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沉寂，萧瑟的街道上，零星的人在捡拾遗物。

    哭泣的声音若隐若现，人们或多或少都在缅怀。

    失去家人的孩子跟随着阿斯特莉亚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队伍。

    亚莉榭那醒目的红发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在保护这些孩童。

    “阿斯特莉亚大人，亚莉榭团长。”

    丹妮丝虚弱的走来，她失血过多，以至于现在她的肌肤苍白的可以透光，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丹妮丝，今天感觉好点了么？”

    阿斯特莉亚没有阻止丹妮丝外出，她将自己的披风罩在丹妮丝身上，这孩子穿着莱拉的单衣会被清晨的露水打湿感冒的。

    “谢谢您，阿斯特莉亚大人，我想要来看看这座大家拼命保护的城市。”

    亚莉榭欲言又止，然后说道。

    “现在城中还有暗派阀的残党，你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然而在此时，豪迈的声音响起，魁梧的矮人与绿发的精灵缓步而来。

    “她的安全请交给我们吧”

    矮人大包大揽，将丹妮丝的事情一人承担。

    丹妮丝看见了他腰间悬挂有眷族徽记的腰带，那是小丑的徽记，是洛基眷族呢。

    “格瑞斯大叔！里维利亚大人！”

    亚莉榭惊呼，她们前不久才一起抗争过深渊的魔物，自然对他们的到来感到一瞬间的惊奇，随后亚莉榭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憋屈，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

    “抱歉，亚莉榭，我们是替芬恩来道歉的，我们没想到最后的时刻，怪物突破了【女神战车】的封锁，让你们差点失去一位优秀的天才。”

    身为高贵的精灵，却比矮人先一步道歉，她的语气充满诚恳，以及那带有一丝庆幸的眼神。

    这不禁让丹妮丝好感大增，这位里维利亚大人，似乎将自己视为同族，一种同病相怜的共情油然而生。

    “芬恩那个家伙，没脸见你们，让我们来道歉，请给我们个机会吧，奎尔丹妮丝小姐。”

    名为格瑞斯的矮人大叔，没有任何隐晦的话术，直接表示了来意以及想要做出赔偿的姿态。

    在阿斯特莉亚的见证下，做出郑重的承诺，这是他们对神明的尊重，也是对丹妮丝这件事的重视。

    “请不要这样说，芬恩团长也是压制着怒火，指挥大家直到最后结束了整个战斗的英雄呢。”

    必要的牺牲？英雄的承诺？

    丹妮丝看向自己的双手，苍白的手心没有一丝血色，她紧紧地握紧双手，一种名为勇气与奋斗的力量充盈她的心田。

    “在英雄们做出抉择，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时候，有一些珍贵的东西是能化为柴薪，帮助英雄们成功的，我并没有遗憾自己成为柴薪，如果换成任何一人都无法做出既要又要的完美结局，取舍只是事后的总结，那不叫取舍，而是抉择，对于一场胜利的决定，他没有做错，我也活下来了，这本是双赢的局面，又何谈道歉呢？”

    丹妮丝撩起裙摆，双腿交错微微下蹲，这是一个淑女礼。

    “是我应该感谢你们，将这座城市，将我们这些弱者拯救的英雄们。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你们的存在让阳光照耀万物，你们正是这世界的希望。感谢你们。”

    里维利亚将法杖扔给格瑞斯，她快步上前扶起丹妮丝。

    情绪在她眼中聚积，最后还是阅历更胜一筹，将这份感动压下。

    “真是好孩子，你的人品让凡人无地自容。”

    轻轻抚摸丹妮丝的金发，因为失血，发丝也有一些干枯，但是里维利亚还是轻柔的抚摩，她的留恋仿佛已经刻在心里。

    “既然丹妮丝没有要求，那你们就帮我照顾一下她吧，她身体还很弱，请务必保护她不受伤害。”

    阿斯特莉亚最终下达了审判，这是一场对于失信的审判，丹妮丝并未要求赔偿，而洛基眷族的两位高级冒险者也被丹妮丝的回复所感动。

    她一个人承受了自己的一切。

    身为神明的阿斯特莉亚洞悉一切，她最终还是带着微笑，拉走了不放心的亚莉榭。

    孩子们的队伍在远去，格瑞斯就像老父亲那样，将丹妮丝架在肩膀上，与里维利亚一起跟丹妮丝逛街。

    视野开阔的丹妮丝看到了很多平地上看不见的风景。

    两个人的身高刚好可以抵上一个成年人的高度，丹妮丝终于用一种前世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

    “这里是花店，曾经这里有很多孩子，喜欢围绕着杂耍的艺人呼喊。”

    里维利亚指着一处废墟，仿佛将思绪带回到了曾经。

    “嗯，这里是一家专门骗外地人的武器店，整个店铺出售的武器华而不实，基本上不能用来冒险，丹妮丝可要睁大眼睛，别被那些假货商家欺骗。”

    格瑞斯好心提醒丹妮丝，然而面对只剩下一个地基的店铺，丹妮丝还是无法联想到骗子是怎么行骗的。

    “这家酒店不错，外地人如果住宿还可以折扣。当然这里的卖酒也很好，我是说比那些眷族酿造的还要好一些。”

    又是一个破碎的仿佛，店主人瘫坐在地一脸麻木，他手边是那些破损的木桶，一个也没有留下，全都空了。

    “请等一下，格瑞斯大叔”

    丹妮丝紧急刹车，格瑞斯很平稳的停下，一点颠簸也没有。

    丹妮丝颤巍巍跳下格瑞斯的后背，然后慢步走到店主的面前。

    “请不要悲伤”

    丹妮丝手指摸过干涸的酒桶，将角落的酒液沾上手指，然后快速舔了一下。

    麦芽香气的味道一闪而过，流淌在舌尖的丝滑也说明这是一桶好酒。

    闭上双眼细细回味，然后令人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丹妮丝根据回忆，用魔法汽水复制了麦芽酒的味道。

    “请收下吧，这是我的礼物。请不要悲伤，希望并不遥远。”

    老板怔怔的收下魔法汽水，丹妮丝仿佛完成了一件心愿，蹦蹦跳跳的回到两人之中。

    “我们走吧，格瑞斯大叔，我觉得我恢复了一些体力。”

    左边牵着里维利亚柔软的手，右边拉着格瑞斯粗糙的手，丹妮丝的旅程继续进行。

    酒店老板打开魔法汽水，味到了熟悉的味道，他的眼泪不住的流淌，他将这瓶魔法汽水一饮而下。

    “给我也来一瓶吧，最近找不到好酒了”

    所有的酒店都关门了，格瑞斯忙于清除暗派阀，也没时间寻找那些库存。

    “没有度数哦，只能解馋。”

    丹妮丝手搓魔法汽水，给格瑞斯一连搓了10瓶麦芽酒味道的魔法汽水。

    里维利亚近距离注视丹妮丝施法，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询问出来。

    无声施法，1.5秒施法时间，可以持续恢复魔力的魔法汽水。

    以丹妮丝Lv1的级别，就已经拥有了可以超长续航的施法条件，甚至这种条件可以提供给全部团队的。

    1晚上300人团队一天的供应！

    在芬恩的介绍下，里维利亚明白，丹妮丝已经是军团级别的魔导师了。

    虽然是后勤，但也足以胜任这一职责了。

    “阿尔霏亚~”

    不知道为什么里维利亚想到了那个冷酷又悲怆的英雄。

    又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天才吗？

    格瑞斯听到了里维利亚的呢喃，但是他不在意，他将丹妮丝抱起，然后抛向空中再接住，丹妮丝也很喜欢这种飞高高的游戏，让她想起了童年。

    “接下来要去哪？”

    丹妮丝在空中看得很远，她看到了一片白花覆盖的花园。

    “那边，我看到有很多人”

    格瑞斯与里维利亚沉默了一会，最后一言不发。

    “那里是英雄沉湎的地方”

    丹妮丝一点也没惊讶，她仅仅是点点头。

    “我应该为他们献一束花。”

    众人又转向花店，希望瓦砾之下还有残存的白菊。

    荒芜一片的墓地，开在开凿的土坑随处都是，这里的场地也受到怪物的损毁，那些无名的墓碑倾倒在地。

    残垣的瓦砾之间，几朵白菊孤零零的摇曳。

    那是为数不多能找到的花。

    丹妮丝将一片花瓣洒在墓地的道路中间，里维利亚与格瑞斯也一起静默沉湎。

    “为数不多的冒险者活了下来，更多牺牲的是那些几近退休的老家伙，他们在最后一波的防守中，冲出了据点，将最后的热血挥洒在这片土地上。”

    矮人大叔说出了心中的感慨，他们从地下城归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认识的人永远的消失了，曾几何时他有种幻觉，那就是如果他们未曾来到地面，那些往昔的友人是否音容宛在。

    亲身体验战火的丹妮丝，更加了解这些牺牲的人，做出了多么伟大的奇迹。

    “决战不能被打断，据点被怪物包围，公会驻扎的职员都派出支援据点了，那些怪物源源不断，仿佛潮汐吞没沙滩，我耳边的哀鸣从未间断，仿佛已经濒临末日，然而那些英雄站了出来，他们在街头巷尾与魔兽搏杀，是他们让我们撑起过最后的时间。”

    为了那些弱小的，躲在建筑物中的人，包括丹妮丝自己。

    那些英雄们忘我牺牲，最终将大部分怪物拦截，其中也包括那一道环绕冰墙的雷光，是他阻止了怪物最后的冲锋。

    一场早已离别的旅行，丹妮丝拿出魔法汽水，将味道调制成陈年的白酒。

    “祝英雄们，一路走好。”

    三人将酒水洒在地面，忙碌又麻木的人群闻到了这一丝丝酒气。

    “为亡者献上美酒，这是多么好的送别，温柔的丹妮丝小姐，能否为我提供一些美酒，我想要祭奠一下我的珍宝。”

    声音就像歌唱，嗓音浑厚充满理性，金色自然卷的男人来到丹妮丝面前，一身信使的着装，仿佛是一个腿脚好的年轻人。

    “赫尔墨斯大人，你好。”

    “噢~你们好，洛基眷族美丽的里维利亚与强壮的格瑞斯。正是你们与阿斯特莉亚的姑娘们完成了另一项艰巨的任务，我们才踏过难关，迎来‘黎明’。”

    赫尔墨斯最后的目光落在丹妮丝身上，也不知道他的黎明是在诉说胜利，还是另有所指。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为了城市您的眷族也出力很多，还请您节哀。”

    赫尔墨斯是神明，丹妮丝一边制造魔法汽水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神明，从第一眼看起来，这个神明应该是比较睿智的那种类型，然而话语间的音调又比较轻浮，让人很难看透他的想法。

    “请您节哀”

    将魔法水递给对方，丹妮丝再次看向墓园。

    人群扰动，更多人注意到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有的人正在想是否应该礼貌的前来索取一些魔法水，毕竟现在街道上很难找到完整的酒了。

    地面坍塌导致很多酒窖被挤压变形，存在店铺的酒水大部分也用作医疗，很少有剩余的用来奢侈浪费。

    “请，抱歉，请您给我一瓶那个水吧，我会记得您的恩情”

    有些人失去了朋友，他们围了过来，向丹妮丝鞠躬提出请求。

    “啊，这不是战斗中派发的那个吗？”

    有些人还记得救命的物资，他们普遍等级不高，因为只有低等级吃到丹妮丝的魔法面包才有显著的回复效果。

    “不会吧，是她么？她的魔法水让我救了很多人，我要去感谢她。”

    治疗师急匆匆跑来，她们在战斗中没有一刻清闲，全部都是满负荷的运作，这样才能救更多的人。

    “那个，不，拿好，这个给你...我...”

    被热情的冒险者挤在中间，丹妮丝有点茫然，她从为体验过这种被大群人感激的感觉。

    她有些目不暇接，还有一些惶恐跟羞涩。

    “这是我应该做的。”

    里维利亚就在旁边，她紧紧握着丹妮丝的手，那份从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丹妮丝紧张的心，开始平静下来。

    “你是我们的英雄丹妮丝！”

    “谢谢大家”

    “多亏了你的魔法，我才保住了珍妮，谢谢你！”

    “啊，谢谢大家”

    “我，还有我！........”

    格瑞斯挡在丹妮丝面前，同时还怀抱着丹妮丝的魔法汽水。

    “大家的感谢，丹妮丝已经收到了，这里是给大家准备用的祭奠酒水，有需要的可以来领取，但是请不要在围着她了，让她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样有助于恢复。”

    人群踌躇的骚乱了一阵，随后有人理解的散去，稀稀拉拉走掉了大部分人。

    然而还有热情的冒险者不肯离去。

    “你是我们的英雄，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来人是一对夫妻，他们大概已年过古稀，此时互相搀扶着，似乎还带有伤病。

    “谢谢你们对我厚爱，我不胜感激，然而相比我做的微薄的努力，那些已经离去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用生命谱写的诗歌我会铭记于心。”

    丹妮丝扶助老人，目光坚定。

    “这是我应该做的，正如离去的人，他们也从未悔恨这样的选择。”

    老人欲言又止，最后满眼的感激之情。

    “真是，好孩子。”

    老人的手抚摩着丹妮丝枯燥的头发，她只觉得这个孩子如此耀眼，如此善良。

    待老人离去，里维利亚发出了她观察已经的疑问。

    “丹妮丝，你为何要如此善良？”

    丹妮丝的善良不像伪装，也不像刻意而为，然而正是这种无所求的善意，让人觉得很诧异。

    “我曾经因为被伤害，就将自己真实的一面永远的隐藏。也许会隐藏一辈子，我从未向任何人敞开心扉，我自己都麻木了，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自立，满口谎言的无信之人。”

    那是他的前世，为了生存，将真实的自己永久隐藏，那个在童年，相信任何人，敢爱敢恨的自己，最终活成了只剩下嫉妒，仇视，奸猾，老成的模样。

    很多人都是如此，因为他们都活在一个负循环之中。

    第一个骗子成功了，被害者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最终所有人都用谎言自保。

    他们认为这是常态，美其名曰成长的代价。

    然而，在物质充裕的情况下，人不应该如此活着，脱离野兽的第一步是懂礼。

    所有的事务都在一座巨大的角斗场中进行，优胜者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然而，这座角斗场，仅仅是大人们的玩具，包括那些角斗场内的奴隶们。

    “我不在掩盖自己的真心，因为我拥有了保护自己的利器。”

    丹妮丝正视里维利亚的疑问，这是她从来到异世界之后，思考了很久的话题。

    以如何的姿态，活在当下。

    “肆意绽放自己的感情，完善自己的思考，遵从内心的选择，正是我的魔法，带给了我自信。”

    力量确实会使人强大，使人不再需要虚情假意的伪装，使人可以大声呼喊，发出自己的声音。

    里维利亚担忧的骤紧眉头，她似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跌落深渊葬身火海的家伙。

    丹妮丝肆意的笑容与对方最后的诀别重叠。

    “我希望你，不要放纵感情，不要伤害无辜，不要让爱你的人担心。”

    轻轻吻向丹妮丝的额头，里维利亚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愿你，永远不会迷茫。”

    一触即走，丹妮丝愣愣的感受余温，她用手摸摸额头，那里痒痒的。

    “好吧，我记下了”

    丹妮丝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居然对陌生人吐露心声，这放在前世根本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是环境改变了她，也许是她想开了一些事情吧。

    自省结束的丹妮丝再次将目光投向墓园。

    晨风吹动，小草在地面轻轻摇曳。

    未名的小花，在草丛中盛放。

    这是一场送别。

    乘着风，飞向天堂。

    丹妮丝油然而生一种悲伤，想要为他们送行。

    “Anar'alah，anar'alahbelore，”

    【以日光之名，以日光为名。】

    “Sin'dorei，”

    【辛多雷】

    ......

    “Shindusin'dorei，”

    【消亡的辛多雷啊】

    “Shindufallahna.”

    【敌人正长驱直入】

    ......

    “Sin'dorei，”

    【辛多雷】

    “Anar'alahbelore，”

    【以日光为名。】

    “Belore”

    【日光啊！】

    委婉，凄凉，带着哀思的挽歌，从丹妮丝稚嫩的口中传颂开来。

    停立在墓前的人，悲声痛哭。

    赫尔墨斯在一个墓碑前，拉下帽檐，用手遮挡自己的面容。

    少许过后，他将一份雏菊放在墓前，静静的伫立。

    “莉迪丝，你的正义，亚丝菲会好好继承下来的。”

    拉上围巾，赫尔墨斯无声的离去。

    挽歌已然结束，但是那悲凉空寂的声音在每一个人心间飘荡。

    痛哭的声音此起彼伏，压制依旧的情感终于爆发。

    麻木的人哭晕在地被陌生人扶起，他们相拥在一起悲声痛哭。

    三三两两的人群从地狱回到人间。

    世界如此残酷，人们却还要求活。

    丹妮丝静静的望向晴空，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她带来了久违的温暖。

    “幸好，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