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不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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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

    到了狱所后,谢飌填写案状,而她则被送去给女狱医检查。

    这一次入狱,明显比上一次来得严谨严格。因为她是死囚,所以上次不过是走走过程,但如今她要在狱中待七十天,为免途中出了差池,事事调查,巨细无遗。

    穆樗脱光了衣衫,彻去了发簪,让她检查有没有伤残的情况。

    穆樗站在一角,徐徐地脱下身上的衣物,默默回想起今天在公堂发生的一切,她还是感到有后怕,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气定神闲的背后的恐惧和无限次的设想和失败。

    但凡百姓没有为她说话、但凡她露出马脚,一刀落下,她就会从此人头落地。

    原来死亡,曾离自己这么近。

    穆樗轻轻抚去衣颈位,头身依然连接的感觉真好。

    一具赤祼的女犯人站在女狱医面前,正值冬季,门鏠外的寒风拼了人命的想钻进去,絮絮乱入。

    皮肤毛孔随之发冷,嘴唇翕动,穆樗微合双唇,才牙根的声响传出,身体却仍不受控的颤巍。

    女狱医检查到后背时,不由得微微一怔,迟疑半响后,问:”你......”

    后背一处处的瘀伤、破损,青红紫深浅不一,似是长期被施暴的痕迹。她真的是穆府出身的庶女吗?她身上的伤连普通使女的身上都不会出现。

    略微斟酌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替她小心翼翼的把每一处都抺满膏药。

    她可不会对犯人起怜悯之心,但她始终一视而仁,保她们不死不病。

    女狱医把移步至陋椅边,道:”你来这里躺下来,然后麻烦把腿张开。”

    一张木椅,形似桌。

    “是尚书大人特意交代?”穆樗沉下脸问道。

    女狱医虽不回答,但低下的头、奇怪诡秘的眼神,无一不显明背后落令的人便是他。

    谢飌这命令无非是想羞辱她一番,但他忘了她并不是一般女子。

    看着女狱医的脸色,穆樗亦不好意思说些什么,配合她的检查。

    穆樗感受到那冰冷的器具在腿间横过,冷飘飘更来得清晰,她以为受了这么多的磨难,面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都能坦然接受。但还是不行。

    她闭上眼睛,那冰冷的器具仿如锥子般刺进心里,一丝丝的将她的自尊抽丝剥茧,不由得悔恨谢飌起来。

    但女狱医见她如此配合,故并不太为难她,随意看了看便撤回手。

    随后,穆樗感觉到狱医在她腿上折腾了一小段时间。她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犹如行将就木的病人,木无生气。

    “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女狱医完事后道,徐徐写下结语。

    “花柳?我没有这种病。”穆樗略略偷瞄到她的的案卷,花柳一病清楚写在纸上。

    “你会需要的。”女狱医斩钉截铁道,并没有解释的意欲。

    穆樗似懂非懂,但又不好细问,心生狐疑。

    女狱医并没有响应,马上转过话题:”你身上除却这新伤,背后、腿后都有大大少少的旧伤。你可知此事?”

    穆樗点头,但并不回答。这些都是她为阮姨娘挡下棒棍的伤,也是这些伤提供一个借口,替她挡去一死。

    沉寂了半响,女狱医轻叹了一口气,便写下她的症状和伤员在纸,一并交予谢飌。

    脱下的衣物就会检查有没有金刀若酒及纸笔、钱物、瓷器、杵棒等等的物品。

    穆樗穿好衣物时,口袋轻了一些,桌上多了一支通体透亮的玉钗簪。

    穆樗马上跪地求道:”那支玉簪只是姨娘唯一留给小女的念想。望大人格外开恩,让小女保有玉簪。”

    谢飌沉默了一会,答道:”自是没人敢拿。”

    谢飌这番话不但让她留下玉簪,还同时警戒其他狱卒,不得擅取之。穆樗知道他不是在帮自己,而是他看不惯狱中擅取擅拿的风气,才借她对狱卒有所警惕。

    “谢大人。”穆樗欣喜道。

    “上封枷。”谢飌命道。

    果不然,封枷只用软麻绳把枷身和两道铁片缠紧,而并非用熟铁片和厚生牛皮,不枉她先前花费的功夫。

    谢飌用真书大字写下她的姓名,问:”穆樗,对吗?”

    “对。”

    谢飌走近贴在她的封枷上,他的脸容陡然靠近,穆樗有点不自在的把头偏了一偏,眼睛衔着地面。

    府中,她所接触的男人只有男侍从与她的亲人。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有点窒息。

    但不可否认,他写在封枷的字很美。

    “穆樗,期待你在狱中的表现。”谢飌觑起眼睛朝她打量。

    “小女惶恐。”穆樗假装虚心道,身体微微一颤。

    他随即轻轻一笑,耸耸肩,显得很不以为然。

    她很聪明,但不知这份聪明能让她在狱中支撑多少日子?一天?一星期?还是安好无缺地前往流放?

    “将她带入狱中,位于丁一恩右侧狱房,由郁一鹏看守。”谢飌命令说。

    她可能以为死很可怕,但其实,有时候活比死更可怕。终有一天,她会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代价。

    她的囚狱之旅即将开始。

    断狱的审判机关紧邻着监狱的,集审判和执行于一身的,衙门坐北朝南,建在吉方贪狼,而监狱则坐落方位处于衙门大堂的右角,位西南方位,建在坤位。

    通过大门右侧的,便见院落式监狱,分狱神庙、典狱房、男牢、女牢、男死牢、女死牢。外监关轻刑犯,内监关重刑犯。院落有”狱厅”,是管监狱的狱长和狱吏的起居之所,有高大耸立的狱亭,便于瞭望、监视、观测。

    其后谢飌派崇山领路。

    崇山的年纪约三十左右,比谢飌还要大。身材高大,体格魁梧,一副武将风范。

    一行人中,除却穆樗,还有七人都是今日提堂侯审,一个男的犯了偷窃罪、一个是同党,其他的穆樗并不清楚,三男四女戴上封枷,被带到府司狱中央。

    府司西狱中,设有狱神庙,位于监狱之中,供奉着狱神皋陶,但后来变成獬豸。传说他是古代具有神力的刑狱官,执法公正,扬善惩恶。

    不论是犯罪嫌疑人、证人、典狱官、狱吏以及其他各色人等,只要一进牢狱这个院,都要先拜一下狱神,就连皇帝来视察,也得先给皋陶拱拱手。

    墙壁在一座巨大的雕像,正是獬豸。形似羊,头上只有一只角,十分有灵性。

    来到狱神庙,何许生正敬拜獬豸,手中烟香烧掉一小半,灰烬尽数落在手指,灰灰黑黑,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在这等候好一段时间。看着狴犴,眼神有点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见囚犯都来齐,马上收回眼中的情绪,立即化为无情的双目。

    “全部人都来这,敬奉皋陶。”何许生递给他们一人一支香,没有好脸色地道,”来,好生敬拜。”

    说完,穆樗第一个上前,真诚地作揖拱手。看着框中外貌奇异的皋陶和灵性的獬豸,她不知不觉间看得入迷。传说中獬豸的角能辩善与罪,不知牠可否触一触自己,向世人以示她的清白?

    看着穆樗的模样,何许生不耐烦地道,只觉她装模作样:”别愣着!现在才悔太迟了。拜完就退一边去!”

    何许生的外貌看似一位刚满弱冠之年的男孩,但他的年纪比谢飌还要大一岁,是谢飌的得力助手。别看他外表可爱,对囚犯可是没太多的耐性,而他顶讨厌的是呼天喊地、死不悔改的犯人,绝不会给好脸色给他们看,女囚亦然,绝不怜惜。

    在他眼里,穆樗就是一个凶手,不管什么理由,她都是杀死岑子珀的人。但无奈谢大人竟免去穆樗的死刑,大人从不是轻易受到群众影响的人,虽然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情况,他身为下属自然无权干涉,但好脸色也绝不会给。

    “下一个。”何许生道。

    穆樗望着獬豸,心底有点难过,就差一点,就能碰到牠的角了。转念又觉得自己的行径很可笑,即使这尊獬豸知道她清白又如何,也只不过是死物一件。

    一个接一个拿着香敬拜着,大家的脸上都心事重重,揣着不为人知的事。

    獬豸到底听到什么的故事呢?

    这厢敬拜后,一行人终于见到奎光门,一所厚重黑实铁牢门。其名”奎”为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属天上二十八宿之一。北斗七星用杓牵引东方苍龙七宿,用魁镇守西方白虎七宿,意为统摄之象。

    跟在队伍最后的穆樗,回头看了一眼——当厚重而暗沉的铁门重新合上,收起所有光芒——他们进入了一个地狱。

    甫进新鲜地,大家都目不转睛地四处观望,对自己处身于幽黑潮湿的环境充满好奇,但更多的是畏惧。罪轻的人表情比其他人来得轻松。但罪重的则不然,神色如死灰,尤其是死刑犯。一对眼睛,没了光,如死鱼目。

    里面没有烛光,一段路走来都是靠墙上小小方窗,不能说是窗,极其量只能说是”洞”,一个破烂的洞穴。

    照出前头三、四米的路离,落地的光线彷佛被过滤般,没有温度,没有和煦的颜色,只剩下白茫的银丝,索引每个人的嗓子,直至他们呼吸困难为止......

    一行人狼狈的顶着枷锁前行,不过行了一小段路,穆樗已经觉得腰酸背痛,后颈发麻,手一直强行举到眼跟前,又酸又僵。

    “古柏庄、郑甘令,站出来。”领头站在”男普牢”门口前喊名。

    两人听到自己的名后,不敢怠慢,马上站出来。

    同时”男普牢”走出来两个人,生得凶神恶煞,二双眼珠子凌厉地看着古柏庄和郑甘令,脸上的刀痕多而深。不发一声,也足以让两位戴枷锁的囚犯颤栗栗发抖。

    这就是狱卒的威压。

    任何囚犯在外如何兴风作浪,一旦进了牢狱,命就不是自己的,被狱吏拿捏得死死。任何轻举妄动,只会换来罚与伤。

    其中一名较高的狱卒伸手去拉古柏庄的枷锁,他正发软的腿脚不利索,狼狈的往前打了个哆嗦,差点没站稳。当然狱卒并没有理会,只是直径地领着他,像狗一样,毫无自尊地往前走。

    郑甘令见状,理所当然地跟上,谁知脖子突然被枷锁勒住,痛苦地喊一声。刚才见到狱卒时已自动自觉低头,突然的一声吓了他们一跳,但谁也没敢抬头,只敢在余光探知一二。但因穆樗站在最后,身高又是人群中最矮的一个,纵然没有低头也不太明显。

    所以就刚才的那幕,她看见一清二楚--另一狱卒忙不迭从后抽起郑甘令的枷锁,才勒住他的脖子。

    “叫你行了吗?”一句伴随着一脚狠踢,直往他的后腿一踢,膝盖重重掼地,压在小碎石上,痛得差点昏厥过去。

    郑甘令顾不上痛楚,低头求饶着。

    其余狱卒见怪不怪地望着,眼神充满了不爽。

    这一脚,不是做给郑甘令一人,而是在场所有囚犯。

    告诉他们,不要忘了囚犯的本份——一只狗就该听主人的命令。

    要不然,只有当狗肉烹的份。

    穆樗偷偷瞄向”男普牢”,借着微薄的光线,里头一个接一个接的牢室,左右只是用木棍隔着,不管从哪一方向去看,都能明了。

    牢室刻意比走廊道设计低矮,目的是让囚室的身直不了,稍高的都要端着头才能站起来,所以里面的囚犯多数都是坐着。穆樗看了个大既,对之后的”女普牢”有了初步的概念。

    不过,穆樗留意里面的窗口闪着光,觑起眼睛,才晓得那是锐利的铁丝,生了刺。只要人轻轻一触,便会划破皮肤。

    再仔细去看,穆樗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铁丝勾着一块肉——一只鸟正冒险去上头的肉。

    穆樗来不及细看,队伍又起程。

    队中少了两个人,她又觉得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