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霉,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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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镇上,城里

    章有成自从和二姐夫曲俊一起,忙活批发部的事,每天就在杨家坪和镇上来回跑。那个年代,货品也就是一些肥皂,毛巾,日常用品,还有挂面,白糖,和罐头,饼干,副食品什么的。进货要去巴南市,跑上几家大的批发商,把货找齐,然后再找个小货车,连人带货一起运回来。一开始,曲俊带着章有成跑了两趟,熟悉之后,两人就轮换着去,留一个人守着镇上的批发门市。

    这镇上的批发生意,一是面对附近的人,这都是散客,二是那些背着货,赶集去卖的小老板,这些人来一次,每种东西都要备点,就比散客买的多。镇上也不是每天都热闹,也有赶场天,逢三六九,镇上赶场,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只要不下大雨,都来逛逛,瞧瞧,买点东西,也凑个热闹。

    这乡镇上的生意,大都是熟人买卖,随便来两个人,攀谈起来,不是沾亲带故,就是你的熟人,也跟他认识。所以曲俊和章有成商量了一个办法出来,凡是自家亲戚,就可以便宜卖,普通熟人,就看情况,能不便宜尽量不便宜,其余的人嘛,那就一分不能少。反正这个镇上,就这一家批发部,你去别人那里买,别人还是从这儿进的货,你自己选吧!

    萧慧就在杨家坪,和公婆一起,种地,收拾家务,带带孩子。没几年下来,先生了一个女儿,又生了个儿子,前文说了,女儿叫章红,儿子叫章亮。生女儿的时候,一家人还挤在那两间房里,等再生个儿子,这两间房里大大小小,加起来六口人了,当然就有些挤,章有成就和家里商量,干脆弄块地,自己修几间大瓦房算了。老章听说之后,挺激动,说:

    “我看行,也不用找别的地方,就这下去不远,那块地就可以。离自家的地也近,往东去挑水,也方便。到时候找萧慧她爹说说,办个手续下来,地的事儿问题不大”

    王碧云也说:

    “老大有方,这最近几次回来,就在说这个事。家里太挤,早就该找块地自己修了。他说到时候,他在城里找找人,运两车木头和砖块回来,还有那个什么,水泥。去县里买,那可就贵了,他找人弄,要便宜的多。”

    一家人就这么商量着,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找到老丈人萧队长一说,老萧抽着烟,道:

    “这事儿好办,办手续的事,我去跑。你们就只管把修房子的砖石,木头,水泥什么的,运回来就是了。”

    老章也是闲不住的人,这节骨眼儿上,他突然想起来,他的老家,曲县章家湾,有个堂哥,会做苕粉,平时就在那边赶集卖苕粉,挣了钱,也在章家湾修了房子。老章心想着,修房子那可要花不少钱,自己岁数大了,每天下地,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地里的活儿,全靠儿媳妇萧慧。如果自己跑曲县一趟,能把这做苕粉的手艺给学会,再回来,也学那堂哥,赶集卖个苕粉,补贴补贴家里,就再好不过了。

    然后就跟家里说了这个想法,老婆王碧云劝他,一把岁数了,才想起来去学个手艺,又说:

    “这都多少年了,还放不下那个曲县,曲县。那曲县章家湾,这么多年了,有人来看过你一眼没有?你倒是来来回回的往那边跑,可人家呢?早就没把你当回事了。”

    可老章不以为然,他有他的一番道理:

    “我是去学手艺,又不是去分那两间老房子。那两间房,她们早就分的一干二净了,难道还怕我去抢她们的?我有我的打算,这么多年下来,咱们从章家湾,跑到这里,也算是彻底站稳脚跟了。我那个大哥,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女娃倒是生了四五个,我比他强点,我有两个儿子。可再往下数,老大有方,生了俩女娃,老小有成,这要是再不生个儿子出来,咱这一户,可就连个顶门户的都没有了。这下好,这亮娃来了,咱们家,就算是有后了。我心里头高兴啊!我在家里坐不住,我要到曲县跑一趟,好歹学学怎么做苕粉,学会了以后,我就在这附近几个地儿,赶集卖苕粉去。现在这亮娃还小,还要吃奶,等他大了些,我就带着他,一边赶集看个热闹,一边卖苕粉。也让那些嚼舌头的人都看看,我老章家有孙子了,省的他妈的净说闲话,说什么我这章家屋里,风水不好,俩儿子生的,全是女娃。”

    听他这么说,家里人都不再反对了。老章说的也确实没错,自从俩儿子,老大有方进了城,当了城里人,这村里犯红眼病的就不少。等老小有成回来,又到镇上跟二姐夫守着批发部,做起了生意。和周围大多数同辈人,始终都窝在村里种地比起来,这可就太惹人眼馋又嫉妒了。

    这人啊!一旦开始眼红,那嘴上就得找点什么说道说道,你老章家的儿子,混的都挺好,我家比不过你家,那我就找别的地方,来戳你的短。于是就有人在背后议论开了,说是这老章来了咱杨家坪,日子是越来越红火了,可这一家子人,孙子辈里,全都是女娃娃,连个顶门户的都没有。日子过的再红火,有什么用?到头来,女娃娃嫁出去,还不是一场空,等于啥也没有!

    村里的闲话,传来传去,老章家自然也听说了。要知道在乡下,某一家人,生不出儿子来,那就是个天大的短处,就免不了被人议论。所以等章亮生了下来,这老章家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谁说咱章家没男娃?这不是有了吗?

    为啥给这男娃,取名叫个章亮呢?也是萧慧要生的那天,天还没亮,在屋里疼的乱喊,婆婆王碧云在旁边伺候着。章有成被他妈拦在了外头,只听里头萧慧在喊娘,他以为是萧慧想她娘了,就隔着门帘问萧慧,要不要去把何大娘喊上来?谁知这萧慧,根本不是想她娘,是痛的太难受了,不免又想起她小时候,被亲娘打的那样狠,所以憋着那一口气,嘴里喊几声娘,好减轻减轻痛楚。耳听章有成说的那个意思,和自己心里想的,完全相反,忍不住吼道:

    “不!不去喊她!”

    谁知这一吼,身上一使劲,就把这孩子生下来了,婆婆王碧云抱起来一看,是个男娃,也是喜上眉梢。赶紧拿剪子在油灯上烤了烤,消消毒,然后剪断脐带,拿干净的小棉被包好。又去打了热水,给儿媳妇擦洗干净。手里忙着,嘴里对外头的小儿子说:

    “快去,去叫你丈母娘。”

    王碧云毕竟是生过两男三女五个娃,有经验的人,知道女人这一辈子,最脆弱的时候,就是生娃那一阵,也往往在这时候,是最想娘家人的。想自己年轻那阵,也就是生老大的时候,娘家妈来伺候了自己两天,后来娘家妈走的早,自己再生娃,就没有娘家人来照顾了。萧慧生头一个女娃,就不让她娘家妈来,可真的来了以后,她嘴上念叨,心里也还是高兴的。所以这次,也不能听萧慧的,赶紧打发章有成,去萧家河下边,把萧慧她娘给喊上来。

    那天是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章有成顶着大月亮,一路往萧家河下边跑。跑到九林家外边,有个山崖,也来不及跑下去了,就站在山崖边上,冲山底下喊丈母娘。

    山里头的夜,静,他这样大声喊,很快就惊醒了老萧家的二儿子萧凯,爬起来一听,是三姐夫的声音,再一听,是喊自己的妈何大娘。

    老萧跟何大娘都没听见,这人上点岁数,虽然睡的浅,但是耳朵都不太好使。还是二儿子萧凯来喊了几声,说三姐生了,老两口才赶紧爬起来。简单商量了几句,老萧是当爹的,不方便去,就让何大娘带上点鸡蛋,赶紧去看看。

    萧凯又去外头院子里,冲着半山崖上,对三姐夫喊道:

    “有成哥,你等一下,娘马上就上来了”

    这喊来喊去的,也把九林一家给喊醒了,九林他妈穿上衣服,出来问章有成,啥事儿,章有成就告诉她,萧慧又生了,是个男娃。又想起九林他妈,当年还是自己和萧慧的媒人,于是又说:

    “这几天家里生娃,不方便,等萧慧出了月子,娃也满月了,请你老人家,一定要去家里吃个饭,就当是满月酒了。”

    正说着话,何大娘也挎着个篮子上来了,又跟九林他妈闲扯了几句,就往杨家坪上赶。路上,何大娘问章有成:

    “这娃生下来了,你给取名字了没有?”

    章有成说:

    “还没想那么多呢!”

    又说:

    “我下来的时候,天还没亮,顶着大月亮下来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天已经亮起来了,我看,就叫个亮娃子算了,大名就叫个章亮。”

    何大娘说好,这时候赶的也巧,就叫个亮娃子,天亮生的嘛!其实,真细论起来,是天亮之前生的,只是一边赶路,一边说话,也没去细想这些,所以这老章家孙辈里,唯一一个男娃,就叫了个章亮。

    老章去章家湾之前,进城了一趟,在大儿子章有方那里,住了几天。一是和大儿子商量商量,要在杨家坪修房子的事,二是看看老大的两个女娃,章莉和章玫,顺路也告诉老大一声,有成生了个男娃。还有,自己打算到曲县章家湾去一趟,去学做苕粉。

    章有方听说以后,简单和老婆任琼英商量了一下,就忙着去联系木头,砖块,水泥那些修房子必须的材料了。任琼英在汽车队旁边的宾馆上班,负责管账。老章闲来无事,就背着章玫,带着章莉,去街上溜达,碰到有卖米糕,水果糖的摊子,就给俩孙女买点。在杨家坪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背着章红上街去逛。那可比城里累多了,城里上街,最多走上半袋烟的功夫就到了,乡下要上趟街,得走好几里路,何况还要背一个孙女在背上。这孙女章红,也不省事,刚跟着爷爷上街回来,爷爷这气儿还没喘匀呢,她又嚷嚷着要上街,但是老章从不嫌麻烦,也从不说累,背着孙女章红,就又上街去了,反而乐在其中。

    在老章的心里,自己这辈子,想当初,挑着个箩筐,拖家带口的,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将来日子能过成啥样,心里是一点儿底都没有。现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在这里站住了脚不说,这儿女也都成了家,孙子孙女也都有了,马上还要再修新的大瓦房。在这杨家坪,说起来,发展速度之快,别家还真没几个。每次想起来,夜里做梦都是甜的,所以说,闲来无事,背孙女上街逛逛,有啥可累的?等将来孙子大些了,我老章,还要背着孙子上街呢。

    可没等到背孙子上街的那天,老章就溘然长逝了。在曲县章家湾,老章白天去跟着堂哥学做苕粉,夜里就住在大哥家里,老兄弟俩说说闲话。二妹妹知道了,跑来看了两回,去和三妹妹就聊开了:

    “这家伙,不是说在那边,过的挺好的吗?这回来一趟,就给我家那孙娃,买了一包水果糖。你家呢?也是一包水果糖?哎哟哟!可真是在外头发达了呢!谁没吃过水果糖呀?谁稀罕他这两包水果糖了?跑这大老远的,也不知道多带点吃的穿的。依我看呐,八成就是在吹牛,真要是过好了,会这样寒酸?真要是过的好,还跑来学什么做苕粉?一把岁数了,在家享福多好,还要去做苕粉卖?也只有大哥那人,才会信他的鬼话。不信?咱们去大哥家,问问他,看他能不能把这谎话,给编圆了。”

    这舌根两姐妹,真就又跑去大哥家,东打听西打听的,盘问起老章来了。那意思不外乎,你要么就是在吹牛,要么呢,真要是过的那么好,那等你的新瓦房修好了,我们可要去看看,去住上几天。

    本来,如果只是闲扯这些,大不了拌几句嘴,也就算了,可后来越扯越远,这舌根两姐妹,又说起当初爹妈那两间房的事来了。而且那些个话吧,说者只顾自己的体面,但听者可就火大了,她们说的是:

    “我说弟呀!想当初,你撇下爹妈,自己走了,把两位老人,留给我们伺候,我们也没说啥,还是照样把爹妈养老送终,抬上了山。我们当姐姐的,也知道你刚去那边,不容易,所以呢,好多话,我们都是放在心里,没说出口。现如今,既然你说了,你们一家子,在那边过的挺好,儿女都有出息,房子也是修了小的,又要修大的。那有句话,我可就要说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这当女儿的,替你这小儿子,伺候爹妈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们?既然都有钱修新瓦房,那多多少少,给我们点伺候爹妈的辛苦钱,也算不上什么吧?可别说我们当姐姐的贪心,你没伺候过老人,你是不知道啊!那每天端屎端尿的,又要照顾吃喝,又要换洗衣服被褥,不是一般的折磨人啊!本来这些事,可都是该你和你老婆来做的,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得,就为了嫌两包水果糖的礼太轻了,嚼舌两姐妹,就拿这些话,去挤兑老章。惹得这老章忍了多少年的气,终于没忍住,当场发了火:

    “你们俩是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一口一个替我伺候爹妈,爹妈没生你还是没养你?当初让我迁户,不就是挤兑我走,怕爹妈的两间房,都给了我吗?那两间房,我是要了一片瓦还是要了一块砖了?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别人家嫁出去的女,哪一个像你们这样,三天两头在娘家嚼舌头的?知道我们当初为啥愿意搬走不?就为了耳根子清静,离你俩这丧门星远一点。那两间房,你们要不是怕村里人议论,你们就全要了,你们是怕人家议论,才拿出一间给了大哥,你当我不知道?大哥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你们还对我蹬鼻子上脸了,一口一个伺候爹妈,养老送终,我是没有天天在这里,但我偶尔回来一趟,哪一次不是亲眼看见,大哥在伺候爹妈?你们伺候爹妈?我咋一次都没碰见?大儿子有方也来过好多回,他还问我,怎么爷爷奶奶病了,两个姑姑连个面都没见着,只有大伯在爷爷奶奶跟前?我们和大哥,当儿子的,不爱学你们说这些闲话,免得人家都笑话我们,说我们就知道自己一家窝里斗,你们可倒好,可算显出你们那两张破嘴来了,整天的上蹿下跳,东拉西扯的,嚷嚷的整个章家湾都在看笑话,还不知道个啥叫羞耻,还觉着人家都夸你厉害?夸你能干呢?人家那是把话反着说,羞臊你们,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天是在大哥家里,我不好太怎么发火,我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他妈......”

    说着说着,老章这一口气没顶上来,浑身就开始哆嗦,赶紧一只手撑住桌子,可整个身子,还是滑了下去。大哥一看,赶紧过来扶,边扶边问:

    “弟,你咋了?你这是咋了?”

    无论怎么扶,都扶不动了。感觉不妙,伸手去摸躺在地上那老章的额头,只觉额头滚烫,还在冒汗。可惜那个年代,人们对心脑血管病没有任何概念,家里有人晕倒了,无论男女老少,一概是兑一碗白糖水,灌进嘴里去。可这一回,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大哥端来的白糖水,就根本灌不进去了,因为老章牙关紧锁,掰都掰不开。大哥正要叫家里儿子,去卫生所请大夫过来看看,二妹伸手探了探老章的鼻孔,大喊了一声:

    “唉呀妈呀!没气儿了!”

    大哥也伸手去探,果然,鼻子里已经不出气儿了。嚼舌两姐妹眼看大事不妙,这要是论起来,老章和自己二人正在吵架,吵着吵着,给气死了,那,老章家的俩儿子找过来,可是要有大麻烦。二妹妹鬼精鬼精的,拉着大哥的手说:

    “大哥,这事儿,你可要帮我们瞒着点呀!到时候他家那俩侄子过来问,你就说是他突然头晕了,然后就倒下去了,你可千万别说我们刚才拌嘴的那些话呀!”

    老章大哥也是无可奈何,寻思着这个事儿,真要是实话实说,免不了要大闹一场,可人死又不能复生,就算闹到天上去,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章家屋里,两败俱伤。于是叹了口气,算是应承了下来。嚼舌两姐妹一看,赶紧就一起溜回了家,匆匆收拾了两件衣服,一路小跑着,一个去了姑娘家躲着,一个去了小儿子家躲着,好多天都在屋里不出门,逢人就说自己病了,不能见风。

    等章有方和章有成兄弟俩,连夜赶到章家湾,只看见老章的尸体,停在大伯家的一间偏房里。因为事发突然,又是在外地,且根本没料到会出这种事,所以兄弟两急的不知该怎么办,只听大伯说了死因,说是喝了二两酒,然后说话就不利索了,接着就浑身发抖,额头冒汗,滑到了地上,赶紧抬到床上,兑了白糖开水,却撬不开牙关,灌不进去,于是又去请卫生所的大夫来看,大夫看了就说,是脑溢血,已经没救了。

    哥俩也是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属于是头一回,加上心里慌乱,没个头绪,听大伯说的,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后事该怎么办,是个大问题。这时候,大伯问哥俩:

    “两个大侄子,既然事情出了,该入土还是不能耽误。你们不要慌,依我看,两个办法,要么,就埋在这里,你们的爷爷奶奶,都有坟地,在旁边找个地方,让你们爸爸,埋在祖坟旁边。要是你们嫌远,以后上坟不方便,要埋到杨家坪那边,那就要抓点紧,赶紧去找个车,把人先运回去。”。

    两兄弟简单商量了一下,当然是运回去,埋在杨家坪为好。埋在这里,毕竟不是那回事,而且大伯说的没错,将来过年,清明,上个坟什么的,总不能每次都跑一趟曲县章家湾。于是便对大伯说,还是运回去下葬为好。

    大伯又问:

    “大侄子,这事儿出的太突然,不知道你们那边,提前准备棺木了没有?”

    两兄弟又开始着急,压根儿没想到的事,本以为,老爹无论如何,至少也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所以别说棺木了,坟地都得回去现找。

    于是对大伯说道:

    “说实话,这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所以棺木和坟地,都没有现成的,只能回去现找现做。好在杨家坪的地多,兄弟媳妇萧慧的爹,又是队长,所以坟地的事好办。这棺木嘛,倒是也有办法,有个熟人在铁溪河上头的林场上班,那边有的是木头,找他去弄两根当做棺木,应该不难。对了,杨家坪刚好有个鲜木匠,就住在院子下边不远,等木头弄回去,找他抓紧时间,做一副棺木出来,应该都来得及。”

    商量停当,兄弟两赶紧去找了个货车,说了许多的好话,又是买烟买酒,又是多给现钱,司机才答应跑这一趟。那个年月,车少,司机也少,乡村路上,一天下来也难得看见几辆车,开车的师傅,都无比爱惜自己那四个轮子的大宝贝,所以特别忌讳拉死人这种活儿,也是看在买的烟酒都不孬,话也说的够诚恳,钱也是没少给,这才点了头的。

    匆匆和大伯告辞,然后一起钻进货车驾驶室里,司机一脚油门,一路颠簸,赶回了杨家坪。王碧云抹着眼泪,冲老章的遗体骂道:

    “我早就说,跑过去干啥?不听,非要去,这下好了,站着过去,躺着回来了”

    可眼下还没工夫扯这些话,兄弟两千恩万谢,打发了司机,赶紧又跑到萧家河,请章有成的老丈人老萧,想想办法,给找块墓地。乡下报丧的规矩,兄弟两一见到老萧,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稍微上点岁数的人,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来人的家里,有老人去世了。老萧伸手,把两兄弟扶了起来。

    其实老萧,早一天就已经听老三萧慧来说过了,亲家老章,死在了曲县那边。也料到拉回来之后,就得找墓地,所以也是提前就寻思好了办法。这杨家坪往里走,有个现成的坟园,杨家坪祖祖辈辈的人,死了以后,基本都是埋进那坟园里。章家是外来户,唯一要担心的,也就是村里人嚼舌头说闲话,“个外来户,凭什么埋在我们杨家坪祖祖辈辈的坟园里?”。但是这也不难,当初迁户的时候,上头本来就有通知,这户口都迁过来多少年了,那人死以后埋在这里,也是完全合情合理,又合规矩的事,真要是有人敢说闲话,自己这个队长,就可以站出来说下个道理,让那些人心服口服。

    只是这人之常情,哪家都把祖坟看的特别重,所以,要把老章埋的稍远一点,和别人家的坟地,隔开那么一点距离,那他们就无话可说了。于是,老萧把这些意思,都告诉了章家两兄弟,两兄弟又一起跪在地上,感谢老萧的这一番细心安排。

    墓地的事儿解决了,赶紧又去找做棺木的木头。其实村里到处都有树,但是树龄都不够做棺木的,而且新伐的木头,按规矩也是不能做棺木的,必须要深山老林里,伐下来已经放干了的大木头。

    兄弟两又赶紧跑到镇上,找了个经常给二姐夫曲俊批发部拉货的司机,开上货车,一起往铁溪河上赶。这铁溪河林场,老年间就是同江县有名的深山老林子,出了许多的大木料。还有一处老林子,在空山坝,但是那边出的大木头少,所以要找大料做棺木,还是要上铁溪河林场去找。

    大哥章有方在汽车队,就去过铁溪很多次,工作关系,认识了好几个在林场上班的人,有个老杨,专管林场的木材销售,所以这一趟,就直接去找那老杨。有人可能会有疑问,家里这么急的事,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联系联系?提前联系好了,直接去拉木头不就行了吗?那是你不清楚那个时代,那是八几年,只有大点的单位才有电话,私人哪儿来的电话?街边公用电话都是到了九几年,才慢慢开始有的,所以不是兄弟两不想打电话,是根本没有。大单位是有那种摇号电话,但是你普通人总不可能跑去打吧!

    等到了铁溪河林场,问了人才知道,老杨家里这两天娶儿媳妇,请了假回家办酒席,不在林场。兄弟俩商量了一下,很是犹豫,人家老杨家里,正在办喜事,咱们跑过去说要找做棺材的木头,这不是给人添晦气吗?这见了面,这话可有点说不出口啊!咋办呢?

    还是大哥章有方开了口:

    “去,没问题。他老杨好多次进城办事,都找过我帮他买车票回铁溪河。还有一回,他老婆生病,进城住院,还是我给他找的大夫,住院那几天,我也带了水果去看,治好了回铁溪河,也是我帮忙找的车,车票我都给他免了。这次咱爹走了,事出突然,咱是没办法才来找的他,就算晦气,他也要帮我这个忙。”

    于是打听好老杨的家在哪儿,两兄弟让司机和车,先找个旅馆歇着,等木头找好了,连人带木头,一趟给拉回去。然后就往老杨家里赶,那是一大段山路,刚走了没几步,章有成嘴里念叨:

    “我说哥,人家这娶儿媳妇,大喜的事,咱们这样空着手去,怕不好吧!”

    大哥章有方立刻站住了,对啊!这怎么能空着手去呢?赶紧回头,找了个商店,好酒好烟,和摆酒送礼的硬通货,水果糖,多买。然后俩人,两手都提着袋子,这才又往山路上走。到了地方,是一处农家院子,正在吃席,有人把老杨叫了出来,老杨一看这架势,挺高兴:

    “我说章老弟,我是怕你这么远跑一趟,太麻烦,所以才没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你这也太客气了!”

    章有方和弟弟把东西放在桌上,拉着老杨往外走了几步,避开热闹的人群,对老杨说:

    “老杨,我跟你说实话,我们是有事找你,到了林场一问,才知道你今天娶儿媳妇。本来你家里大喜的日子,我这事,怕给你添晦气,在场子外头犹豫了半天,可家里这个事儿,实在是太突然,我们也真是没办法,只有来麻烦你了。”

    老杨察言观色,也看出来了,这章有成家里,多半出的不是啥好事儿,赶紧问道:

    “老弟,到底出啥事儿了?咱们不是外人,没啥可晦气的,到底啥事儿你尽管说。”。

    章有方就说了:

    “是这样,我爹跑曲县那边,走走亲戚,结果喝了二两酒,大夫说是脑溢血,当时就倒下去,没了。”

    接着一五一十,把大老远,找老杨弄木头大料的事,给说了。这老杨先是感叹了一番,人生无常,走的确实突然,然后又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是这样,木头大料,都在木料场里堆着,大料堆在外头,小料堆在里头。我这儿已经开席了,后面无非是吃完了送送客,我现在就去和老婆儿子打个招呼,你们等一下,我立刻就出来。我带你们去找,一根一根的看,要哪根搬哪根。今天是不凑巧,你们的事儿也急,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你看咋样?”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于是客气了几句,也就听老杨安排了。老杨进去不大一会儿,出来领着兄弟俩,往山下的木料场走。到了木料场,只见木头堆成了山,看的人眼花缭乱,倒不知哪一根好了。还是老杨帮着挑了两根,让兄弟俩选,这时候大哥章有方,和弟弟商量:

    “依我看,干脆,这两根大料,都拉回去算了。咱爸是现在就要用一根,再往后,咱妈早晚也用得上,与其到时候再多跑一趟,不如这次,两根一起拉走。反正乡下也有这个规矩,可以提前给家里老人准备寿材,放在屋里备着,免得急手现抓,找不到合适的。”

    章有成当然不反对,这么办,回去可以让鲜木匠,一次做好两副棺材,虽然多花点钱,但将来就省事多了。老杨听了,也说这是个好办法,并且表示,这两根木头,只收成本价,好给林场交个差,多一分都不要。章家兄弟连连道谢,然后就找来货车司机,开始搬木头。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林场的人,除了两个守夜的,其他人早已经下班回家了,但老杨管的就是木材销售,所以由他做主,打开大门,搬木头上车。在他的一再坚持下,章家两兄弟,只给了成本价,老杨先收在他手里,等第二天再找会计入账。这一切,都是老杨帮忙才办得到,否则人家林场早就下班了,别说买木头,门儿都进不去。

    离开林场,小货车跑了一段下坡路,到了铁溪河边,又顺着河边走,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截上坡路,。这麻烦就来了,这小货车的车斗子短,两根木头压在后头,就有那么一截,大约一米多,翘在车斗子外头,如果是小木料,重量轻,问题还不大,可这是两根大木料,特别的重,一根顶别的四五根,刚才也是急急忙忙,走的下坡路和河边平路,这小货车还感觉不到哪里不对,一到了这上坡路,货车前轻后重,加上老式柴油机的马力不足,只听那排气筒吭吭吭响了半天,车子爬不上去不说,还有往后倒的危险,司机赶紧挂了倒挡,退回到河边平路上,三人一起下车查看,看来看去,没别的办法,要么换个大货车来拉,要么,就只有把两根木料,直接丢到河里,顺着河流往下,也能漂到同江县城,这林场子长年累月就这么干,常把木料顺河道往下游漂。这顺河漂,慢是慢点,但是这半道上,又是赶的夜路,现在肯定是找不到大货车了,即便等到天亮,这里除了林场老杨,也不认识别的熟人,上哪儿找大货车去?于是三人商量了一阵,只有把木料丢河里这一个办法了。

    于是又忙活了好一阵,把两根木料卸下来,拿车上修理箱里的铁榔头,在两根木料的两头,准确说是四个头,分别敲上一个凹槽,当做记号,然后再抬到河边丢进去,又看着木料往下游漂了一段,眼瞅着是没啥问题了,再坐上车,往前开。因这河道里常有木料往下漂,为了防止和别的木料混在一起,分不出哪根是谁的,所以必须打上个记号,免得后面起争端。

    前面二十公里外,有一道水坝,在整个铁溪河道的最窄处。说是水坝,其实就是用些木料,在水面拦成一个上宽下窄的大漏斗状,上游下来的木料少,就可以放着不管,要是放下来的木料太多,堵塞河道,就在漏斗下面的两头,站上几个人,拿上长竹竿,挨个挨个的把木料理顺,防止河道堵死。

    在老早以前,这儿因为河道最窄,就经常堵死,有时下来的木料太多,清理起来十分麻烦,要找好几个有水性的人下去,找到最下面的堵死处,用人力把那堵死的木料,一根一根的撬开,既费时间,又很危险,一个不小心,要是腿脚被木料夹上一下,或者撞上那么一下半下的,当场就要落个残疾。因此,后来干脆搞了个水坝在那里,遇上河道堵死,撬起来也有个稳当的立脚处,大大降低了危险程度,自打那以后,就很少有人再受伤了。

    三人虽然都很少来铁溪河林场,但早就听人说过这个水坝的事儿,所以一路开车,要赶到水坝那里看一看,万一堵了,也好帮把手,早点把木料运回去,才能开始打棺材板,要是在水坝那里堵个十天八天的,就要误了大事。

    怕什么来什么,到了水坝边上,一看,还真就堵上了。在河边老远就望见了,河道里大大小小的木料,夜里看上去黑压压的,挤满了前后一里多的河面,眼瞅着那个阵势,怕是两三天都撬不开,这可把哥俩给急坏了,家里老爹的尸体还等着呢,别说三天,半天都耽误不起,这可咋整?章有方望着河面,叉着腰,咬紧了牙关直发愁,弟弟章有成直接开始跺脚:

    “哎呀!不是说平时不堵吗?这怎么就这么巧?让我们赶上了,这可咋办呐!现在下水去捞,也不行啊!捞出来也没有大货车拉呀!”

    眼瞅着天也亮了,最后还是旁观者清,跟着的司机,抽着烟,想了个办法,说:

    “这儿我来过两次,河对面是山,这边叫个河西村,平时这河里堵了,就是找这村里的人来搞,他们长年累月住在这儿,好几辈人都会这些。依我看,咱们在这儿干想,也想不出个办法来,还不如去去找这村里的人,想想办法。你们说呢?咱们不知道咋办,可他们平时见得多,兴许就有好办法。”

    哥俩一听,确实,与其在这里干发愁,不如去河西村找人问问。这时候章有成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对大哥说:

    “哥,是这样,咱们直接去找这里的队长。我听老丈人说过,他不是队长吗?他有几次去开大会,和这个河西村的队长,认识,还一起吃过饭,咱们找这队长,提我老丈人的名字,他一定记得,如果他有办法,就一定会帮这个忙。”。

    大哥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三人又一起,进村里去找队长。走到村口,看到一家门外头,挂着个木板写的牌子,“香烟白酒”,应该是村里卖点烟酒的人家,只是天还早,还没开门。三人走过去,敲门,一是必须买点烟和酒,托队长想想办法,总不能空着手去,二是顺便问问队长是村里哪一家。

    敲开了门,攀谈起来,还巧了,这家就是队长的三儿子,农村习俗,家里儿子多了,长大了就要分家,所以这三儿子,没跟爹娘住一起。三儿子听了哥俩的来意之后,走到外头,抬手指了指路。然后又听,哥俩还要给他爹买烟买酒,就推辞起来,说不用那么客气,但哥俩再三坚持,说必须要买,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等买完东西,三儿子在前面带路,兄弟俩找到了队长家。

    放下东西,说明来意之后,队长听说,章有成还是鹦鸽嘴村队长老萧的女婿,就很热情。又听说,是老萧的亲家死了,买来做棺木的木料,堵在了水坝那里,也对哥俩这事,十分上心,抽着烟袋,砸吧着嘴,说了个办法出来:

    “你们的事儿很急,现如今啊,只有这么办了,要等找人,把那么多木料一根一根撬开,肯定是来不及了,最低也得个两三天。我看呐!反正都是木料,你们直接去那一大堆木料的最下面,随便找两根大小合适的,撬开放走,就不用在这里等了。反正只要木料的总数不差,上边林场那头的人,就找不到我们这儿的错处。上头木料放下来多少,等撬开了放走,还是那么多。这样一来,你们的时间没怎么耽误,我这儿也好交差,大家都好,都方便。”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要知道那个年代,木料,尤其是大木料,可不是随便什么两包烟的事儿,真要是出了差错,追究起来,那可是要抓人的,不是开玩笑的。有了这河西村队长的办法和首肯,哥俩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又打躬作揖的千恩万谢了一番。队长还挺客气,让哥俩把烟酒拿走,哥俩哪里肯,又费了许多唇舌,说是家里还在等,耽误不起,让队长不要再推辞了,这才作罢。

    然后队长叫了两个儿子,一起去水坝帮忙,到了那一大堆木料上,章有方要先找做了记号的那两根,好给队长看看,确实放了两根大料下来,不是瞎编的,免得将来总数对不上,是个麻烦。章有成踩着水面的木料,挨根挨根的看,没多久就找到了,指着铁榔头敲的凹槽,让队长看了看,然后就开始去河道下面那头,另找两根合适的。

    木料浮在水面,成堆挤着,倒是大小粗细一眼可辨,还是那卖烟酒的三儿子眼尖,很快发现两根够粗的大料,指给哥俩看,只是被别的木料挤着,需要下水过去撬开。可这时候已经快入冬了,又是一大早,那水里不是一般的冷,三儿子说着,作势要脱衣服,下水去帮忙,章家兄弟一看,赶紧拦住,说:

    “你们已经够帮忙的了,我们谢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你下水呢?你别动,我们去。”

    章有成使个眼色,让大哥拦着队长儿子,自己迅速脱掉上衣和裤子,只穿着一条秋裤,就一头扎进了水里。他们哥俩小时候,没少到萧家河里玩水,所以水性都不错,大哥章有方看弟弟已经下水了,心里也知道他的水性,就一边拦着队长的儿子,一边看弟弟咋弄。

    只见章有成,游到相中的木料旁边,爬上去站定了,队长家儿子,远远的递过去一根竹竿,章有成接到手里,又瞧了瞧脚下的木料,是哪儿挤住了,然后把竹竿插进去一点,使使劲,撬开一点,又往里插竹竿,又撬,就这么反复十几二十下,也就撬开了,河水是流动的,木料一离了群,就顺着水往下漂。还有个原因是,这成片成片的木料挤在一起,都是中间挤的最紧,要想在中间单独撬出一根来,基本不可能,而在边上的那些,就比较松一点,只要把挤住的地方撬开,自然就松开了。跟着,章有成又下水,游到第二根挑中的木料处,如法炮制,又撬开了这第二根木料。

    眼看两根木料顺水漂走,哥俩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本来要几天才能解决的麻烦事儿,这一顿饭的功夫,就全都解决了。这要不是队长出的这个主意,还同意这么办,耽误时间不说,俩人心里都快要愁死了。

    离开水坝,章有方又去队长三儿子家,买了两大包水果糖,送到队长家里,因为他刚才看见了,队长家有三四个小孩,肯定是队长的孙子辈,小孩子嘛!那个年头,家里来了客人,唯一指望的,就是有没有糖啊什么的。哥俩第一次去的时候,没想到糖的事儿,等这事情完美解决了,要赶紧给补上。队长推辞,章有方说,这是给小孩子的,千万要收下。离开的时候,顺便又买了两包烟,递给了一开始出主意,进村来找人的司机。然后哥俩和司机上了车,一路往回赶。

    老章的丧事办的挺简单,聚在一起的,除了章家兄弟俩,三个嫁出去的女儿和女婿也都来了,大儿媳借口女儿咳嗽了两声,需要照顾,没到。还有就是萧队长家里来的几个人,和杨家坪上住的比较近的几家,曲县章家湾那边,只来了老章大哥家里的大儿子。请了几个会敲锣吹唢呐的师傅,还有一位乡下白事必请的道师爷。

    从铁溪河那边运回来的木料,让鲜木匠赶工,先做出来一副棺木,两个儿子给老张换上了寿衣,再抬进棺木里放好。请的道师爷,在棺木前简单做了个法事,就一路吹吹打打,抬到了二里地外的坟园里,墓穴也是找这位道师爷给挑的,说是藏风聚气,能保佑章家后人们,兴旺发达。多少年过后,老章的儿孙们,都把家安在了外地,留在杨家坪的几家说起来,都感觉老章这墓穴挑的好,否则,怎么儿孙都去外地了,还都进了城,不再是乡下人了。甚至有一家,家里的老人没了,放着自家墓地不葬,专门在老章墓穴的斜前方下葬,想法也很简单,这儿这么好的风水,不能让老章一家全占了去,自己也要分他一点好风水。章家后人偶尔回去扫个墓,看到那个情况,也是哭笑不得。

    等棺材入了穴,埋上土,立好坟头的石碑,再在坟前烧了纸钱,和纸元宝什么的,一行人就回去准备开席了。借的是老杨家的大院子,摆了几桌。老李家的女婿会炒大锅菜,就请他当办席的大师傅,负责炒菜,章家的三个女儿和小儿媳萧慧,还有附近几家的女人们,负责洗菜刷碗什么的。

    大儿子的两个女儿,都在城里,虽然学校已经放了假,但妈妈任琼英,嫌乡下地方土气,还脏,不让她俩去。小儿子的两个娃,最小的孙子章亮,才半岁都不到,由妈妈萧慧的娘家妹妹带着,免得哭闹起来,给大人们添乱。女儿章红,快三岁了,还不知道爷爷死了意味着什么,只看到这家里,院子里,进进出出好多人,唢呐吹的山响,旁边的大锅,还做了许多平时没有的好吃的,所以咧着嘴笑,被萧慧看见了,打了两巴掌,骂道:

    “你爷爷死了,笑什么笑?再笑我打烂你的嘴!”

    章红立刻就哭了起来,被二姑抱起来哄,哄的倒是不哭了,可一看妈妈萧慧的那个脸色,就不敢再咧嘴笑了。

    丧事办完,亲友们也都慢慢的散了,章家兄弟俩,蹲在院子的一角抽烟,一根接一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于是只剩下沉默。其实二人心里想的都一样,从今往后,家里就没爹了,哥俩要靠自己,扛起自己的小家了。

    沉默久了,弟弟章有成说:

    “小时候怕他老人家,有一次,我把家里一个水缸给撞破了,他不在家,去了曲县,你那时候读书住在学校,把我给吓得呀!等他回来,免不了一顿打。还是三姐带着我一起,背着地里摘的南瓜,走路去镇上卖了两三天,换了钱,去那边湾里石匠家里,买了一个水缸,我这心里才算踏实下来。打那次以后啊,我对家里那口缸,就特别的上心,有一回,大姐拿碗在缸里舀水喝,碗把缸磕了一下,我在外头听见了,赶紧跑进去看,不是心疼她手里那碗,是心疼我卖了几天南瓜才换来的那口缸。”

    大哥章有方听了,也说: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谁没挨过他的打?那三个妹妹,还算挨的最少,就我们俩挨的最多。有一阵,我不是爱看别人下象棋么?好几次出去放牛割草,我把牛往那河沟里一放,就跑去看人家大点的孩子,拿着自己做的一副象棋出来下,还赌输赢,谁要是输了,就要帮赢了的人割猪草,要把人家的背篼给割满。我在旁边看的入了迷,也去下过几次,输的多,赢的少。等天太阳下山了,牵着牛回到家,他摸摸牛肚子,是瘪的,牛没吃饱,再看看背篼里,只有上面是猪草,下面都是杂草充数,他抄起棍子就打,妈拦都拦不住。”

    又说:

    “一晃,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没想到,爹老了这几年,脾气倒大变了许多。就那回,他进城,去看看章莉章玫,住了几天,我们两口子,白天要上班,平时那两个娃都是放在她们舅舅任中那里,让她俩外婆和舅妈帮忙看着,爹去的那几天,就是爹在带。我听任中老婆给你嫂子在说,说爹那几天,别的啥也没干,就一天跑七八趟,背一个,拉一个,上街去逛。我给他的五十块钱,他全给俩娃买了吃的。刚上了街回来,俩娃又吵着还要去,他也不嫌烦,喘口气,就又背一个拉一个,又上街去了。我听了心里也奇怪,想当初我们五个小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我们哪儿敢在家里吵啊闹啊的?他还带你上街去逛?骂一顿那都是轻的,抄起棍子就打,还闹不?还吵着要上街去逛不?”

    章有成又接着话说:

    “他不是常说这话么?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子底下出好人。随便你有多爱哭爱闹,没有棍子和黄荆条治不好的。大姐二姐,也是被他打的,在家里不敢吭声,尤其是大姐,后来嫁了人,都当娘的人了,还是从来不爱多说话,那都是让爹小时候给她打的,只有三姐要好点,爹打她打的最少,所以你看她那张嘴,就爱说这说那,我就记得,小时候三姐还敢跟他顶嘴。”

    老章刚没的时候,王碧云连着哭了几场,等到办丧事这天,她反倒不哭了,该干啥干啥,该吃吃,该睡睡。女儿们回来,在她跟前,说起小时候爹脾气不好的事,她也就是叹两口气,对三个女儿说:

    “你们爹这辈子,活的冤,苦了几十年,眼看儿女们都大了,都成家了,孙子也有了,还准备盖新房,要享点老来福了,他非要跑到曲县那边去,要去学什么做苕粉,结果死在了那边,我就说嘛,还去那边做什么?你拿人家当亲人,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回事。”

    “刚搬来这杨家坪的时候,他老说,夜里做梦,还在曲县章家湾,得有个将近十年,买下了现在这两间房,又翻修一新之后,才听他说,梦里,在杨家坪,肩上挑着水,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笑,说这里挑水,比章家湾挑水近多了。”

    三女儿问:

    “妈,爹走了,给你托没托过梦?”

    王碧云说:

    “没,就算梦里有,醒了我也记不得了。人死了托梦,那都是死之前,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你爹最后这几年,心里都是甜的,看你们都过的好,比当年好得多,他没什么放不下的。”

    “这杨家坪上,有的是人,看我们这外来户,日子过起来了,眼红,心里不舒服。我和你爹几十年,靠自己种地,把你们养大,没偷过,没抢过,是我们的,我们才拿,不是我们的,我们不争也不要。为人不做亏心事,夜里敲门心不惊,我们没对不起谁。其实那年,有人就去乡里告过你爹,说我们是外头逃难来的,凭什么占着杨家坪的地?是萧慧她爹,萧队长,在乡里听人说了,来告诉我们的,后来队里头开会,萧队长还把当年上面的通知拿出来,白纸黑字,盖了印的,拿给队里的人,挨个挨个看,让那背后告状的人,没话可说。”

    “萧队长这么多年,都是向着我们这一家子的。其实,他也有他的盘算,他那一大家子,住在下面萧家河,这杨家坪上头人的事,他要听别人给他说,他才知道底细。我们搬来之前,只有九林他妈那一家,跟萧队长家里走的最近。上面姓杨的这几家,还有老李家,和老李的女婿鲜木匠一家,吃大锅饭的那几年还行,没多大矛盾,后来可就都有了私心了,互相之间,表面上客气,见面打招呼,心底里,都较着劲。老杨家和老李家,不太对付,我们搬来,队里安排住这儿,就这两间房,以前是老杨家的,后来我们给了粮食换,才算是我们自己的。一开始,老杨家总觉得,我们住在他这里,什么事都该偏向他,有几次,你爹和老李多说了几句话,老杨那脸色就不对了,觉得我们对不起他似的。其实就是老李爱打听,问你爹几句话的事。”

    “这个老李,其实也是外来户,但是人家比我们来的要早,大概早那么十几二十年。一开始,杨家坪的人,说外来户,说的是老李家,后来我们搬来了,就转头开始说我们是外来户,倒没人像之前那样,总盯着老李一家了。那个老李,也是有点赌气的意思,儿子娶媳妇,女儿嫁人,都不在这杨家坪上找,情愿找外头的人,也不找这村里的。鲜木匠一家,不就是么?是个啥地方来的,我都忘了,反正比曲县还远。来了以后,因为学了木匠手艺,比庄稼汉要强一些,一开始老李拿他当上门女婿,可后来,人家鲜木匠靠着给人打家具,存了点钱,自己修了几间土墙大瓦房,就不和老李住在一起了,这老李就气他,连带着鲜木匠生的那俩外孙子,老李也不待见。那俩娃,小时候去老李家玩,老李也没好脸色,后来俩娃大点了,就干脆不怎么去了。这就是杨家坪人和人的关系,同姓之间,也计较,哪怕一家人之间,也是计较的。”

    “所以萧队长当他那个队长,和这些人打交道,就不得不防着点,我们搬来,他一直对我们挺好,他的那点盘算就是,这杨家坪的人,鸡毛蒜皮的事儿太多,他怕管不下来,人家当面装客气,背后给他唱反调,我们是外来户,和杨家坪的任何一家,都不是站在一头的,他帮我们站稳了,我们自然就要和他站在一起,这样一来,最起码的,他就不至于被杨家坪的人,背后搞了什么鬼名堂,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所以,后来跟他结了亲家,有成娶他家的萧慧。这门亲事,还有个缘故就是,萧慧说是说家里排老三,其实是何大娘亲生的老大,从小在家里,干活儿最多,最卖力,这萧队长跟何大娘,也是不想让她嫁的太远,万一家里有个啥事,叫萧慧回去一趟,也方便。”

    王碧云和女儿们,在屋里扯着这些闲话,然后母女四个,干脆挤在一起,横着躺下睡了。萧慧带着俩娃,睡了另一间屋。章家哥俩,去老杨家闲的空房里,借住了一晚上。这老章入土下葬的当天,就这样过去了。

    老章走了,但他生前,一家子商量好的事,还要继续办。章有成对二姐夫曲俊,说了要在杨家坪盖房的打算,曲俊给了两千块钱,让章有成拿去用。其实这几年,跟着曲俊搞批发部的生意,章有成也存了大概三千多,再有这两千,加上大哥早就答应的,帮忙找砖块,水泥,和木料,总的算下来,应该也差不多了。

    几千万把块钱,放到现在,别说大城市,即便是三四线城市里,也买不到厕所那么大的面积,但是八几年,这也算是很大一笔钱了。那个年代,在同江县任何一个地方,五块钱就能下馆子吃一顿有肉有菜的饭了。其实每个时代,钱的购买力是不一样的,当年很多人上街赶集,贴身的手巾帕,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最多也就块儿八毛,买个日常用品,就够了,给娃买两个馍,一张饼,最多也就两三毛钱。后来,随着物价,和钱的购买力发生变化,九十年代的同江县,人们的月收入,大概是一两百,两三百那都算高的。到了两千年左右,又涨了一些。

    等这房真的开始盖,章有成发现,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全盖好的。一,各种材料,不是一次到位,二,材料不齐全,那请的泥瓦匠,木匠什么的,也不能每天都来干活儿。总之就是,有材料了,人就来干两天,没材料了,人就回去干别的,等消息。于是,就这样拖拖拉拉的,先盖起来堂屋,两间房,和一个厨房,茅厕。然后等了半年多,又盖两间猪圈,好养猪,然后房子就算是盖的够住了。

    章有成琢磨着,这接下来的院子,要弄好点,附近别人家院子,都是土坯地,晴天还好,下雨天,全是泥。章有成的打算是,要么不弄,要弄,就要弄大青石铺的院子,晒谷子方便,下雨天也不会两腿泥。可这大青石铺院子,真要论起来,在老早以前,那是大地主家,才铺的起的,一般的小地主,根本弄不起这个。因为

    一个农家院铺下来,少说也要一两百块大青石,采石料要花钱,运石料运回来,石匠凿成合适的青石块,更要花钱,凿好了,还要一块一块的铺好,就算自己两口子肯吃苦,跟着一起弄,这笔账算下来,没个千儿八百的,想都别想。

    这人啊!就怕心里有个执念,无论这个执念是好是坏,都不可能轻易放弃。章有成虽然知道,一时半会儿,铺大青石的院子,是不可能的,但心里有了这么一个想法之后,那整天行走坐卧,满脑子都是自己站在大青石院子里的场景,甚至连满院子大青石的那个味道,仿佛都闻见了。于是,他一方面想办法,一点一点的凑钱,另一方面,就不停的给老婆萧慧念叨这个事,吃着饭,他在念叨,大青石铺院子有多好,夜里睡觉,他还在念叨,下了雨,别人都两腿泥,自己家,随便在院子里怎么走,腿上都不会有泥。就这么念叨,念叨,别说他自己了,萧慧都被他念的魔怔了,只能同意。

    于是又过了那么大半年,终于,自己凑了钱,找大哥又借了点,开始请人弄院子了。请的是隔壁村的一家石匠,采石料倒是不远,隔着五块地,就有现成的一片山崖,就去那儿采。当时采石料的方式,纯靠人力,根本没有电动工具这个东西。那人站在山崖边上,找准了要开采的一片石料,简单画上几条线,然后拿一把大锤,沿着画好的线,往石墙里砸进去一溜铁楔子,再换一把二锤,横着敲击每一个铁楔子,这石墙就会裂开一道缝,就可以撬下来一溜青石料。就地简单敲成长方体,拿牛车运到自家院子里,由石匠拿小锤和錾子,把青石块敲成大小长短一致,最后一块挨着一块铺好。

    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的忙活了三个多月,这大青石料的院子,才算是铺好了,顺带又让那石匠师傅,给凿了个半人高,脸盆大小的石磨子,又凿了两礼拜左右。农户人家,有个石磨子,平时磨个麦子,黄豆什么的,就可以吃点面食,豆腐之类的,就不用去找别家换了。河底下老萧家里那个石磨子,是全村最大的,可以坐上去两三个成年人,要把牛套上去,才能拉的动,平时附近的好多人家,都是背着麦子黄豆什么的,去老萧家里借用一下牛和石磨子,等磨完了走的时候,留下两斤面粉,几块豆腐,当做使用费。

    当时的章亮,亮娃,已经一岁多快两岁了,能走路,能小跑几步,会喊爸爸妈妈,会喊饿要吃的,还会简单说几个短语,比如:

    “我要那个,不要这个”

    “我要糖,水果糖”

    家里铺院子的时候,怕石料搬来搬去,万一碰到他,所以不是王碧云拉着,就是姐姐章红拉着,不让他乱跑,妈妈萧慧要给一家人,还有请的匠人们做饭,白天没时间管他。到了院子铺好,别的匠人都走了,只有一个老石匠留下,每天慢慢悠悠打着石磨子,家里就管的没那么紧了,让他在院子里玩儿。

    这小家伙,爱跑去站在旁边看,老石匠怎么打石磨子。这就和铺大青石不一样了,这是个特别精细的石匠活,要先把最下面的底托,大点的磨盘打出来,靠外边凿出一圈凹槽,还要凿一个牛嘴那么大的出水口,以便磨盘里磨出来的黄豆浆之类的,能顺着凹槽和出水口流出来,

    只需要在口子下面放个盆或桶,就接住了。上面的那个磨盘,是单独可以取下来的,周围一圈需要凿的高低大小一致,还要滴溜圆,这样上下两个磨盘对齐,再圆心定准了之后,按住侧面把手推动起来,才能用力均匀,否则一头重一头轻,推起来感觉可就难受了。

    真正最难,也最看石匠师傅手艺的,是凿磨盘里面,上下相对的两个石面。要拿最小的錾子,用运气一般匀净的力道,凿出女人梳头的梳子那样,一细道一细道的石磨齿。这些石磨齿,必须随着这个圆形的石面,均匀分布,且深浅一致。统一从侧面瞄过去的话,每一道齿,都必须比最外面那一圈,要低上那么半齿,这样上下两个石面合起来,就只有最外面那两圈会受力,中间不能有任何一道齿碰上,否则的话,你推半盆面粉,就会有二钱石头细渣子被磨进面粉里,全家人都吃着瘆牙,这时候老辈人就会骂,这石匠,手艺还没学会,就害人来了。

    这章亮在旁边看,当然不懂这些门道,只会看个稀奇。等石磨子打好了,王碧云和萧慧赶紧推磨,磨出来一盆面粉,放簸箕里抖两抖,抖匀了细看,再拿手摸,全是面粉的细腻手感,没有半点石渣子硌手,都笑着夸赞师傅的手艺好,给了工钱,吃完送行饭,师傅就收拾好他的那些锤子,錾子之类的工具,告辞回家了。

    这年的年底,老萧家里特别热闹,因为三女儿和四女儿家的两个女婿,都带着一家子去拜年了。三女儿家,盖了新房,这是一喜,四女儿家就过的更好了,嫁给杜家湾的杜桉,婆家是杜家湾里的大户,男人杜桉在镇上粮站工作,还把这老四,也安排到了粮站上班,两口子都有工作,有收入,在十里八乡,那都算是过上了好日子。所以过完年的大年初二,三女儿一家,和四女儿一家,一起去老萧家里拜年,加起来将近二十口子人,就显得特别高兴,也特别热闹。

    那时候过年,桌上有肉,就是好日子,平时只有招待贵客,或者家里请匠人干重活儿,桌上才有肉。这一次,两家女婿,都提了腊肉,腊猪腿下来,老萧家里,宰鸡杀鸭,炖了腊排骨,蒸了腊肉,腊猪肝,摆了满满两桌。男人们挤一桌,喝酒,女人和小孩们一桌,吃菜。

    席上,老萧和两个女婿喝了他泡的药酒,酒到微醺,都有些高兴,便指着小儿子和小女儿,对两个女婿说:

    “他们俩将来要毕业了,你们给帮帮忙,看能不能给找个啥事儿做。”

    章有成在这种场面上,特别喜欢说几句漂亮话,赶紧就表示:

    “这你老人家放心,我们这都是一家人,将来他俩毕了业,我们能帮忙的,肯定会帮忙。”

    四女婿杜桉反倒比较实在一些,只说是:

    “到时候看吧!总会有办法的。”

    然后何大娘还特意让这俩最小的儿女,都站起来给俩姐夫敬了酒。

    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红着脸举杯,挺腼腆的完成了敬酒的任务。几年之后,这俩人倒是也去找了三姐夫章有成,章有成也没个啥能力可帮的,还是那两句漂亮话:

    “放心,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肯定帮你们留意。”

    还是这四姐夫,联系了他在广州办厂的大哥,给这小舅子和小姨子,安排到了大哥的厂里做事。在那边待了几年,小舅子在当地娶了老婆,买了房,小姨子嫁给了当地一个不错的婆家,都还算过的不错。背后议论起来,不免会说:

    “这三姐夫一辈子,就会说个场面话,漂亮话,真落到实处,一点用没有。四姐夫没他那么多话,但是能实实在在的帮忙。”

    章家老大章有方,始终还是对自己生的两个全是女儿,耿耿于怀。眼看弟弟家里第二胎,是个儿子,回去了杨家坪几次,抱在怀里,感觉是又喜欢,又激动,又心酸,不免就在琢磨:

    “我那第二胎,要是个男娃,该有多好!”

    可二胎章玫,生下来都快十岁了,总不能回炉重造,所以只能把这股不平之意,强压在心里。心意这个东西,你不压抑还好,你越是压抑,越是强烈。终于,有个汽车队的同事,家里为了三兄弟分家的事儿,闹的不可开交,有个五六岁的男孩,放在老家,老人不愿意带,想带进城里吧,自己住的还是宿舍,没那个条件,这情况被章有方知道了,痛快的表示:

    “放我家来吧!我帮你照顾几年,等你在城里买了房,你再接过去。”

    这当然求之不得了,同事多年,都知道章有方是个为人处事,都很热心肠的人,而且多多少少也都知道,章有方一直想要个儿子,但两胎都是女儿,所以这男娃放在他家,他肯定会好好照顾的,于是也没太过推辞,就答应了。第二天就把儿子何平接了过来,带到了章有方家里,前后总共在章有方家里,住了两年多,后来汽车队分了一套房,才接回去。

    多年以后,这何平长大了,学会了开车,先是给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总开车,后来老总分给他一点小工程做做,再后来,一步一步,他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和章有方的两个女儿碰面,说起来,大家都是混的不错。车,房,都有了,且不止一辆,也不止一套。聚个会,吃饭聊起来,也算是小时候,有过那么两年算是姐弟的情分。

    唯一奇怪的是,这章莉章玫姐妹俩,对这个处了两年的弟弟,还有那么点姐弟之情,反倒是对她俩自己章家屋里,那个真正的堂弟,幺爸章有成的儿子章亮,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恨。这事儿说起来,别说是章亮了,就连她俩自己,也不明白,这股子恨,究竟是从何而来。要说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走亲戚,在一起碰过面什么的,长大之后,根本连面都没见过两次,但就是恨他,以至于后来闹的动了手,打起来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看后文详细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