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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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京城

    金陵城的天气越发的冷了,即使宫里的高墙也挡不住湿冷的风。行人勒马,侍卫们让了行。马夫迁走马,诸葛南风推开书房的大门。

    沈居易的书房点着香炉,檀香翩跹,夹带着些许花果味,绿植青翠欲滴,似乎刚刚打理过,叶子上还蘸着水珠。

    “我回来了。”诸葛南风坐在沈居易对面,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姑苏冷还是京城冷?”沈居易翻着手上的典籍,看了她一眼。

    “差不多。”

    杯中的茶水凉得很快,书房里没有点火,冷冷清清。诸葛南风点上炭,用扇子扇了扇。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沈居易说。

    “你认识西洲国龙师将军?”

    “你能认识我就不认识?”沈居易漫不经心地说,“西洲国人个个说他战无不胜,是草原上的战神。”

    “你让我去姑苏不是为了辅助大理寺办案。”

    “不全是。”

    “苏幕之那边在炼丹你是不是也知道?”诸葛南风问,“你给田昊寄了东西。”

    “所以有没有去诸葛古宅?”沈居易放下手上的书。

    “果真是你一手安排的,我差点被吓死你知不知道。”诸葛南风扔下手中的扇子,用铁棒理了理炉中的木炭。

    “看到你爹写的东西没?”沈居易问。

    “他说魔王没死透,还有一缕残魂正在人间飘荡。”诸葛南风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一直把我关在宫里?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不是这个原因。”沈居易回答。

    “不是?”诸葛南风皱起眉头,“我还有事情没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在古宅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棺材里会藏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更可笑的是那里居然有我的棺材。”

    她拿出诸葛子川留下的纸,递到沈居易面前。

    “到底怎么回事?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把这件事情搞清楚,不要再瞒着我。”诸葛南风说。

    沈居易摩挲着手上泛黄的陈年纸张,“你爹说,被魔王的残魂暗中控制的人随时会有危险降临身边。”

    “这不是你将我关禁闭的理由?”

    “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吗?因为我怕你承受不起这个答案。”

    他话说得很急促,诸葛南风看着沈居易深邃的双眼,他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说,没有什么我承受不住。”诸葛南风坚定地说。

    “其实你早就被它控制了。”沈居易说。

    诸葛南风愣了一下,火苗烧得正旺,周围是片刻的沉默。

    “怎么可能呢,我一点事儿都没有。控制我的人是你呀师父。”诸葛南风笑了,莫名觉得滑稽。

    “我给田昊寄过去的那幅画是二十二年前的,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上面?”沈居易说。

    她忽然沉默了。

    “那个棺材就是你自己的,你二十二年前就死了。怪就怪在两年后有一个力量将你复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力量就是它。”沈居易说。

    “你的意思是二十二年前,我和我爹一样死在那场战争中?但是魔王不希望我死,它让我又活了下来?”

    “人起死回生简直就像神话一样离奇,但是在你身上就奏效了,这说明世间存在这样的办法或者说是巫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对此趋之若鹜。”沈居易说。

    “这就是苏幕之的炼丹理由?”诸葛南风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舍不得的人,他想复活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股巫术的力量足以叫人心惊胆战。”

    “这个世界上富人和穷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生老病死,倘若有一天让生命起死回生的法术被找到,从此生命就成了商品。富贵剥削贫穷,世界上就没有穷人的立足之地。”诸葛南风说。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无数人做了尝试,却没有一个成功。就连我也曾经想找出这种强大的法术。”沈居易说。

    “古宅里的那些怪物,那些都是失败的实验品,都是你干的?”

    “我把那些尸体变成了怪物,你也别怪我侮辱了死人的尊严。”沈居易叹了口气。

    “当真就是它干的?”诸葛南风问,“它为什么要复活我?它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它藏在哪里,我只知道你是被它选中的人,你也是苏幕之一心想抓到的研究对象。”沈居易说。

    “这么一想来似乎有几番道理,在厉锋国百客宴上,李九歌给了我一箭将我扔下饕餮岭,苏幕之早就猜到我是被它选中的人,我不会轻易死掉,他也不能让我轻易死掉。”诸葛南风说,“凶兽不敢伤害我,恐怕与魔王的势力也脱不开关系。”

    周围火炉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爆裂声,屋子里的寒气被驱散,逐渐暖和起来。

    “还有什么想问的?”沈居易说。

    “它只让我一人起死回生还是暗中操控了许多人?”

    “这个不好说,就算你遇上同类人,你也不知道对方就中过起死回生的巫术。更何况,说不定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就和你一样。”沈居易说。

    “最后一个问题。”诸葛南风说。

    “你尽管问。”

    “将我关在宫中,不是怕它来找我,那又是什么原因。”

    沈居易指了指她挂在腰间的香囊。

    “这个怎么了?”她取下香囊,抚摸着上面淡紫色的绣花。

    “我在香囊里撒了药粉,曾经在宫里都是让你不经意之间服下的。”沈居易说,“离开这种药久了,灵脉会损毁,法力全废。”

    “为什么?怎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她心中不禁一阵震惊。

    “所以你爹才说被它控制的人必然有危险。”

    “那如何躲开它的眼神?是不是只有找到它在哪里才行?”

    “这个我也不知道。”沈居易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诸葛南风没有说话,心中五味杂粮,燃烧的火苗渐渐小了,热气在屋内荡漾着。

    “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诸葛南风离开沈居易的书房,高高的宫墙将明媚的暖阳锁在一方之地,同样也锁住了她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刚刚踏上回东宫的路,忽然瞧见宰相王贤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王相?”

    “原来是国师大人。”他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个礼,“陛下在书房吗?”

    “我刚在书房见过他。”

    王贤没来得及道谢,冷厉风行地跨步走了过去。

    连奏章都没来得及写,他冷峻的外表和急速的脚步提醒她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诸葛南风想了想,又跟了上去,同他一起进了书房。

    “陛下。”

    “天色不早,王相有什么事不能写个奏章递上来?”

    “臣听闻庐州藩王李必安有意和西洲国勾结,臣惶恐李必安会起兵谋反。”王贤说。

    “西洲国?王相何来证据?”诸葛南风说。

    “我手下有人在庐州偶遇李必安与西洲国人私下会面。陛下,臣没有撒谎。”

    沈居易点了点头,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行了,你下去吧。”

    “臣以为此时应当调动京中禁军,先将李必安拿下才是。”王贤说。

    “那你推荐谁带兵前去?”沈居易抬起眼神,言语颇有深意。

    王贤犹豫了片刻,“此事还由陛下定夺。”

    “听说兵部尚书前些日子送了你几卷书画,你觉得礼物怎样?”沈居易从容地说道。

    “书画都是极佳的作品,尚书大人一直有收集古玩的爱好,臣怎会夺人所好?”王贤说。

    “我已经知道了,你下去吧。”沈居易说。

    看着王贤离开后,沈居易将手上的书合上了。

    “面不改色,真是学会装了。”他说。

    “王贤是不是想拉拢兵部的人?”诸葛南风问,“他在结党?”

    “有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金陵的禁军一定不能被旁人掌控。”沈居易说。

    “王贤说李必安和西洲国人勾结,他怎么比我们知道的都快?他手下的人怎么会在庐州,还碰巧就得知了李必安的秘密?”诸葛南风问。

    “庐州王和王贤积怨已久,朝中人都是知道的。”

    “要不要让王贤把人证带上来,也好看看他都拉拢了谁。”诸葛南风问。

    “王贤不是傻子,没用的。”沈居易说,“李必安谋反的念头我心里清楚,王贤说的事情不会假。”

    “我发现王相和林相每每议到朝政都意见不合,上次听东宫的人说他俩私下差点动起手。林桀曾经是诸葛家的门客,王贤一派明显是在针对我们这边的人。”诸葛南风说。

    “王贤这个家伙,以后要么是奸臣,要么是奸猾的忠臣。”沈居易叹了口气。

    “对了,你和我说这些,说明你一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对不?”诸葛南风说,“师父,你说句话。”

    “你今天居然晓得叫我声师父?”沈居易诧异地说,“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还真有一件事。”诸葛南风坐在沈居易对面,“接下来不是要派兵拿下李必安吗?我来给你推荐一个人。”

    “你说哪位将军?”

    “你忘了我为什么要去姑苏办案吗?该给宁将军恢复原职了。”诸葛南风说。

    沈居易没有说话,看上去犹豫未绝。

    “宁将军可是与西洲人交过手的,他最合适不过了。”诸葛南风说,“况且姑苏的案子我有功劳,你怎么也要赏个脸。”

    “不是我贬了他职,是他自己要辞官的。”沈居易叹了口气。

    诸葛南风愣了一下,跳了起来,“你当时怎么不说?”

    “我当时说了你还去姑苏吗?”

    “原来——”她撇了撇嘴,觉得无话可说,“你就这么喜欢把人蒙在鼓里吗?你到底暗中安排了多少人?”

    “我在京都给他留了一个府宅,你去找他说不定他还愿意回来。”沈居易站起身,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地图交给她,“我也没想到他因为永安的事情偏要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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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南风顺着地图上的路线来到宁将军的府宅,想不到繁华的金陵城竟有这样一方宁静之地。大门紧闭着,高墙内一枝粉红的梅花出墙而来,暗香浮动。

    她拉动门环,轻轻叩了叩。屋内似乎没什么声音。

    “宁老头!出来开门宁老头!”

    大门开了,还是曾经那张熟悉的圆脸,敦厚和蔼。

    “你怎么过来了?”他惊讶地说。

    “你这年纪都过上老年生活了?”

    诸葛南风走进府宅,这里花木成林,流水潺潺,深红色的樟木透着香,典型是个静雅之地。树枝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的虎皮鹦鹉歪着脑袋看着她。

    “老头,你还是喜欢养鹦鹉呀。”

    宁将军从屋里拿出葡萄和橘子,放在桌上。

    “跟你师父打听到这里的?”他问。

    “你为什么突然辞官?”诸葛南风问,“不就是败了一仗吗?胜败乃兵家常事呀。”

    “今天来就是为了请我回去?”

    “老头,我问你话呢。”

    宁将军剥了一个橘子塞在嘴里,“好久没吃过这么甜的橘子了,你也尝尝。”

    “那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诸葛南风问。

    他点了点头,“其实我想辞官的心早就有了,你不明白,京城的水太浊。”

    “什么意思?”

    “提醒陛下当心王相。”他说,“王贤的野心,小不了。”

    “怎么了?”

    “王贤在朝中收买了不少人,他现在唯一缺的就是兵权,其实他想拉拢我很久了。”宁将军说,“千万不能让王贤拿到兵权,否则他迟早要谋反。”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躲开他的势力范围?”

    “王贤这个人有个特点,一样好东西若是得不到,他就要将其毁掉。”宁将军说。

    “可是沈居易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诸葛南风说。

    “总有陛下顾不到的时候,不是仗着陛下就有用的。”宁将军说,“当君主的权利被架空,一国之君不过是个摆设,甚至是大臣的提线木偶。”

    “难怪今天沈居易对我说,一定要把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上。”她自言自语道。

    宁将军给笼中的鹦鹉喂了些粮食,鹦鹉转动着滚圆的眼睛,像是在表示感谢。

    “你知道王贤和庐州王李必安的矛盾吗?”诸葛南风问。

    “李必安是出生寒门,王贤看不惯他将他赶出了京都,结果后来人家成了庐州的藩王。”宁将军说。

    “王贤上报,李必安在庐州意欲勾结西洲人,朝廷必须先将李必安拿下。”诸葛南风说。

    宁将军愣了一下,也许是听到了西洲这两个字。

    “我本来想着请你带兵前去,但你这么一说,看来是不行了。”诸葛南风叹了口气。

    她拿了几个橘子,塞了一个葡萄在嘴里。

    “老头,我以后会常来找你玩的,先走了。”

    诸葛南风刚走,宁将军忽然叫住了她。

    “来都来了,老头我怎能让你白跑一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