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当我徒弟吗？”

    “哈？”

    面对高人的收徒请求，祈月升有点懵。

    他思考过很多个对话，最好的当然是这位高人当他是个屁，直接把他放了，最坏的嘛，也不过是刚逃狼窝，又入虎穴。

    不过看这个高人对邪魔的态度，这个可能性应该不会太大。

    但…收徒这种展开，确实是出乎了祈月升的预料。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深知自己绝不是他人对手的祈月升也只能心一横，豁出去之下连敬语都忘了，直接问道：

    “为啥？”

    尬尴之色从高人脸上一闪而过，似乎他也知道他的请求有点太突兀了，不过短暂间，他也找不到一些好的借口。

    至于编个理由逼良为娼这事，他还拉不下这个脸。

    于是祈月升便看见眼前的高人在憋了半天之后，咳嗽了两声，一脸神秘的对他说：

    “你猜。”

    一瞬间，祈月升产生一种给眼前的高人一拳的冲动感。

    我猜！你叫我怎么猜！总共见面不到盏茶功夫，没头没脑的你叫我怎么猜，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梆梆给你两拳了。

    好不容易将心中的郁闷憋了回去，祈月升艰难的从嘴角憋出一丝笑容，语气有些生硬对眼前的高人说道：“小辈才智愚钝，要不请前辈给点提示？”

    哦，对，提示，那具尸体

    被少年这么一说，这位高人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一具尸体。

    虽然灵魂已经被凌渊献祭了，但身体却因为自己的出现没来得及破坏，这才被自己发现了尸体内的命孽痕迹。

    不过因为曾经答应了某人要收自己见到的第一个命孽做徒弟这种事情还是太匪夷所思了，所以这位高人淡笑一声，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后，笑着对祈月升说道：

    “那具尸体，我仔细检查过了。”

    “所以？”

    检查过就检查过呗，无非就是洛叔的身体内有我的天赋能力留存，到时候我狡辩说那是邪魔干的就行了，我连你人都不清楚，就想让我当你徒弟，做梦呢。

    念此，祈月升也懒得装了，直接抬起头来，双目直直的看着这位高人，了当的说道：“前辈若想收徒便请直截了当一些。若是真心收徒，小辈自当拜入门下；若是有所求，救命之恩下，小辈又岂是如此不知报答之人；只是如前辈这般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小辈便是有拜师的心，也得被前辈吓跑了。”

    听到祈月升如此说，高人沉吟片刻后终是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祈月升，半晌，才开口道：“不是我不愿说清，只是我答应他人，不能透露他分毫，所以，我能告诉你的便只有一件事…”

    高人顿了顿，正色道：“我受人之托，必须要收你为徒。这个徒弟，你今天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见高人说的如此坚决，祈月升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伏身跪下，口中说道：“祈月升，今日起，拜师…拜师…”

    “张陵。”

    见祈月升说出拜师之后半天没有下文，高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尴尬之余赶忙将自己的名字念了出来。

    “今日起拜师张陵！若负师恩，天诛地灭。”

    见祈月升已将拜师之言说完，张陵正色之余，也是三指立誓，起誓道：

    “今！玉江张家张陵！对天起誓！今收祈月升为徒，必将传其道，授其业，解其惑，正其心。若有所违，愿受天罚！”

    而随着两人的立誓完成，这本已泛白的天空竟又凭空出现一道天雷，轰鸣之声响起，却是在两人的心中泛起了一道回音。

    “可！”

    听到这话，祈月升不禁摇了摇头，看了下周围，张陵却是神色如常的同时，眼神一凌。

    天言立誓？命孽一族拜师会有天言出现？还是说，是这小孩的缘故…

    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祈月升，张陵却也只将心中的话语收了起来，当然了，最后还是免不了猜测自己曾经见过的那家伙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套。

    “对了，这具身体对你应该挺重要的吧。”

    手指轻抬间将祈月升扶了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张陵手心微转，将一具身体放在了祈月升的眼前。

    和张陵想的一样，祈月升在看到洛清柔身躯的一刹，便不可避免的颤抖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的低落了起来，但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半晌后，张陵才听见祈月升有些颤抖的嗓音：

    “师尊，洛叔他…真的没了吗。”

    张陵叹了口气，仰望着那巨目曾出现的位置，有些怅然。

    “没了，当他被邪魔用作祭品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便已经消散了。”

    随后他又看向了祈月升，继续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他的身体虽被邪魔炼化，但残魂却一直没有放弃过挣扎。”

    “但凌渊的炼化之法配合着血傀丝，使得他终究不能解脱，只能被迫感受着自己的身躯被邪魔拿去为非作歹。”

    “直到你的出现，命孽一族的天赋太过特殊，特殊到就算以你如今的修为施展，仍能侵蚀这具身体，令邪魔失去对部分身体的控制。”

    “直到这时，他的残魂才摆脱了控制，和你一起将血傀丝拔除。”

    “我在他的体内看见了两次自爆的痕迹，可能他也知道，以你们俩的实力，除了自爆，其实是没有办法干掉凌渊的一丝神识的。”

    “但可惜，凌渊将意识短暂的倾注在了这丝神识之上，使得他根本无法自爆，只能由你来控制。”

    “所以凌渊献祭了他，换来了某物的注视，在注视之下，就算是你的天赋，也只能被停止。”

    “就算是之后我出手将他们逼退，他的残魂也是不可能再保留下来的了。”

    “不过他也送了一份礼物给你……”

    而在这时，从张陵出声开始便再没有动静的祈月升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张陵的话语：

    “我知道的，师尊。”

    直到这时，张陵才第一次看清了这个被他收为弟子的祈月升的双眼：悲伤、茫然、困惑，还有那一丝丝藏在内心深处，并不想被人发现的…脆弱。

    “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便是他的身体，洛叔早在和我一起对付那一丝灵魂碎片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我的天赋本质。”

    “我的天赋说是侵蚀，但本质上是掠夺和占有，将他人所有之物毫无道理的归于自己。”

    “洛叔他看出来了，但他没有说过，他只是将身体内的所有反抗都散去，只为了方便我使用天赋，好在最后将他…整个吃下。”

    “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活下去，我知道他没有说谎，就算他将邪魔的一丝神识后还能侥幸活下来，但那时，整个身躯都已被我占有的他又能怎样呢。”

    “没有了身体的灵魂，终究不能长久，何况还是一缕残魂呢…”

    祈月升将手缓缓的拂过洛清柔的面旁，他只是个诞生还不到一天的生命，就算他天赋异禀，就算他能将别人的记忆占为己有。

    可情感之上他也只是个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吃人，吃掉邱三等人的时候他的心中并没有半点感情波动，但面对洛清柔的尸体之时，只是看着的他却会有如此空荡荡的感觉。

    那种不同于痛，不同与恨，但却同样让他难受万分的感觉，将他的内心搞的一团乱麻。或许…此刻的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是个孩童吧。

    既是孩童，那便有无知的权力，便有向他人求学的欲望，所以祈月升发问了，看着眼前这位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强大的人发问了：

    “师尊，为什么这世间会有人为了素未谋面的他人而献出生命呢？明明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人，不应该是为了自己而活吗？”

    看着眼前这个悲伤却又不知如何流泪的孩童，张陵的心中有些复杂，生命的消亡从不会因为个人而停止，而活下来的人，却只能望着那曾经的位置再无身影。

    半晌，张陵开口了，他俯下身子，手缓缓的盖住洛清柔的双目，随后看着低下头的祈月升，语气温柔的说道：“可能是因为传承吧。”

    “传承？”

    “对，传承。”见祈月升抬起头来，张陵坚定了语气，再次说道。

    “人的一生能有多长呢？凡人不过百岁，而修者，就算能延年益寿，但无论寿有多长，千万年之后仍是一捧黄土。”

    “因此，便会有人教导他人，便会有人造福他人，虽方法万千，但归根结底，便为了再自己死后，将自己的灵魂交予别人传承。”

    “自己无法目睹的美景，便由他人去看，自己无法实行的快事，便由他人去行。虽身已不在，但魂，却依然陪伴着他人，直至他人再去教导，再去造福，待到这世间之人都已被其魂影响，那他，他传承之人，他传承之人再传之人，亦是与这天地之人共存，人不死，则魂不灭。”

    “那存活之人应该怎么办呢？”听到张陵的话，已抬起头的祈月升眼神中的悲伤与迷茫不禁散去大半，虽还有，可更多的，却是对张陵接下来所说之话的迫切。

    “至于活下来的人嘛。”张陵笑了笑，用手揉了揉祈月升的头发，开口说道：

    “便要仅记传承之人之魂，不要背离初心，但同时，也要时刻提醒自己所背负之生命之重，要记住自己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的同时，将传承之人的意志连同自己，传承给更多的人记住。”

    “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逝去的人和不辜负诞生的自己，潇潇洒洒的走完这人世间的一遭。”

    听完张陵的话，祈月升的眼中迷茫与痛苦已消失不见，仅余留下些许悲伤的余响和另一种之前未曾出现过的感情。

    张陵知道，那种感情叫做憧憬，而他又有另一个名字，一个被修者认为成熟一点的名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