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世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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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冬囚夏蝉(中)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

    “唔!”

    白秋蓦然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狭小空间。

    感受到胸前那一丝重量,白秋然低下了头——小九倚靠在自己怀里,此刻睡得正香。她似乎确实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嘴角上还挂着甜甜的微笑。

    白秋然这才想起来。

    小九是在他还在“讲故事”的时候便悄咪咪的睡下的。而他本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竟在感到身体上的疲倦后也跟着没心没肺的打了个盹。

    所以······又是个梦吗?

    少年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抬起头,看向一旁墙壁上洞开的铁窗。

    那窗子中央透入一缕皎洁的光线,映着窗外无暇的明亮。亮的那么荒诞,亮的那么刺眼。

    少年蓦地想起了与女孩儿间的约定——他要带她去看雪,不只有雪。

    抬手将怀中的女孩儿轻轻依靠在了墙边,少年起身,迈步来到那透着丝缕寒气的墙壁前。

    手指自墙面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随即传遍全身。

    白秋然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复杂。

    一道墙壁,里面锁着女孩儿的自由,外面装着女孩儿向往的梦。

    少年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攥成了拳头。

    “啪嗒、啪嗒······”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从视线所不及的方向传了过来,打断了白秋然的思绪,令他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一步。

    他整个人的身子瞬间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受惊猛兽。

    “咚!咚!咚!”

    是铁器敲击墙壁的脆响。

    “起来了!开饭了!”

    伴随一道沉闷的喊声,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中年男人慢慢进入了白秋然的视线。

    “咚咚咚”的敲击声在走廊里响了片刻,随即是一阵细细簌簌的奇怪声响。

    那声音不大,但却格外刺耳。

    透过铁窗上的缝隙,白秋然看见了从另一扇铁窗中伸出的手臂。那手臂上面布满伤痕,此刻正不断的挥动,仿佛是在索取着什么。

    黑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在那扇窗前驻足,带着塑胶手套的手,从身后的手推车中掏出了一块儿黑乎乎的馒头递到了那只手上。

    那手掌在触碰到馒头后的瞬间便立刻缩了回去,此后再无任何动静。

    白秋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那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在他的窗前驻足······

    “我靠!”

    男人扭头,望向窗子内,忽然被房间中盯着他的白秋然吓了一大跳。

    他匆忙的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制式警棍,随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松出一口气,转而对着房间内的少年打量了起来。

    他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身体纤瘦的几乎可以看见脸上的颧骨。杂乱的头发披在肩头,明显可见左眼眶下刻着的一串黑色代码——Y-Zero。

    面对他的扫视,少年始终淡定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一声不响。冰冷的眸子不见任何晶莹,犹如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令人心悸。

    男人看着那双眼睛,心中莫名地联想到了一个本国的词语——虎落深坑。

    他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警棍,心境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眼神从白秋然身上挪开,最终停在了倒在墙角边上的小九身上。

    “······死掉了吗?”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没由来的惋惜。

    “她没事,只是睡着了。”白秋然淡声解释道。

    “我靠!!!”

    沙哑低沉的声音让门外的男人再次吓了一跳。他慌忙举起手里的警棍,对准墙内的白秋然伸了好一会儿。

    “你、你会说话?”

    没有发生任何预料之中的变故,男人这才放下手中的电棍,对着白秋然略带惊异地问。

    “会。”

    白秋然只回了他一个字。

    墙外的男人见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白秋然眼眶下的那串代码,方才恍然道:“不愧是天命计划的实验体啊。”

    实验体?谁?我吗?还有天命计划······

    白秋然默默揣摩着中年男人所说的话。明明只是第一次听说,可他却觉得这几个字眼意外地熟悉。

    “······什么是天命计划?”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问。

    墙外的中年男人闻言一愣,随即看了看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铁窗,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秋然哑然。

    中年男人见状脸上笑容更甚。

    “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他边说,边从身后的推车中取出一块儿发黑的馒头在白秋然面前晃了晃。

    白秋然不所动,依旧只是盯着那男人的眼睛。

    沉默半晌,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顿的道:“求你,告诉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人捧着肚子突然大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啊。”

    他抿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嘴角却依旧挂着笑。

    白秋然的眸光恍然暗淡了下去,冰冷的如同一滩死水。看得墙外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咳咳,我确实不知道你问的东西。毕竟我在这个基地也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劳工,等级地位放在哪呢······等级地位你知道吗?”

    男人赶忙解释,甚至连他自身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惧怕一个看上去就明显营养不良的实验体。

    “你似乎认识小九。”

    白秋然没有理会男人的说辞,继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小九?”

    男人疑惑,嘟囔着向窗内看了一眼,随即了然。

    “奥,你说X—0009啊。我确实认得她。”

    “基地里的报废掉的实验体,送到这里来的,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但0009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实验项目的需要吧,0009接受过正规的学前教育。她有着可以与人沟通的能力,当然,现在又多了个你。”

    或许是从白秋然身上找到了一丝乐趣,男人阐述的格外认真。

    白秋然回眸看向身后的小九,又问:“她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她还只是个孩子。”

    男人一愣,眼中带上了些许的难以置信。

    “你······算了。我刚才解释过了吧,被基地送到这里的大都是些已经报废掉的实验体,简而言之,就是无法再给实验项目带来任何收益。0009来这里的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显然,她对基地的实验进展已然无用了。”

    “她只是个孩子。”

    白秋然又重复了一遍。

    “······呵呵。”男人发出了两声意义不明的笑。

    “孩子?别太天真了。在基因工程的实验项目里,你们都不过是一个个顶着人皮的实验器具······你们不是人。更没人会把你们当做人,这就是现实。”

    男人的语气很认真,但更多的却是隐藏在语气中的惋惜与无奈。

    他忽而自嘲的笑了一下。“呵,真是的,我跟你一个实验体说这些干嘛?”

    臂膀甩动将手中的“馒头”掷出,穿过窗子的间隙,却被白秋然单手稳稳接住。

    “你少给了一个。”

    看着男人即将转身离去,白秋然出声提醒道。

    男人的脚步闻声一顿,将手伸向怀中,几经摸索又掷出了一个馒头,随即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掷出的新馒头卡在了窗上较小的间隙间。白秋然将其扣了出来,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白白的馒头还在手中冒着丝缕热气。

    真是个怪人。

    白秋然如此想。

    “咚!咚,咚,”

    “开饭了!开饭了······”

    声音渐渐远去。

    ······

    防卫科。

    在“回收站”打杂的老赵刚刚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他推着仅剩一块儿烂馒头的“餐车”走在明亮的楼道内,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

    每每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一位身形削瘦的少年的眼神。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深沉中透露着几分迷茫,可却又分外澄澈……

    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老赵有种预感,一旦让他逃出现在的牢笼,届时必然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唔!”

    想到这儿,他用力摇了摇头,尽力将脑中杂乱的思绪甩了出去。

    一个瘦骨嶙峋的实验体,就算他真的逃出来,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他将餐车推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看着堆放垃圾的墙角,又看了看那腐烂的馒头。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期待他能够逃出来呢。

    或许……是他有别于其他行尸走肉的神志?又或许……是他那看上去分外熟悉的眼神?

    老赵不敢去想了。

    伸手捏住仅剩的馒头,老赵张嘴在上面用力咬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期间夹杂着过期食品特有的霉烂味道。

    “呸!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

    说完,老赵怔住了。

    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多出了几分麻木与不甘。

    “啪嗒,啪嗒……”

    忽而在拐角处响起的一阵脚步声将他的思绪又收了回来。

    老赵向着声源的方向看去。

    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在灯光下走过。

    “赵叔?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青年停下脚步问。

    “哎呦,高科长。嗨,没什么大事儿,扔几个烂馒头。”老赵赔笑着道。

    他与面前这个名叫高宪的青年科长并没打过几次交道。只偶尔有一次工作,听见有人背后议论。

    说这位青年科长在外曾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但因为招惹到了不知哪个集团,只好委身在李氏旗下工作。

    似乎……也是个可怜人······吧。

    “实验体那边······没什么异常吧。”青年开口又问。

    又有一个实验体会说话了算吗?老赵心想,嘴上却说:“啊,当然没有,一切如常。”

    “没问题就好,实验基地的进度已经接近尾声了,回收站那边一下子多了不少容量,不能出了岔子,还要辛苦您多关照。”

    “嗨,高科长这是哪的话啊。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两人又相互寒暄了几句,这才各自离开。

    待到青年的身影远去。老赵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亮着灯的天花板。

    被李氏签下买来的劳工,就算完成了工作,不也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去吗?

    自己来到这里多久了?似乎也有五年了吧?

    老赵有点儿想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