沚中有苇，常有飞鸟相伴，一片好风光。卓府竟有这样一片草堂，看来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风雅啊。

    卓成刚落座，我便将香囊放在桌上，“姑娘这是……”“这香，我确实知道，但公子若不告诉我此香囊的来源，我是无可奉告的。”看他和书童这对视的小眼神，是谁中招了呢？

    半晌，他低下头，“是朱家小姐赠与我的。”

    “秋礼送来时说是安神的香，恰逢有个朋友心神不宁，我便常与朋友一同使用。但用着用着，反而头痛加剧，神志恍惚，多次辗转于医馆也于事无补，我也一样，终日昏昏沉沉，四肢乏力。虽怀疑过是巧合，但却不得不怀疑是这香的问题了。”我看着卓成的表情，倒是真的愧疚。“也罢，幸好公子机警，停用及时，还未受损入肌理。此香中所含草药确实能起到安神药效，但时间一长，过犹不及。还请公子好好处理，以免伤及无辜。”

    “若没猜错，怕不是涎香？”徐溢磷发话了。我有些惊讶，他们知道？

    “确实是涎香。难道，你们也怀疑过？”

    卓成脸上明显有气，却也不好发作。我忙打圆场，“想来朱小姐估计也是一番好意，涎香香味与草药相近，混淆也无不可，若她知道此香有毒，定不会……”

    “只怕她一开始就知道，香囊会落入谁手。感谢姑娘出手相助，确定是涎香的话，这事就有了名头。”

    “看样子是对卓成很重要的人呢，不过他的这份心意，恐怕很难如他所愿吧。不过这报酬倒是挺好看，端庄却又小巧，有了它洛樱，你就不用再化形成簪子啦！”

    第二日一早出门，看着为了生计忙碌却言笑晏晏的百姓们，心情很是明朗。“看久了人间，倒也是不同于浮界的另一番风景。要不是因为那该死的青龙宿，我定要好好玩乐一番。”绕过几个摊子，都寻不得什么稀奇的玩物。忽感洛樱在我手上不断振动，原是一摊位，帘子上挂满了闪闪发光的小东西，这些可都是深得魂斗们喜欢的宝物呢。刚上前去，发现上面挂了一张牌子“内有上新”，这摊子想来是后面那间店铺的先头戏吧，好会做生意的店家，怎以前从未见过呢。

    刚走进去，柜台上正打着算盘的老板对身后的少女说：“馥致，后院还有些玉秋，快快拿出来。”只一下，我闻到那少女身上，似有涎香的残余，莫不是……

    趁她转身，我留在店里瞧瞧，发现了这行商摆布，心思不弱于那些个马家的产业，看起来甚是舒服。“姑娘，您请看看……啊，那个并不是商品，只是我闲来无事做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您可以看看……”“我倒觉得，”我拾起其中一串脂珠，“这珠子清透可爱，却也带了些珍珠的柔气，很是独特。瞧，跟我身上的紫纱十分相配呢……哎，这是鸳鸯扣吧？”

    听见我称赞她，馥致的脸微微有些红，又兴奋地想起什么，“这……真的不会太小家子气吗……对了甄姑娘，你快跟我来，我房里还有些新的！”说罢便过来拉我的手，我下意识收回，“……走吧。”她有些愣，却没说什么。

    这小姑娘，有些莽撞呢。

    趁她还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自己做的小玩意，我思虑再三，还是悄悄在她的枕底塞了一盒香料。没有杂质的桂兰香，和她很是适合呢。见我盯着那个鸳鸯扣，馥致轻笑着，“姐姐可有意中人了？买个回去让他带着，可以心意相通的呢。”我拿起它透着日光，“我呢，和一般的女子不同，想做的事，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想去看看山川大河，游历人间，可不能被情爱绊住了手脚。不过，你要是有好事了，可别忘了叫上我呀。”

    馥致的脸瞬间红了，连忙岔开话题，“……这扣子可是碧潭洞的连玉做的，传说是大地之母女娲的补天石中掉在此处的碎屑，曾被一对有情人捡了去，历代子孙守护了两百年的佳偶神话呢，我还拿去月老祠开过光，灵验的很呢。”

    又过了几日，我在街上遇到了马凌生，远远看去一袭苍青。

    我忙绕道，却被书童叫住，“甄姑娘留步！我家公子有话与你说！”我只好停步，一转身马凌生已走到我面前，奇怪，这人是有功夫？他还是面无表情，但眉峰聚拢，眸子相较之前更加冰冷，“为什么去买了鸳鸯扣？”

    我顿感警觉，“你跟踪我？！”“鸳鸯扣都是男方定下，从未见女子先送出，是哪家公子能让甄姑娘做出，如此破格的行动？”……“马公子言重了，我不过是喜欢一些小玩意，随便逛逛。倒是您的情报网可出乎我的意料，连我购买的物件都能知晓，看来，你并没有把我当成合作伙伴，而是必须服从于你的商家？”

    听到我略为质问的回答，马凌生似乎有点慌，“没有，只是觉得你似乎在盘算着别的什么生意，好奇罢了。”“马家的生意中，我对布料有心思是因为与我制香有所关联，至于别的生意我已细细盘过，实在是超出我们作坊的规模了。另外，我除了是生意人，平日也是会光顾别家的生意的。马公子，可懂的这个道理？”我转身就走，想着赶紧摆脱这个可怕的人。

    反向追踪，果然卷进钱权的人间，没有一个心思简单的。

    第二日，马家差人送来一套衣服，打开时，那抹绿色晃花了我的眼，“凌波绿在鹦鹉洲只我家公子拥有，可以说是绝品呢。”那厮毕恭毕敬地递上用锦鲤缎做的盒子。“明日是马家小姐生辰，望姑娘赏脸前去赴约，可用此作凭证。”他指着这个锦盒。待小厮走后，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昨天不止被我丢到哪去的步摇，盒子里还有用凌波绿包好的一块玉佩，做工和青龙戏倒有几份相似。

    我将玉佩与其他几个魔物放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发生。

    应该和青龙戏是连玉，看来，是要试一试那个青龙戏了。只是，马凌生这是什么意思呢……

    半信半疑之际，我还是穿着那一身凌波绿去了，不想在一片端红祥紫的贺服中太过耀眼，便披了件蓝翠衣去，多少不太显眼。送贺礼的人很多，家丁正一箱箱的往里送。当我拿出连玉的那一刻，门口的小厮互通了一个眼神，叫了一个老婢带我进去。见识过了马家的情报网，我不免有些谨慎，“老妈妈，我们为何走这僻静小道？”“茉榕小姐说了，甄姑娘到之后，必先去她房里小见一下。”满腹疑虑中，到了她的闺房。

    可里面坐的，却是马凌生一人。“是你？”“是我，很意外？”“茉榕呢，我出去找她。”刚转身，房门从外面被关上。“你要干什么？”“你害怕？卓府，马府，你不带随从就直接单刀直入，这样的胆识，现在是怎么了？难道……你害怕我？”他笑了。他……笑了？！

    洛樱从我手上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是害怕。马家大少爷，鹦鹉洲只手遮天的大官家，听说近日马卓两家有结好之意，可能得要恭喜马公子得一佳人了。这样看来，和我共处一室实在是容易给人留下话柄，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先告辞了。”

    他抓过我的手，被左手的冰冷温度吓了一跳。“你，你的手……罢了。我只觉得，在书房问过于正式，事实上，我想问的是私事。”他眼眸闪烁，出现了奇怪的软弱模样。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指……”“马凌生，不是马家长子，不是商人。我……能不能算是个好人？”

    其实，你不是那样坏的吧，只是耳濡目染的风气，你很难独善其身。这样的话我没有说出口，我只静静地看着他，“马公子……”“如果可以，希望私下姑娘，可以叫我凌生。我认为，甄姑娘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他向我作揖，抬眼后的眸子有些清澈。

    我该信吗？他见我没有反应，缓缓的起了身，“也罢，是我冒犯了甄姑娘，告辞。”他前去打开房门，“凌生，这样可以吗？但我觉得，我们……”

    始料未及的是，他冲过来抱着我，“谢谢你，音夜。”

    “如果可以，在我们私下见面的时候，就当朋友可好？”

    待宾客三两散去，我被请到内堂，马府的人全部到齐，甚至还有卓成和卓可娘，这女子虽在窥视时见过，但上次并未见面，便装作不认识了。而马凌生则坐在了堂上的尊位，“父亲忙于生意前去湖州，母亲抱恙，不便见客，便由我这个长子代为打理，今日也是自家朋友叙旧，别生疏了。”

    我刚坐下，椅子那头便发了话，“那甄姑娘怎么在这呢，生意场上的朋友应该离开吧？”虽身着艳丽，明眸皓齿，倒是挺能阴阳怪气的。“今后，甄姑娘便是我们马家的朋友，门第之见还是摒弃得好。”马凌生面无表情地说。

    茉榕对我点头示意，让我放宽心，“哟，我倒觉得这凌波绿，甄姑娘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得手的吧，要跟马家套近乎，可真舍得下血本啊？”她凤眼一瞪，凶相迭生。话中有话，未等我做出反应，堂上的茶盏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这身衣服，是我特意送给甄姑娘的。她在鹦鹉洲虽是客，但在我们马家，可以是主。”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什么意思？我有些愕然，扫场一周，除了感到惊愕的卓成和马茉榕，气急败坏的卓可娘，卓成身后的徐溢磷，他的脸上却是一副看不清是喜是悲的表情。

    “马凌生，你下了好大一盘棋？什么叫可以是主，把我当朋友，就是把我放到你们两家的争议中心，让我遭受不必要的非难？”我冲上茶馆二层，冲到悠闲喝茶的马凌生面前，他倒冷静，“想要在鹦鹉洲占有一席之地，没有什么比搅和进马卓两家更好的方法了，怎么，你不是生意人，不明白富贵险中求吗？”他挥手让随从退下“穿上了凌波绿，说明你也是愿意和我们马家扯上关系的，不是吗？不知，接下来的这个游戏，甄姑娘是否玩得起呢？”“

    从马府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脑子还是放空状态，任凭洛樱怎么叫我，也没有回应。我连夜赶回了浮界，那里的一切都让我想念……

    躺在熟悉的床上，燃着熟悉的香，我睡去。

    从未发现浮界的早晨这样清净，以往天不亮就起来做早课，寝室、食堂挤满了人，各种怨声载道。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池旁看新生的珍珠鲤，从远处传来了好久未见的声音，“音夜师姐！……给，这是用白修草做的香囊，当初洛樱着急忙慌地回来，我和悠好奇，就跑去问了药门的师兄，他们说，白修草可缓魔桑毒，放在枕边过上一段时日便会好的。师姐，你在人间可好？”

    我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加和悠，松了一口气，“还是浮界清净，人间虽好，心思总是难猜。”加和悠相视叹气，“师姐，浮界也不比人间好过，前几日烈门和菀门联手偷袭易门，此事传到铃门，浩源师兄和眉卿姐都去调停了，忙得不可开交。”

    从未感到歌门的大堂如此空洞，律师长一如既往地慵懒的坐在上席，开始了他简单的课程，“加，练冥术时要集中注意力，悠，站起来练探术。”说罢律师长直起身来沏茶，我伏在他身边为他生火。在晨间火光中，我忽觉这么多年下来，师长也不可避免地老了。

    时光飞逝，歌门荒凉了许多。

    我不忍看到这样的歌门，萧瑟，寂凉。

    为了青龙戏，我重新回到人间，仔细想着茶馆中，马凌生的那番话。“生在这样的家庭并不由我，冷酷无情也由不得我。为家族我可以舍弃一切，唯独我不愿被这婚姻彻底奴役。音夜，你将近十七，也该到了出阁的年纪，你可否在我身边帮我呢？”“你的意思是……”“嫁进马家。”

    我将头埋在枕中，荒唐，我与他不过相识数月，登徒之为，实属可恶！我翻过身去，不小心压醒了洛樱，“音夜，你探得他的心如何？”“没有感情。”“至于他是否真心，是占星术不得而知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小姐，惹得他如此不快，以至于要和你做这种交易？”

    卓成并没有马凌生冷酷，倒是卓可娘，气焰甚盛，不似金钗之年。“今日请甄姑娘来，是想询问一下香料的事，姑娘身在世家，也应识得一种香吧，”能感觉到她的不怀好意，甚至手腕上的洛樱也察觉到了杀意。“哈哈哈，是迷惑男人的合欢香！”她绝代的丹凤，此刻却凶残无比。

    真悲哀，纵你菁华豆蔻，也难获君心。

    卓成大惊，“可娘！怎说一些不知廉耻的话？”“到底是谁不知廉耻，巴巴地往马家身上贴？”我轻轻起身，腰间的青玉撞到椅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卓可娘看到那块玉，“那……那是……”

    我轻轻的说，“我只不过一个生意人，从未想着要卷进你们两家。不过我很清楚，马凌生在意的，从不是你。卓姑娘，你对我的敌意，我不接受，还请以后，自重。”

    凤眼着火，我从未见过人间这样的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