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凡尘难渡(中)
沉入刑罚的无尽轮回,奉行名为绝望的残破教义。
······
小九醒了,醒的似乎有些迟了。
“哥哥?”
揉着惺忪的睡眼,女孩儿起身轻轻呼唤了一声。
白秋然站在窗边,将攥住食指的手背在了身后。
“嗯,我在这儿。”
他轻轻应道。
小九脸上于是浮现出放心的神色。伸了伸懒腰,女孩儿睁开眼,随即看见了在地上写满的汉字。
苍白的小脸在一瞬间同时出现了不解,呆滞,等多种表情。她看向白秋然,眼底带上了一丝恐惧。
“哥哥,这些字是······”
“是诗。随便写的,怎么,你想学吗?”
“嗯?嗯~不不不。”
小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那个······哥哥。”
“怎么了?”
“嗯······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
见女孩儿犹犹豫豫的表情,白秋然心底竟没由来地感到一丝好笑。
他轻轻一笑。“是啊,睡得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
“哦。”小九点了点头,随即又抬起来。
“妈妈来过了吗?”
她突然问。
白秋然愣住,攥住女人那根食指的那只手忽然变得格外沉重。
他嘴巴微张,又合上,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九脸上的表情略略有些失望,她低下头轻声喃喃:“也是,如果妈妈真的来了,小九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白秋然很想安慰一下这个善良的孩子,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要不···”
“哥哥。”
白秋然刚刚开口,小九出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小九,你也会想从这里出去吗?”
女孩儿的问题有些突兀,突兀到白秋然不知如何回答。
他站在窗边,默默思忖了很久。
“大概······会的吧。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这样啊。”小九似乎莫名松了一口气。
“哥哥,”
“嗯。”
“小九不想从这里出去了。”女孩的语气很轻,温和到仿佛没有夹杂任何情绪。
她似乎是在向白秋然叙述一件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秋然浑身一震,看向女孩儿的表情中带上了一抹难以置信。
“为什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小九不想再让妈妈伤心了啊。”
女孩儿理所当然的说。
“小九其实想了很久很久,为什么妈妈老是会对小九说对不起,为什么老是会在来看小九的时候偷偷流眼泪。”
“小九其实都知道。小九只是没人要的实验品,妈妈想将小九带出去,一定费了很多功夫……小九已经不想再给妈妈添乱了。”
女孩儿的话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哭腔,即使她仍在努力克制。
“只要小九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妈妈······妈妈就不会再哭了······”
两行浑浊的泪珠从女孩儿的脸上滑落,落在她死死攥住的红水晶吊坠上,如似滴血。
白秋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走到女孩儿的身边,俯下身,单手将她揽在怀里。
“我会带你出去,以我的姓名起誓。”
小九不明白什么是以姓名起誓,但她能听出来,面前这位温柔的大哥哥,他在很认真的向自己许下承诺。
小九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脑袋不自觉地埋进了白秋然的臂弯。
可能有些任性,但她还想再任性一点儿。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慢了下来,留给两个命运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人。
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温热,白秋然默默抬起了头,黑色的眸中似乎燃起了火······
······
防卫科。
基地实验工程走近尾声的消息已经传开,员工们在喜悦的同时却仍不知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老赵的心情不错,但绝对谈不上美丽。
正如他当初所说的那样,不知有多少与他一样的人将自己的命运绑在了此处。
尾声?对基地的科员们来说或许是的,但对他们而言,不过又是一个新的开始罢了。
一道道来自高层的指令有条不紊的执行,今天的每个人似乎都格外的有干劲。
惺惺作态也好,装模作样也罢,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觉得自己无论对这个基地,还是什么所谓的复兴人类的工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直到——那张写着关于“回收站”下一步计划的指令送到他手上时。
他承认自己的心境在那一刻出现了动摇,但也只是一刻。
他用谦卑的语气送走了前来下放任务的科员,收起那张“吃人”的计划表,转过身,没有去整理工具的杂物间,也没有去堆放“食物”的餐厅。
他什么也没拿,只是那走进黝黑的走廊,为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送去死亡的宣判。
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路,但此刻只是想让它更长一些。
心脏跳的厉害,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自己为什么要过去?似乎没有理由,但却也是最大的理由。
他拿着那张纸敲响了那面墙,如叩门般轻叩。
抬起头,少年已然站在墙壁前,身后是他口中的小孩子。
他似乎已经等了他多时。
老赵看着那少年,苦苦思考了老半天,最终也没能想到什么委婉的说辞。
“你要死了,”老赵如是说。“连同你身后那孩子一起。”
那少年什么也没说,眼神平静的像是在质问。即使他可能并没有那层意思。
老赵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有人要你们死,点名要你们死。你和那孩子会被送进犬戎的食槽,成为供养它活下去的养料,就在明天。”
他没指望那少年能听懂他的话,也没有在乎那孩子眼中闪过的慌张。
莫名奇妙,或许,他只是想图个心安?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当我没来过吧。”
“犬戎,到底是什么?”
少年脱口的话让老赵呆愣了片刻。他犹豫了半晌,开口。
“……是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基地里的科员们造就了它,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去开发人类身体内最原始的本能。他们用同类去饲养它,用血肉去灌溉它,却仅仅只是为了激发它身上的野性。”
老赵说着,忽然莫名的笑了。他似乎笑他自己,又似乎是在笑所有人。
末了,他叹出一口气。
“如果拖到实验结束,你们或许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但现在嘛,似乎是不行了。”
“它的体型很大吗?”
少年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很大?嗯……大概两米多高吧,算不上多大。”
老赵很是耐心的回应了这个问题。
两米高的……人吗?
“我记下了,多谢。”
少年淡淡的开口,神色波澜不惊。
老赵被弄得一头雾水,可见他那副平静的表情,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想说的话,他说了。想做的事,他也做了。
那么剩下的,便与他无关了吧。
老赵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离开了这座有形的囚笼,走入了他无形的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