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睚眦
我于浩歌飞雪之中重生,只为兑现那未尽的承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它亏欠你的,我将替你悉数拿回。
······
“啪嗒。”
手枪落地的轻响撕破了走廊内那短暂的宁静。
年长的老科员恍然从震惊中回过神,端起手枪对着跪倒在地上的白秋然“砰!砰!砰!”又补了三枪,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抬手示意身旁的几位队员上前检查两名伤员的伤势,自己则快步走到了那仿佛丢了魂儿一样瘫倒在地上的吕北跟前。
“喂,没事吧菜鸟。”
还以为吕北是被吓到了,那老科员边说边蹲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吕北没有回答他,只是呆愣愣的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了那老科员一眼。
“嘶~”
四目相对,老科员当即被那眼神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绝望到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儿光彩。
他的的确确还活着,但心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死了。
老科员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最终也只能无奈叹出一口气,索性不再管他。默默回到队伍里跟着剩下几人记录现场及“案情”经过去了。
放任实验体跑到九层,又造成两名科员的重伤,说到底也都是他过分大意与轻敌的缘故。
如果此事传到那些高层的耳中,到时别说奖励了,能不能继续在这个岗位上混下去,恐怕都是一个问题。
默默收敛了思绪,这名早已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科员最终还是选择违心地夺过了一旁记录员手中的卷宗,提笔自己写了起来。
而那被抢了活计的队员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声退到了身后的墙边坐下,似乎对此也是早已见怪不怪了。
百无聊赖地看向了头顶的天花板,明亮的灯光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粼粼闪烁。
那科员使劲儿眯了眯眼,只觉得那东西分外眼熟。
“噫?那是······雪吗?!”
银白色的颗粒在那科员疑惑的喃喃声中缓缓落下,飘落到他早已摊开的手上,凝结成一块小小的白色斑点。
居然没有融化?
那科员见状一脸的震惊,伸出手指在那奇怪的白色斑点上用力抠了抠,却怎么也抠不下来。
“啊?这到底是啥玩意啊······卧槽!!!”
似乎是有意为了回应他的疑惑,原本摊在那科员手心处的雪花在听到他的问题后突然如同活过来了一般,沿着那细小的“起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那科员的整条手臂蔓延了上去。
没有时间去犹豫,那反应过来的科员慌忙抬手去拍打手臂上那些白色的物质,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那些白色的东西都像是黏在了他手上一样,怎么拍也拍不掉。
情急之下,那科员竟是掏出了别在腰间的警棍,对着手臂上的白色结晶物狠狠劈了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在众人错愕视线的注视下,那些奇怪的白色物质终于得以从那科员的身上脱落下来,连带着他那条早已看不出形状的手臂一同,掉在地上,当即摔成了一地碎渣儿。
“啊!!!我的手!”
刺耳的惨叫声在狭长的走廊内回响。
离那科员距离最近的老科员率先冲上前去,伸手按住那小伙子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并大声喊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变故来的太过突兀,突兀到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雪!是雪!小心那些雪!”
定下心神的科员紧张地朝着头顶上方环顾,同时向着周围的人大声喊。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又一道惊叫声忽然自人群之中响起,随即是大片大片的混乱。
待到那老科员彻底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双脚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那翩翩飘落的“白雪”给粘住了,死死定在地上,不能动弹分毫。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双手按在腿上使劲儿拽了拽,未果。
“快!快拉我一把!”他大声喊。
无人回应。
老科员疑惑的抬起头,却见面前那已失掉了一条手臂的小伙子此刻正一脸惊惧的注视着一个方向,嘴巴张大,仿佛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那老科员见状脑子翁地一震,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喉咙艰难的滚了滚,他转身,顺着那年轻人的目光看去。
只见走廊的阴影处,那原本应当彻底死掉的实验体,此刻竟是不知何时又从地上站了起来!
俊秀的少年眉目低垂,一只手怀抱着早已安静“睡去”女孩儿,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枚红色的水滴状吊坠。
白色的“雪花”不断在他的周身飞舞、盘旋,汇聚成一张白色的帘幕,将那些原本站在他周身维护“现场”的科员们尽数笼罩进去,转眼间变成了一个个看不清轮廓的“雪人”。
一时四下失声,唯有雪落的沉寂震耳欲聋。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怪物?
老科员的心中不断反复着这个问题,粗糙的手指同时伸向了挂在领口的通讯器。
必须要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全部上报高层,必须!
手指落在通讯器的键钮上,轻按。
“咔哒。”
一声脆响过后,早已覆满“白雪”的通讯器应声解体。徒留那老科员一人,站在“漫天飞雪”之下失神。
如此良久,忽而又大笑一声,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
早知道,就应该把枪子补在那家伙的脑袋上!
“去死吧!”
他咆哮一声,举枪对准与他相隔不远的白秋然,再次扣下了扳机。
“砰!”
绚丽的火光在枪膛中炸开,崩碎了手枪的外壳,崩碎了包裹住枪身的“白雪”,迸射出碎裂的弹片,停留在少年周身,于半空绽开盛放的雪花。
少年于那雪花的掩映下转身,血红的眸中绝望不再,唯剩平静、释然而已。
目光扫过走廊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许久,少年低头,轻呼出一口气,念道:“苍生何辜。”
······
身躯穿过漫天的飞雪,犹如穿过两个交叠着的世界。
小腹下的丹田之中忽地涌起了一股暖流,沿着奇经八脉游走至全身。少年于是恍然知晓,那所谓来自沧州十九年的传承,究竟是为何物。
“经脉纵横六气融,力出狂都督入其中。”
漫天“白雪”伴着少年的呢喃之声悄然落下,落在少年身上,掩盖住一个个骇人的弹孔,抽出一颗颗入体的弹头。
原本虚弱的血肉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犹如久旱的大地重新得到雨露的滋养,报废的汽车换上了新的发动机。
活动着渐渐恢复知觉的肉体,少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游走于经脉中的暖流在均匀的吐纳声下沿体内运转一个周天,最终重新归于丹田。
“骨肌血髓得觉悟,蝮蛇亦能吞蛟龙!”
语毕,气聚,周遭有白雪环身,四下再无一个活人。
此时此刻,那些人们口中所谓的正与邪,善与恶,在少年眼中都已不再重要。
伸手扯断戴在颈上的黑色项圈,少年将手中紧攥着的血色吊坠系上,双手成爪拉开骑龙步,对着那尚有余吸的人们恭敬道:“沧州白秋然,请诸位赴死。”
······
早已看透人世炎凉的男人曾在白秋然身上看到过一头野兽。
如果没有猜错,老赵觉得那会是一头卧病的老虎。
如今,那头野兽重新从深坑里站了起来,舔舐了身上的伤疤,重拾了昔日的傲骨,却唯独,没能守住自己想要守护的幼兽。
为何世间所有的涅槃都要以绝望和痛苦为筹码?
视线望穿那片迷离的“风雪”,老赵看见了少年如谪仙般茕茕独立的身影。
他一路走走停停,抱起那“茧”时,他是一个背弃了约定的失败者,放下那“茧”时,他又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侠客。
少年早已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此后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帮衬了。那些停留在他身上的牵绊,最后也终将成为他展翅高飞的羽翼,带他飞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一念至此,老赵忽地笑了,笑得释然,笑得洒脱。
周围的人声嘈杂,但于他而言却已不再重要。
默默看着那群早已顾不上他的防卫科科员们义无反顾地冲进那片有去无回的雪幕,这个将一件事情牵挂了五年的男人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休息一会儿了。
倒在地上呼出一口浊气,轻道一声:“结束了啊······”
······
身形犹如猛虎,吐纳之声如同野兽的轰鸣。
心神合一。
古之千年都鲜有人能够达到的境界,如今却在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身上展现了出来。
“形意拳,借相虎开!”
流经全身的暖流渐渐汇聚于双脚,白秋然腿部发力,身体当即如炮弹般奔射而出,势若雷霆;其态似猛虎下山,举手投足间隐隐有虎啸之声入耳。
那举枪的老科员此刻尚且处在手枪炸膛的震撼中,刚刚回过神的刹那,一只凌厉的手掌便悍然按住了他的面门上。
最后的思绪停留在那一双无喜无悲的红眸之中,连带着所有不值一提的过往,“轰”的一声散为云烟。
身形起落,一人当即殒命,白秋然甚至没有低头去多看那人哪怕一眼,辗转腾挪之间已是冲向了下一个目标。
即使那人已经没了一条手臂,即使他看上去已是毫无威胁。
“救······”
“噗哧。”
到了嘴边的话彻底卡在喉咙里,那失掉了一条手臂的年轻科员艰难低下头,却只看见了一只洞穿小腹的利爪。
“砰!”
又是一道炸膛的枪声突兀响起。
白秋然收回沾满鲜血的右手,循着枪声的方向抬头,看见了一个满脸决然的少年。
白秋然记得他,那枚穿过小九心窝的子弹,正是出自他的枪口。
“别傻站着了!快跑啊!”
一名身形健硕的科员正死命挣脱着被困住的双脚,抬眼见状后立刻大声喊。
吕北未动。
弥散的“白雪”落满那少年的肩头,凝固住他的双脚,同时也断绝了他的最后活下去的机会。
白秋然默默行至他身边,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一时无言。
白秋然的手猛然发力。
“咔。”的一声,葬送了又一条生命。
“妈的!畜生!!!”
眼睁睁看着又一个队员死在自己面前,那男人破口大骂一声,竟是用力扭断了自己的脚踝,将那只被困住的脚从满地的“白雪”中硬生生抽了出来。
顺手取下别在腰间的警棍,他一瘸一拐的向着白秋然冲了上去。
警棍直劈而下,几乎倾尽了浑身所有的气力。
“碰!”
警棍猛地落在白秋然的肩上,犹如劈到了一堵厚重的墙。
那科员呆呆地抬起头,对上白秋然那毫无感情的双眸,一时间仿佛看到了一头凶相毕露的猛虎。
握住警棍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因为恐惧。
或许,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心中莫名冒出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
直到眼前的画面忽地一黑,跌宕的意识恍然结束。
“风雪”中,白秋然收腿站定,在一众防卫科员惊惧的目光下转身,默默抱起了那角落放置的“雪茧”。
“挡我者死。”
轻语之声在狭长的走廊内响彻,无人敢于上前,无人出声阻止。
少年就这样默默抱着那茧远去,伴着“风雪”,徒留一地狼藉。
“风雪”掩盖了安全通道的大门,凝结成雪白的“霜花”,白秋然挥拳将那“霜花”击碎,迈步走进黝黑的通道,再也没有回头。
“咔!”的一声轻响,走廊中明亮的灯光熄灭,红色的灯光随之亮起。白色的“霜雪”在白秋然脚下铺就一路,隔绝了身后混乱与嘈杂。
他就这样沿着黝黑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一步一步往上,直到长枪刺透风雪的屏障,直到一戎装青年横枪立马在他身前。
长枪遥遥相指,风雪映衬那青年如死灰般的眼神,像是舍弃一切之后,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眼中没有希望,有的只是麻木。
白秋然于是再次将怀中抱着的“雪茧”放下。起身,抬手向着虚空一抓,一柄白色的长棍便转瞬凝于他的掌间。
武人间的决死往往不需要言语的交流,他横枪站在那里,便足以说明一切。
“你······是谁?”那青年长枪未收,淡声问。
白秋然不语,单手握棍横于身侧。
两人视线交错,身形在同一瞬间暴起。
青年双手握枪,枪尖挽出枪花,直刺白秋然面门而来。
白秋然侧身闪过,那枪杆又随之横扫,却被白秋然提棍挡住。
一击未中,高宪手中枪花再挽,绕过长棍,枪杆一提便将白秋然手中的长棍挑飞了出去。
枪尖高高抬起,高宪双手发力握住枪尾顺势下劈,枪杆贴着白秋然侧过的面门险而又险的擦了过去。
正欲再次提枪,却发现那枪头竟不知何时被白秋然踩在了脚下。
那被挑飞的长棍在空中转了一周,竟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白秋然举起的右手中。
高宪神色当即一凛,双手握枪,抽身暴退。
白秋然未动,将那长棍横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嘴里轻吐出一口浊气。
“让开,不然死。”
“那就杀了我,不然我会先宰了你。”
高宪将枪身放平,枪尖直指白秋然。
“飞雪”自天空缓缓而下,一片落于地面,悄然凝成一片“白霜”。
两道身影再次同时暴起,只是这一次,白秋然挥出了手中的长棍。
迎着高宪平刺而来的枪头,白秋然单手握棍舍身而上,一棍刺出犹如毒蛇吐芯,狠辣,凶悍。
恍惚间,高宪只觉面前之人仿佛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失神之际,棍头已然破空,贴着高宪的头发刺过,在空中荡开一声骇人爆响。
“五步十三枪,蟒突。”
快,太快了。若非躲得及时,恐怕单单这一枪便足以要了他高宪的命。
心中骇然,高宪借势收枪,转身下蹲横扫而出,意欲巧取白秋然一足。
“碰!”
枪杆与棍身相碰,在棍上留下细小的裂痕。
被挡住了?什么时候?
高宪心中疑惑,正欲抽身再退,抬头时,却见白秋然已然单手持棍高举。
那是······什么?
“呼!”
长棍顺劈而下,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带有万钧巨力,如巨象踏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五步十三枪,象踏。”
“轰!”
棍身劈于地面,当即应声碎裂,在钢质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高宪狼狈的翻身从地上站起,背后不自觉的被冷汗打湿。
身为一个武人,他露怯了。
但这也不完能怪他,毕竟他的对手……可是个宗师啊。
“势”之一字何其简单,可真正能将其融入自身武学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那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仅仅只出了两招,却招招都能将他置于绝地。高宪很清楚,那少年刚刚所使,其实不过是枪法中最基本的“刺”与“劈”。
可偏偏就是这两个最基本的招法,却给了他一种犹如洪水猛兽的错觉。
失神间,高宪脑中浮起了师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宗师,不可欺。”
“轰!”
一道脚步踏地的声音响起,白秋然手中那原本断掉的长棍不知何时又“长”回来。
他双手持棍再次欺身而上,长棍横扫而出,却又在高宪即将抬手着架势时,转而向另一个方向挥出,同时身形扭转,如游龙拗首。
“五步十三枪,元龙。”
“碰!”
棍身横扫在高宪身侧,庞大的巨力当即将后者抽飞了出去,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堪堪站起身来。
“呕!”
一口鲜血自口中吐出。刚刚这一下,似乎是将肋骨打进了肺叶。
对啊,宗师本就是为武学的至高,自己身为武人,又怎么可能会是“武”本身的对手呢?
但是······
高宪握紧手中长枪,马步站定,摆出了标准的“太公钓鱼式”
武人决死,只消一招。
他身为武人,却早已背弃了太多太多。扪心自问,人生在世,又有谁能活得问心无愧呢?
高宪将心中的杂念统统甩掉,此刻,他只作为一个武人而活。
“来呀!!!”
一声呐喊伴着鲜血吐出,无畏,雄浑。
白秋然微微愣神,从他身上看到了身为一个武人的骄傲。
所以,同为武人的他必须将这份骄傲彻底摧毁,否则,便不能算是真正将他杀死。
这是规矩,也是铁律。
“吸——呼——”白秋然站定,长舒了一口气,抬手,将紧握着的长棍折断,只取其中一半,长约四尺,如锋似剑。
少年斜握棍尾,周身“白雪”浮沉,发丝无风自动,有如天上仙。
高宪呆呆地看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气沉丹田,最终汇聚于掌心。扭转枪柄,枪尾蓝石微亮,枪身随即闪烁出蓝色的电弧,不怒自威。
他静静等着,直到白秋然迈出一步。
“形影单。”
风雪似乎在这一步下慢了,唯有少年的身影明晰。
二步。
“气缠身。”
三步。
“将军势!”
轰!漫天风雪于是骤停,似乎全部压于了这突兀的气势之下。
此刻的少年全然不再是少年。
四步。
“聚丹田!”
呼!飞雪再次翻涌,却比以往更烈,凝在高宪的衣衫之上,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五步。
“凶相现!”
强烈的杀意冲出那朦胧的雪幕,直落在高宪的身上。
后者不惧反笑,迎着那杀气高高抬起了枪头。
六步。
“汇宝剑。”
一步踏出,白秋然同样高举起手中短棍,似有风雪缠于棍身。
七步。
时间仿佛在白秋然脚步落地的刹那静止。
唯有高宪顺劈而下的枪头,唯有少年舍身递出的一“剑”
“高家枪,破军势!”
“七步剑,百万军!”
“锵!”
“剑”鸣,雪止。
高宪的枪头终是停在了少年的肩头,而白秋然递出的“剑”,却是刺透了前者的心口。
这一剑,高宪输的心服口服。
或许枪剑双绝之名,送于他才更加合适吧?不,不对,他可能不会看上失败者的东西。
不知他有没有从自己身上学到什么,反正他是学了不少。若有可能,或许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在技艺上有所精进吧,至少,应该能在他手上多过几招。
也不知吕北那小子怎么样了,若是让他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估计会对自己很失望吧?还有圭茔……
真对不起他们啊。
如果有下辈子,不如去当个镖客吧,带上吕北和圭茔一起,用一辈子去补偿他们。
······
“噗通。”
高宪倒在了地上。他的嘴角挂着微笑,却有泪水自眼角流出。
白秋然不知这泪是为谁而流,只是再次抱起地上的雪茧,在若隐若现的爆响中重新迈开步子。
“轰!轰!轰!”
······
昔者佛陀坐于金莲之上,注视三途川下阿鼻地狱。
······
炙热的火焰将白雪烧灼成漫天灰飞,白秋然抱紧怀中的雪茧在火光中大步飞驰。
他跑啊跑,跑啊跑,直到目光投于那混乱走廊的一角,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眼熟的女人靠在墙边,目光注视此处,纵使眼中已无光彩,可嘴角却仍旧微微上扬,高傲的,仿佛活着一样。
·······
犍陀多一生行尽恶事,唯一次脚下蜘蛛爬过,感及生命微小,才放其一条生路。
佛陀念其一生一次的善果,将银色的蛛丝自九天之上垂下。
······
“轰!”
一拳击碎了被“白雪”渗透的电梯门。白秋然按照老赵的说法沿着那电梯的牵引绳向着上方爬去。
·······
犍陀多沿着那蛛丝不断向上爬,向上爬,不管烈火灼烧己身,不管落石坠于肢体,只是不断向上爬,向上爬。
······
“那,后来犍陀多出去了吗?”
男孩儿向老人询问。
老人轻摇头。“不知道,我没听那酒肉和尚讲完,不过也不重要。”
言及于此,老人伸手摸了摸男孩儿的脑袋。
“佛陀终是不可能去渡所有的人,倘若苦海真的无边,唯有自渡。”
男孩儿呆呆地抬头看着,没能听懂什么意思。
老人突然笑了,按住男孩儿脑袋的手点在了他的心口。
“佛法于心,道法自然。”
“啥嘛,一句也没听懂。”
“嘿~你个臭小子!”老人作势抬手,吓得男孩赶紧抱头,谁料老人竟只是将手按在了男孩儿的头上,脸上满是温和。
“大然啊,爷爷会老,终究没法陪你走完人生所有的路,很多困难,你得学着自己解决。很多不懂的事,也要学着自己理解。”
“放心吧爷爷,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你这样的老不死,肯定还能再活个千八百年呢。”
“我#*&%¥你个小兔崽子!你想孝死老子啊你!!!”
······
“绷~”
电梯的牵引绳终是在高温的炙烤下熔断。
少年怀抱着雪茧自高处坠落,眼见着出口近在咫尺,却又无能为力。
或许,现在放弃比什么都好吧。
才怪。
白秋然猛地睁开眼,小腹之下随即涌起一股暖流,流经全身,最后汇于双脚。
“叮。”
身形调整,脚尖触及到了一块下落的岩石。
“轰!”
一声闷响,白秋然曲腿发力,竟是借助同样下落的岩石一步跳了起来。
第二块,第三块······
白秋然就这样以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踩着下坠的岩石继续向上,向上。
“黄天八技,清风柔!”
一步高高跃起,白秋然看到了金属质地的穹顶。
全身气力凝聚在右腿之上,少年于空中拧身,踢出了在这监狱之下的最后一记戳脚!
“碰!”
最后一抹“白雪”被火焰吞没殆尽。
少年伴着冲天而起的火光撕破夜幕的苍穹,于皎洁的皓月之下腾空。
此刻,有山风拂过林地。
少年呆呆地看着,直到身体摔落地面,断掉的右腿再也无法维持平衡而跪倒在地。
月光将她的温柔倾洒在少年被烈火炙烤过脸上,连带着那滚落的泪珠,一同掉在他怀中的雪茧上。
夜风温柔,地面微凉,那是雨后特有的潮湿,亦是一条龙未干的泪花。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脱去那坚强的外衣,这个被视为宗师的少年,终是不住落下了那积蓄已久的泪珠。
他会寻仇,即便天涯海角;亦会报恩,纵使刀山火海。
从今以后,他就是睚眦。
他,便是白睚。
(醒梦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