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翊钧醉眼朦胧，站都站不太稳。

    李太后怒道:“日日醉生梦死，夜夜歌舞升平，朱翊钧，你是一国之君，不是封地混吃等死的藩王！”

    朱翊钧将宫女端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目光在宫女曼妙的身姿上扫来扫去。

    “朱翊钧，哀家和你说话，听见没有！”

    朱翊钧呵呵道:“国朝圈养藩王，儿臣如今也是圈养在紫禁城的皇帝，比起藩王都不如，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傀儡罢了。”

    “你这个昏君。”李太后气极，顺手拿起扶手枕砸了过去。

    朱翊钧冷笑道:“当年母后便要废了儿臣，儿臣在太庙跪了一天一夜，而今儿臣自请去了帝位，母后想让谁当皇帝，谁来当便是。”

    李太后眼前阵阵发黑，半天才缓过神来道:“这是先帝传给你的基业，是大明列祖列宗打下来，守护至今的江山，你想拱手让人？你这个懦夫！”

    “懦夫？母后说的真是不痛不痒，母后、张先生，一个在内，一个在外，把持朝政整整十年，儿臣加冠都不能亲政，试问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如儿臣这般憋屈。

    张先生教导儿臣要克勤克俭，要仁善爱民，可他自己呢？穷凶极奢，回乡葬父都要乘坐三十二抬大轿，轿内奢靡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他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满天下官员畏惧他比朕更甚，朝廷俨然成了他的一言堂，儿臣倒要问问母后，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还是张家的天下！

    儿臣往年对张先生只有敬重而无怨愤，若张先生能在朕十六岁甚至十八岁还政，朕与张先生必然会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可惜呐，张先生权欲熏心，朕二十岁了，他还死死把持朝政不放，朕身为一国之君，只能决断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至于大事，张先生没有决定之前，朕甚至无权过问。

    更可笑的是，母后还要让张先生辅政到朕三十岁，真是笑话，大明立国以来，宣宗、英宗、景泰帝、孝宗、武宗、穆宗都没活到四十岁，倘若朕不假年，母后是打算让朕当几年真正的皇帝。

    朕没想到张先生突然染病，朕虽不忍，却还是让太医暗中下手置其于死地，本来一切尽在掌握，谁能想到，凭空冒出来一个神仙，真是天大的笑话。

    朕倒要问问母后，外有只手遮天的张先生，还有鬼神莫测的仙师，朕半点权柄也无，在这犹如囚笼一样的皇宫当中，朕不醉生梦死，朕不花天酒地，还能做甚，励精图治？那也得有机会！”

    在李太后的记忆当中，这还是儿子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如此疾言厉色，偏偏这番话说的竟然让她无言以对。

    “仙庭为何要让仙人下界，仙师说过，大明已经到了生死危亡之际，不出百年便有亡国之祸，仙师下界是为拯救大明，是为大明续命！至于张先生，他十年来呕心沥血，所作所为也是在为大明续命，皇帝不感恩也就罢了，竟还心生怨怼，还施以毒手，皇帝这些年读的圣贤书都读了些什么！”

    朱翊钧大笑道:“狗屁的仙人，山精鬼魅得道，出来祸乱天下人罢了，也只有母后才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

    李太后脸色一白，足足半天才叹道:“皇儿德不配位，既然不想做皇帝，觉得自己是傀儡，那便禅让常洛，去做太上皇好了。”

    朱翊钧怒道:“宫女生的孩子，安能承继大位！”

    “放肆！”李太后暴怒，宫中侍候的宫女太监，吓的尽数跪倒。

    “朱翊钧，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宫女的儿子！”

    朱翊钧一时气愤把心里话喷了出口，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快撕破脸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顾忌。

    “皇后有女，并非不能生育，只要皇后产下嫡子，儿臣便禅位做太上皇！”

    “这可是皇帝自己说的，常洛身为皇长子，母亲当封妃，皇帝可有打算！”

    这事不是李太后第一次提起，每次提到，朱翊钧就跟生吞两只苍蝇没什么两样，以前还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现在他累了。

    “母后想如何便如何好了，便是要封她做贵妃甚至皇后，儿臣也无所谓！”

    看着气冲冲离开的朱翊钧，李太后的心碎成了八瓣。

    “冯保。”

    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冯保连忙闪出，躬身道:“奴婢在。”

    “你怎么看？”

    冯保立即跪倒道:“奴婢是内臣，不敢置喙皇家事。”

    李太后哼了声道:“这些年你说的做的难道还少了，哀家让你说便说。”

    “喏，奴婢敢问太后，是否真有废了陛下，立皇长子为帝的意思。”

    李太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张先生专权，哀家心知肚明，但是哀家从不会过问张先生的任何决策，是因为哀家清楚张先生治国之道，对大明有益，陛下一腔热血，觉得自己是皇帝就能掌控一切，殊不知，文官势力何其庞大，他们抱团，就算是皇帝也只能避其锋芒。

    皇帝太年轻了，年轻人最容易冲动，他生于深宫，长于深宫，如何知道人心险恶，若没有嘉靖皇帝那等聪睿，最后只会被文官架空乃至玩弄于股掌之间。

    哀家信任张先生，是因为哀家知道张先生忠于大明，这是他的道德底线，哀家希望钧儿能跟张先生多学几年，奈何他年岁渐长，越来越不将哀家这个母后的话听在耳中了。

    如果只是张先生一人，哀家还能让他放权，免得君臣最后水火不容，也为张先生埋祸于后，可如今不止是张先生，还有仙师。

    皇帝说仙师是山精鬼魅，可哀家不这么认为，山精鬼魅只会害人，它们若有通天法力，早就把皇帝取而代之，又岂会在大殿之上那样陈述，既是度世，便是救民，仙师不是仙谁又为仙。

    仙师拥有毁天灭地，颠覆天下的力量，然而他没有直接出手，可见他身上有禁锢，而他支持张先生，又说明仙师认可张先生的理政治国之能，皇帝不甘屈服于仙人，岂非自取灭亡！”

    “奴婢明白了。”冯保心中狠狠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