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街坊们，看着黑面虎那彪悍样，又看看矮胖男子那畏畏缩缩的死样，纷纷大笑起来，指指点点。

    “打，该打！”

    “让你偷女人，活该！”

    说此类话的来自义愤填膺的女人。

    “老王，看你这窝囊劲，和鹌鹑一样，你也打她啊。”

    “就是，家里娘们必须得治，给她两个大嘴巴子。”

    说这种话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想看更劲爆的节目。

    李长安本来以为修仙世界的修行者很高大上，真正来到这里，他才发现都是人，他们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掌握的力量要强一些罢了。

    他们有人类共有的虚荣、脆弱、贪婪、嫉妒，当然也有一些美好的情绪，也像凡俗界的人一样爱看乐子。

    李长安眉头微皱，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宋唯，凑了过去，问：“怎么回事？”

    “哎呦，你这小子睡到现在才起来，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宋唯满面红光，笑眯眯道。

    “好戏？”

    李长安问道：“你是指现在这场面么？”

    “这算啥，这不过是好戏的尾巴而已，真正万马奔腾的场面已经过去了。”宋唯用一种唏嘘的语气说道。

    我他么怎么觉得你有点得意，不就看了场好戏么，你咋还骄傲上了……李长安有点无语。

    宋唯挤眉弄眼道：“老王和甲鱼老婆，搞到一起了，你不知道吧。这对奸夫淫妇，真不是东西……”

    宋唯自己夜探寡妇门、调戏小姑娘、出入暗掩门，自己不是啥好玩意，但站在道德制高点抨击别人却是有一套。

    他摇头晃脑的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来。

    “甲鱼勤勤恳恳在矿山挖矿，黑面虎辛辛苦苦在矿山挖矿，他俩家里那口子倒好，不知怎的搞在了一起。

    今天早上甲鱼从矿山干了一夜活儿回来，发现老婆不在，就在巷子里转悠找人。

    结果在巷子口碰见老王邻居‘秃头张’，秃头张当下就拉住甲鱼，说他真是找了个好老婆啊。

    甲鱼不明所以，还以为对方真的在夸他老婆，乐得合不拢嘴。

    这家伙真是个蠢货，啧啧，说起来也是，要是不蠢怎么会找个凡俗当老婆，自甘堕落。

    甲鱼这家伙以为是自己老婆贤惠，来到清溪湾没多久，就让街坊们接受了她这个凡俗女子，连忙谦虚了两句。

    这家伙一直担心老婆是凡俗，无法融入清溪湾，受人欺负，当时乐的那叫一个满面红光，一双手紧紧地抓住秃头张，说要请对方到家里吃饭。

    结果秃头张瞥了他一眼，紧接着来了句，你这家伙眼光倒是不错，在哪儿找了这么个极品。

    甲鱼这才感觉到不对，脸色一下子变了。

    秃头张继续说，你可不知道。

    你老婆昨天晚上在老王家里。

    哼了半夜的小曲，声音真好听。

    害得我按耐不住，半夜去暗掩门走了一遭。

    谁知道我刚回来，他们大清早的又开始了。

    我听的难受，这才出来转悠，他还对甲鱼说，反正不过是个凡俗女子，我看你老婆也挺sao的，干脆分享给我，我给你一颗灵晶，让我先搞一个月，尝尝滋味。

    据说，当时甲鱼听了这番话，脸上像是开了染坊，一阵红一阵紫，最后拔腿就往老王家里跑。

    秃头张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在后面。

    据秃头张说，当时甲鱼撞开房门时。

    老王和他老婆正在窗户底下。

    甲鱼老婆趴在一张桌子后面，用手扶着窗户。

    老王则在后面埋头苦干。

    看到有人进来，老王吓了一跳，连忙拔了就走，跳窗而逃。

    后来，两人在巷子里追打起来，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搞得几条巷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最后还是执法队的人出来，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李长安听着宋唯的诉说，整个人都呆住了。

    拔了就走，跳窗而逃。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鞭子般，狠狠地抽打在李长安面门上，又仿佛一道炸雷，在他脑海中响起。

    宋唯这家伙长了一张利索的嘴，很会讲故事，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以往每次都让李长安听得津津有味。

    可这一次，李长安却本能的产生厌恶，厌恶对方故事讲得太好，太过鲜活。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无论是前世今生，李长安都听过，但只是当个故事罢了。

    可这一次，带给他的感触完全不同，因为这是真正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是他真正认识的人，而且有些画面太过于细节，让他有种亲眼目睹的感觉。

    宋唯他们根本不把黄夫人当人看，也没怎么把黄石当人看，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场闹剧。

    但此刻的李长安，心头却是升起一股子无法言说的悲哀。

    他不由回想起那天。

    黄石双手捧着核桃皮走在前面，黄夫人落在后面偷偷用手挠他掌心的画面。

    “后来呢？”李长安问。

    宋唯道：“后来执法队来了，将两人拉开，老王说是黄夫人主动勾引他，他可没有强迫对方。

    毕竟，杨氏家族执法森严，要是老王强迫同道道侣，肯定要丢掉灵农身份，被赶出清溪湾。

    执法队用迷魂术向黄夫人问话后，证实的确是黄夫人主动勾引。

    最后，执法队看黄石鼻青脸肿的模样很可怜，就让老王赔给黄石三颗灵晶。

    然后，他们决定将黄夫人这个破坏同道友谊的下贱凡人，逐出清溪湾，黄夫人哭爹喊娘的祈求甲鱼为她说话。

    可甲鱼在听到迷魂术下，黄夫人说出自己主动勾引的话后，就一直呆愣在原地，黄夫人抓住他手臂祈求他时，他才算反应过来。

    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事情也就算了结了。

    再后面，在矿山挖矿的黑面虎，听说了此事，直接跑了回来。”

    李长安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他转头看向汹涌的人群。

    清溪湾灵农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好不容易瞅见一个乐子，此刻所有人都是参与了进来。

    他们‘呵呵’、‘嘿嘿’、‘哈哈’的笑着，向后来者不厌其烦的说着事情的经过。

    拔了就走，跳窗而逃。

    这几个字太过鲜活，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们反复引用。

    一个个红光满面，唾沫横飞，指指点点，像是在举行一场盛会。

    李长安没有再看下去，径直转身离开。

    他有点不明白，甲鱼固然是清溪湾底层牛马中的底层牛马，可在场的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在练气中期、后期眼里，他们和甲鱼能有什么不同。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觉得好笑，李长安只觉得吵闹。

    回到家，李长安端着一杯水，坐在院子里喝着。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阴云，紧接着狂风呼啸，很快，豆粒大的雨滴，呼啦啦的砸向大地，将李长安赶回房间。

    如果说，昨夜遭遇劫修，让李长安真切感受到修仙世界肉弱强食的话，今日黄石的遭遇，则让他看到了底层修士更深层的悲哀。

    外面没人管束的地界，弱肉强食，弥漫杀机，李长安本以为清溪湾虽说暮气沉沉，是一潭死水，但最起码是安全的。

    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平静的死水中也藏着危险，偶尔泛起的波澜，足以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抽掉人的脊梁，碾碎人的灵魂，直至将其彻底吞没。

    他又想起当初黄石转化完灵力，成为一名修士时，宋唯嘲讽对方的话，说这地方是一潭死水，只能静等着腐烂。

    对方说的没错，这才是老槐巷这边底层牛马聚集区的真相。

    穿越以来，李长安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想要强大的力量。

    弱者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无比脆弱。

    黄石的遭遇不是别人处心积虑的结果，但李长安却是联想到了更多。

    清溪湾禁制武力，但高等级修士想要对付低等级修士，很多时候根本不用以力服人，有太多种方式，可以摧毁一个人。

    李长安目光落在桌子的果盘上，那里放着两颗红彤彤的灵果。

    是之前黄石带着黄夫人拜访他时，送给他的礼物。

    只是最下等的灵果，一颗灵晶能买三斤。

    不过，李长安敢打保证，黄石绝对没吃过此物。

    实际上，李长安自己也只是过节的时候，才会买灵米灵菜灵果庆祝。

    送来的三斤灵果，这段时间李长安偶尔吃一个，味道比凡俗水果，的确要好很多。

    现在还剩下两颗。

    想了想，李长安拿起两颗灵果，冒着雨出了门。

    很快，他便来到巷尾黄石的家。

    院门大开着，黄石坐在屋檐下一张小板凳上，如同泥塑木雕般，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凝固成了一坨坚硬的影子。

    大雨倾盆而下。

    隔壁的院落种了两棵不知名的花树，开着粉红色的花朵，和拳头一样大，艳丽妩媚。

    此刻，在风吹雨打之下，不少被吹落到了黄石的院子。

    粉色的花在地面翻滚，粘上泥水，又被子弹般的雨点打的支离破碎，顿时没了在枝头的艳丽模样，反而搞得一地狼藉。

    黄石呆呆的看着地面的污水。

    李长安在黄石眼里。

    看到了泥水般的浑浊。

    他走到黄石面前，将两颗灵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将一个递给对方，“吃个灵果吧。”

    黄石听到人声，如梦方醒，缓缓抬头，看向李长安，眼神从木然缓缓恢复了些明亮，声音嘶哑道：“李道友。”

    “吃吧，挺好吃的。”李长安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李长安这种若无其事的模样，似乎给了黄石极大的安慰。

    他接过灵果，咬了一口，眼眶忽然红了。

    两人没有说话，都是将目光看向院子。

    院子里风声大作，雨滴狂飙。

    两人一坐一站，咔嚓咔嚓的吃着灵果，沉默无言。

    “走了。”

    一颗灵果吃完，李长安转身离开。

    他心里堵得慌，快步走出了这个刚死了一个人的院子。

    “李道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黄石的声音。

    李长安转身看去。

    黄石站了起来，抱拳双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语气诚挚说：“李道友，你是个好人，祝你仙道长青。”

    李长安也抱起双拳，用同样诚挚的语气回道：“也祝你仙道长青。”

    一个练气一层，一个练气三层，都是天赋低劣的底层牛马，嘴里却说着‘仙道长青’这种对筑基大修士也属奢望的祝福语，传出去无异于贻笑大方。

    不过，两人的语气都格外诚挚，神色都颇为郑重，让原本滑稽的场面，透出几许庄重气氛。

    回到家门口时，李长安正巧遇见看热闹归来的宋唯和张寡妇。

    “刚才没注意，你小子跑哪去了，这种热闹一年也没有几回，你竟然跑了。”

    宋唯看了眼李长安回来的方向，皱眉道：

    “你不会去找甲鱼，跑去安慰他了吧，这一阵子黄石搬过来后，好像的确和你走的比较近一点，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怎么搭理他。

    哎，你小子也真是的，听说住在中部区域孙符师的女儿，似乎对你蛮有好感。

    你不往那边多跑跑，要是真讨得孙符师认可，你小子可就一步登天了啊。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人家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瞧得着咱这种牛马。”

    他撇嘴道：“不过，你就算攀不上孙符师，也不用如此自甘堕落吧。一天和甲鱼那家伙纠缠个什么劲儿，那种人一辈子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李长安道：“那宋叔你和我结交，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啊。”

    宋唯眼睛一瞪，道：“说的什么话，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能一样么。”

    他继续道：“哎，你还是太年轻，我告诉你，咱们这些底层牛马心里，可容不得太多怜悯。

    再说了，我也不觉得甲鱼有什么可怜悯的，一个凡俗女子而已，扔了就扔了。

    他要是能从此事中醒悟过来，明白一些事情，对他反倒是好事。”

    宋唯看向张寡妇，道：“张道友，你说是吧。”

    张寡妇目光闪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李长安好几眼，流露出莫名的神色，然后缓缓道：

    “宋道友，这就是你不如长安的地方了，怪不得你混迹清溪湾这么多年，都讨不到老婆。”

    她看向李长安，笑吟吟道：“长安，我现在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要是你看得上姐姐，姐姐愿意和你正式结为道侣，以后跟着你过日子。”

    宋唯目瞪口呆。

    张寡妇虽然长得一般，只是清秀罢了，但身材前凸后翘，身上更流溢着一股成熟女人的迷人风情，在老槐巷附近的外围区域，不知道引得多少男人垂涎三尺。

    就连中部区域，也有几名修士上门提过亲。

    不过，张寡妇似乎不想再找人，一一回绝掉了。

    之前，虽然张寡妇言辞中勾引过李长安，但就算是李长安答应了，也不过是露水姻缘。

    那和结为道侣可是完全不同，结为道侣在修士中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要举办婚宴，邀请宾客。

    父子、道侣、师徒是修行者中最为可靠的关系，修行者对此是很重视的。

    李长安年轻、长得俊俏，或许会有不少女修愿意偷偷和他来一场露水姻缘，但真的要结为道侣，可就不现实了。

    清溪湾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修，自己练气初期，道侣一般则是练气中期，自己练气中期，道侣则差不多要练气后期了。

    只有黑面虎那种，不得已才会找同境界的修士。

    李长安则是面色尴尬，他根本没想到张寡妇来这么一出。

    不过，这和以往的调笑不一样，对方如此郑重和他说话，他也不好随意敷衍，当下抱拳委婉说道：“我志在修行，现在没想过这些事情，倒是辜负张姐姐一番好意了。”

    “我说的话，永远有效。”

    张寡妇脸色微微黯淡了一下，继而回了一句，腰臀款摆，如弱柳扶风，转身回了屋。

    宋唯则是一脸呆滞的看着李长安，陷入到了巨大的震惊当中。

    “你……你这小子，不会是早就知道女人吃这套，故意表演了这么一出吧，那我可真要拜你为师。”宋唯结结巴巴道。

    “什么有的没的。”李长安翻了个白眼，直接回了屋。

    宋唯面对黄石，是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所有难以理解李长安的做法。

    他觉得李长安是怜悯黄石。

    可在李长安看来，大家都是底层牛马而已，五十步笑百步，他那里配怜悯对方。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给予了对方基本的尊重罢了，尊重和自己一样的牛马，其实也是在尊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