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俩弄啥哩！”包工头停下摩托车，脚底下蹬了几下车撑都蹬空了。索性把车把一撂，任凭摩托车倒在草地上。这才看清楚了偷吃的光腚男人。

    “好哇，你个狗日的牛娃，啥草你都啃哩，谁的婆娘你都敢日！”

    牛娃到底心虚，一边系裤带，一边往工棚跑，准备拿了洋镐先去工地，等工头气消了再说，要打要骂随他。反正那也不是他正儿八经娶的婆娘，他若是不要了，正好自己娶了，他还真的是稀罕王苗。

    那工头亲眼目睹了这副场景，搁谁谁也忍不了啊。有于是血就往头上顶，不依不饶，跑到厨房，先给了王苗一个耳刮子，骂一声“臭婆娘！”把个王苗搧得从案板上直滚落在地下。

    却一眼看见了菜刀，鬼使神差地拿在了手里，冲着牛娃大叫：“我弄死你个驴日的！”追上前去。

    牛娃取了洋镐正要逃，见包工头举着菜刀扑了过来，牛娃心中害怕，举起洋镐胡乱就这么一抡。

    “扑通”一声。

    包工头应声倒地，脑袋瓜子上一个窟窿，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

    包工头死了，牛娃被警察带走了。

    牛娃没跑，他说他是自卫。事实清楚，警察来的时候现场也没有破坏，过失杀人罪，牛娃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毕竟伤了一条人命。

    活儿还得接着干。工队换了新的包工头，原来的工人有的走，有的留。

    王苗没走，她也无处可去，留下继续白天做饭，晚上陪包工头，对她来说男人都差不多，只不过有的打她，有的不打她。

    王苗的肚子却一天天的大起来。

    工队上的男人们晚上躺在被窝里议论，有的说这崽是死了的工头的，有的说是牛娃的，也有说是现在包工头的。

    谈论女人，是他们临睡前唯一的娱乐项目。

    王苗也不在乎，是谁的又有啥区别呢，挺着肚子继续给大伙做饭。她有时候摸摸肚子想，这是条命啊，既然老天爷给了，就让他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活着，说难也不难，那野猫野狗不也活着吗。

    瘊子就这样来到世上了，他的第一个名字是“碎崽娃子”，这是秦人骂小孩子的话，也可以是昵称。

    国人的语言真是奇妙，同样的几个字，在不同的心境，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能表达完全相反的意思。

    后来人口普查，要给瘊子上户口，王苗便给他起了个官名，王世杰，只是没人叫，王苗也叫他碎崽娃子，这样顺口。

    瘊子没上过学，倒是识字。在他大约十岁左右的时候，工队上来了个技术员，在工队前前后后待了一两年，闲的没事时就教他识字写字，他虽然不上心，慢慢的，倒也能一知半解的读书看报了。

    王苗也有没别的，自然是用身体去感谢技术员。

    有时候瘊子就会偷偷看，妈妈跟包工头，跟技术员，偶尔还会跟其他人。

    后来慢慢大了，逐渐懂了妈妈做的事，为啥那些村子里的小孩子都不跟他玩，还叫他婊子养的。他当时虽然不知道啥意思，却知道那是骂人的话，是连他和他妈一起骂的话。他就去和人家打架，对方一下子冲过来好几个，而他永远只有一个，被打得屁滚尿流。

    从此再也不去找那些孩子玩，从此恨那些男人。

    这天，瘊子又挨打了。不是被村里的孩子打的，是被包工头打的。也不知道这是妈妈跟的第几个包工头了，这个姓李，大家叫他李工头。

    李工头长得人高马大，经常把瘦小的瘊子一只手提起来，扔出去好远在地上翻几个跟头，这是轻的。瘊子最怕他喝酒，一喝了酒之后就骂他和妈妈，骂得性起便动手，把王苗打得满地打滚，瘊子就上去拉，李工头一巴掌把他搧出去老远。可是妈妈在李工头面前服服帖帖的，还天天讨好他，伺候他。

    他有时候想，妈妈真贱！

    瘊子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就是个孤魂野鬼，活着和死了没多大区别，死活都不会有人在意。他有时候恍惚看着工地上那些男人也像鬼一样，不是在走路，是在飘，忽忽悠悠的。

    这一次打得格外重。今天发工钱，李工头让大家凑钱买来酒肉，请他喝酒，他却不出钱。

    今天酒喝得多，瘊子是根据挨打的轻重来判断李工头喝醉程度的。

    瘊子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感觉有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自己的牙，又放嘴里咽了下去。

    嗯，这厮喝醉了，还醉的很厉害。

    这天晚上天特别黑，还刮着野风。

    后半夜，瘊子起来了，拿了个铁桶，去发电机里放了多半桶柴油，先在李工头帐篷周边转圈撒了两遍，剩下的都到给了其余的帐篷，又到厨房拿来引火之物，划着了火柴。

    瘊子做这一切很从容，点着火后，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像在欣赏一幅杰作。

    这些人都不配活着，像自己一样，只是他没有勇气死。

    那一年，瘊子十四岁。

    那晚之后瘊子消失了，没人知道他死活，也没人在意。

    他妈妈也死了，工地上的人都死了。

    那天风很大，所有人又都喝了酒。工地烧成了一堆黑灰，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死的都是谁。

    瘊子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了，他本来也没被记住。他就像一个幽灵，游荡在原野，乡村，城市。

    后来他结识了几个盗墓贼，因为自小在野外生活，对这片原野太熟悉了，从此踏上了盗墓这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