢体动作，和吉利安说的内容能够重合。

    吉利安看着酒店经理的眼睛，他觉得面前这个人没有撒谎。

    酒店经理看着吉利安的眼睛，他觉得自由正向自己招手。

    突然，吉利安暴起，用手上的烧红的铁签，对着酒店经理劈头盖脸砸下。手脚被束缚的酒店经理避无可避，只能在哭嚎之中，接受铁签的惩罚。

    五分钟之后，气喘吁吁的吉利安走出房间。

    “老板，这个人怎么处理？”

    吉利安喝了口水：“屠杀我们同胞的人，不配做我们的同胞。”

    ******

    第6天中午12:30

    格林关了电视机，坐在沙发中，喝了口无糖饮料。电视上每个频道对于此事的报道他都看了一遍，基本如他所料，该宣传的都宣传了。他知道吉利安和桑切斯肯定有自己的信息获取渠道，知道的实际情况要多一些，应该也开始寻找他或者其他的证人，想要为自己翻案。不过这并不会引起多大麻烦。他已经在某些环节中留下了比较明显的证据，指向吉利安和桑切斯。只要当地机构不至于蠢到不可救药，那用不了多久，吉利安就会出现在电视上，成为这起爆炸事件的众多怀疑对象之一；而桑切斯则会通过自己的关系摆平这件事，但所谓的摆平也会让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受损，甚至是被迫削减势力。如此一来，公司想要的借刀杀人和培植自己的势力的策略，就会有个不错的开端。接下来，他格林将会与那帮即将效忠公司的派别做最后一次会面，探查工作成果、交代些其他事情之后，乘飞机离开这里，圆满完成他外勤盛宴的最后一次任务。他将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怀抱中，在享受一段时间的温馨的家庭生活之后，向公司提交转岗申请或者提交辞呈，过金盆洗手之后的生活。

    关于之后的生活，他已经规划好了。很简单，在格林多或者其他某个安保顾问公司中后线部门任职，写写策划，训练士兵，每年有一两个月的假期周游世界。不用出外勤，不用拼命，他就可以享受自己凭借着本事挣来的美好的人生。这个星球上，还有很多地方很多未知的美好等他去发现。

    好了好了。格林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要放松的时候，哪怕只是想想也不行，自己还是要全神贯注于本次工作中。他起身，收拾好行李，准备退房。

    格林期待看到自己把水搅混的效果，看到在这个地区建立公司所需要的新的平衡，找到新的代理人。

    ******

    第6天中午12:30

    桑切斯老人气得差点用遥控器砸烂电视机。

    他不知道自己换了多少个不同的频道，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信息。

    是，他们答应帮助格林。

    是，他们派人执行了出城方向的爆炸。

    是，他们把炸弹调整成一个发烟弹，只是为了制造恐慌。

    是，他们没想让这一切伤到自己同胞。

    但是。

    那个肢体血肉横飞的惨状是怎么回事。

    访问团行进路线上的另一起爆炸是谁干的。

    酒店附近的爆炸案是谁干的。

    酒店里面的爆炸是谁干的。

    酒店里是谁劫持人质。

    他们是制造了街边的爆炸事件，但他并没有要炸死任何人。但是从今天早晨的一系列事件来看，他桑切斯相当于是这起造成几十人伤亡的连环爆炸案的三分之一，那这里面的各种证据，最后肯定会有指向他的集团，而且多半还有伪造证据。如果真是为了劫持访问团人质，挑起争端。那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他们这些收到利益影响的地头蛇。到时候，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肯定会制造伪证，把矛头指向他桑切斯。

    不，他，他的家人，他的组织，不能为这一切背锅，他要找到真正的凶手，他要将这个杀人犯碎尸万段。

    而这个杀人凶手，桑切斯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是格林。所有的事情，都是由这个人挑起，都是由这个人对接，都是由他作为中转。或者说，他所代表的利益集团，策划了这一切。所以，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就是这个利益集团的代理人。桑切斯手指敲着窗台，他知道这个格林能够单枪匹马过来，不仅仅是有专家级的潜行和反侦查能力，在当地也会有人接应。想找到这匹孤狼并非易事。

    好在，他桑切斯也有八爪鱼一样的触手，伸在这个地区的每个角落。

    桑切斯找来亲信，派出四路人马。第一路联系自己在当地机构的人，随时获取调查进展；第二路，也是最精干的一路，去找到那个谋划所有这一切血案的格林先生，找到之后礼貌邀请，当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强烈邀请”；第三路，调查在酒店劫持访问团的那伙人；最后一路，调查另两起爆炸案的参与人，说不定那个组织也遇到和他们一样的困扰，正想着如何甩掉黑锅，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多了同盟。

    安排妥当之后，屋子里就又剩下桑切斯一个人。他的思绪回到那天格林来访，回到那场潜伏着杀机的会面。他努力回忆着格林的每句话，回忆着格林说话的时候，在座的其他老伙计的反应和表情。

    ******

    第6天下午1:00

    接待室外，一个当地机构的工作人员神色匆匆走进来，用遥控器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开始调台。

    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看到工作人员调台，大家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想到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内容的新闻了。果然，在新闻频道中，电视下方滚动播报条左侧的时间定格在一点整的时候，画面被迅速切换到主持人。主持人用专业而平稳的声音说道，制造今早汽车爆炸惨案和商务访问团劫持事件的匪徒，将自己的要求，通过U盘储存的形式，寄到电视台，要求立即播放。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紧盯着电视屏幕。于此同时，全球安公司的雇员，当地机构职员，都或明或暗地观察着当事方人员的反应。

    我方人员的脸上，古井无波，但是眼神中多少有着藏不住的关切。唯独那两个像是局外人一样的人，脸上和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不是那种处变不惊的毫无波澜，而是看淡了生死尸体的毫无波澜。

    画面中，是一个蒙面劫匪，站在一面花花绿绿的旗帜前面，身背突击步枪，手拿讲稿，用流利且恶狠狠的语气，告知当地机构己方的要求。

    “无良商人的无序开发，摧毁了我们的家园，破坏了我们的生存环境，我们原住民的诉求被无视，提出诉求的原住民被当做反对派分子，被粗暴虐待，受尽折磨。当地机构需要对此负责，对此赔偿。”

    蒙面人翻页。

    “我们不得已出此下策，才能和当地机构平等对话。我们现在手上有不同国家的人质，给你们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准备好两千万美金赎金，同时释放在此前抓捕的我们十二个亲人，并且给每个被陷入冤狱的人提供一百万美金的补偿。二十四小时是上述要求完成的时间，如果在十二个小时的时候，你们并没有同意我们的诉求，我们将每过一个小时杀掉一个人质。”

    视频戛然而止，切换回新闻演播室。

    这次，所有全球安公司人员和当地机构职员的注意力，真正聚焦到当事方人员身上。当事方人员在如箭雨般的目光中，坦然自若。而另外两个人——木先生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钟馗则点燃了烟斗，抽了一口，把烟吐向离自己最近的全球安人员的方向，后者很做作地扇着早已消散的烟雾。

    钟馗吧嗒着嘴里的滋味：“三千二百万，这钱真他妈好挣啊。”

    ******

    第6天下午1:10

    桑切斯听着这言之无物且很幼稚的声明，右手比划了个“过来”的手势。身后的管家走到近前，俯身听令。

    桑切斯让管家和他私人渠道的朋友确认，最近是否有如刚刚声明所说的，某些原住民被捕，如果有，要有每个被捕人的详细信息。

    ******

    第6天下午1:30

    会议室的门开了，大人物们鱼贯走出，脸上带着问题没有解决但是又不得不表示友好的假笑。会议是有结果的，但好像又没有什么非常有用的结果。权当是投石问路，走一步看一步。接待室的各方人员得到消息，知道会议结束。各方都盘算着自己会接到什么工作指示，也都互相看着其他方人员，期待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木先生和钟馗没有多待，首先站起身，径直出屋。门外，驻萨莫拉的工作人员周洋及其属下已经在等他们了。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周洋和属下在前，木先生和钟馗在后，相继走出议会大楼。门外的随行人员将四人带到停车场。周洋让属下上了另一辆车，然后示意木先生和钟馗与自己同行。

    专车发动了。

    钟馗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看着身后的周洋。果然是行伍出身，气势不同。

    离开了解放者广场的范围，驶向当地办事处。

    周洋看着身边坐着的这个年轻人，一时不知道是该用年轻有为还是少年老成来形容。他看过木先生在国内外的情报材料，也听到过坊间传的各种奇闻异事，但是还是觉得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不说别的，就单单木先生的年龄，坊间就有很多版本。其他更玄的事情，不一而足。一庄庄一件件，让这个年轻人身上笼罩了很多神秘的光环。

    周洋将思绪转回到工作上。这是他们第二次打交道了，竟然和第一次如出一辙，都是他在国外工作的时候，和木先生合一起处理人质问题。上一次成功了，这一次，应该也可以成功。

    “他们要自己处理？”木先生打破沉默。

    “嗯，毕竟是他们地方上的事情，咱们再着急，也不能越俎代庖。”

    “那杰克他们来干嘛。”

    “提供必要帮助呗，顺便了解事情所有的进展信息，监视咱们的一举一动。”

    “所以咱们目前还是得忍着。”

    “是啊。”

    “稳定情绪，静候佳音呗。”木先生略带讽刺。

    周洋没接茬，默示认可。

    “家里那边也知道情况了吧。”木先生换了个话题接着问。

    周洋点头：“接到视频之后立刻传回去了一份，刚刚视频会上大使馆和家里的老大也在。他们的想法是……”

    木先生一摆手：“不用说，有些事情，和我无关。我就等着你们下令入场就够了。”

    “我拿到了授权，你们可以知晓任何事情，包括情报共享。”周洋解释道。

    “非军事行动的安排和恐怖分子的性格分析对我介入这次活动来说，没什么用，我只在意手里的枪准不准，子弹够不够。至于情报，我要和你同步知悉，最好是纸质版，电子也行。”说罢，木先生递给周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条保密线路。

    周洋点点头，没说话。

    木先生也沉默。过了一会，见周洋没说话，心中苦笑。没必要这么见外吧。

    “要钱，还是要人。”木先生简短地说出了周洋想让他主动说的内容。

    周洋看着木先生，从对方的眼里，他看不到兴奋、看不到信心，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黑色的瞳孔。但是，他感受到了希望，充满阳光的希望。

    “这个，我还要向上做请示。”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木先生显得很轻松。

    “是。不过，从我个人心底出发，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解决效果可能不好。”

    同是行伍出身，木先生心底赞同周洋的“个人想法”。

    “钱是王八蛋，花起来很容易。我先按照出人来办。”

    周洋会心一笑：“谢谢。”

    “那我有个要求，你们需要解决。”木先生很郑重地说。

    “我这有请示的专线，大使那边也有比较大的授权范围。”

    木先生笑了笑：“访问团买的境外人员意外险，包含了救援服务。目前来看，从商业行为的角度介入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救援公司有四家，保险公司有选择权。”

    “行，我们知道了。人命关天，大局为重。”

    “就这么定了。到前面找地儿把我们俩放下吧。”

    “怎么，不去我们的驻地了？我们打算出几个帮手协助你。”

    木先生呵呵笑了一声，脸上露出自信：“你的人都需要各司其职，我就别随便用了。再说了，不认识的人，我用着也不顺手。”

    钟馗从副驾转过头来，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自信的气息：“我们哥俩，就是千军万马。”

    ******

    第6天下午2:00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新闻发布会，阵势一点都不亚于几个小时前政府的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现场是在首都最大的七星级酒店的礼堂。发言人是一位瘦高的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得体的西装，掩盖不住散发出的逼人英气。从西装的紧绷程度就可以推断出衣服里面塞满了健硕的肌肉。在男人的身边，是一个年龄大概比他大了十岁的小个子男人，一头灰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沧桑和深不见底的气质。小个子男人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记者，面对着各个长枪短炮。

    记者的摄像机和照相机，都恨不得杵到小个子男人的脸上。这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代表的，是这个地区最大的江湖势力的首领，在那个首领不便出面的时候，这个和首领相貌极其相似的男人就会代为出面。小桑切斯代表桑切斯，长子代表父亲，一切都顺理成章。在坊间疯传桑切斯集团和本次爆炸袭击人质劫持事件有关联的情况下，这次新闻发布会无疑会影响着事件的走势。媒体一得到消息，都飞速往会场赶来，生怕错过获取大新闻的机会。

    小桑切斯看了看时间，对着维持现场秩序的保镖队长点点头。保镖队长关上礼堂的门。发言人走到讲台前，对着前来的记者们先给出一个商务且友好的微笑。

    在例行开场之后，发言人说到了重点，也是媒体，甚至是这个地区最关心的问题：“对于死难的同胞，我们深表痛心；对于制造本次恐怖事件的黑手，我们非常愤怒。我们将尽所能，帮助当地机构和人民抓获罪魁祸首。”

    之后，便是例行的问答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