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我要你助我修行
繁体版

第五十七章 血与火中的王者

    在托罗斯山崖下荒芜嶙峋的群峰之间,是那铁塔巍峨可抵天际的岩盘之国。

    四季喷薄着火流雾蔼的冶炼厂,依傍着山壁筑于铁架之上的楼阁,这座覆盖着

    苍灰与沙黄的帝国,是曾被诸神遗忘的人们徒手从零开始建立而成的。

    清冽的水从奋力开凿的深井引来,餐桌上的佳肴从艰难开辟的梯田得来。

    修筑房屋的石料铁条要逐寸刨削,编织衣裳的棉麻要越经险恶栈道运来。

    美索不达米亚的土地上,没有人会比基什的子民更懂得生存便要打拼的道理。

    所以,似是理所应当,当这座钢铁之城渐渐由东拼西凑的模型转变为宏伟的要塞、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时,那些蒙受苍天的恩泽、沐浴在煦风与阳光雨露中的小城,最终全部臣服在基什的铁骑之下。

    宛如托罗斯群峰的山崩般席卷,基什的旗帜飘荡于美索不达米亚北方的天穹下。

    但是,仅是如此基什就能满意地放下刀剑了吗?——绝不可能。

    征服与支配、财富与权利,是人人渴求的东西,也是基什能扩张到如今的信条。

    那个男人、基什之王阿伽,作为群狼的头领,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伫立于北地之颠的宫殿中,紧握着一卷书写周详计划的羊皮,深邃的双眸远远地眺望着西南方。

    即使视界所达只是迷蒙着沙风的夜空,但他知道,尽头之处有着这个世界上人人觊觎的财富——黄金之乡,乌鲁克。

    “恩梅莉娅,这感觉不好吗?”沙哑的嗓音融进了萧瑟的夜风,唤着身后的人。

    “是,这一刻您期待已久了。”身着白色睡衣的女子将纱制的灯罩笼在烛台上,取了粗制的陶壶倒了满满一大杯麦酒,端给了男人。

    “是啊,一点没错。”阿伽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过酒杯,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摩沙着恩梅莉娅的脸颊,指尖掠过那亚麻色的发丝,“两世人的拼搏积累,二十多年的征杀,这一切的根本目的,是时候该让我们的子民了解到了。就以那西南的巨人为祭品,为基什无尽的战争来一个完美的落幕吧。”

    “时机也是正确的。”女人放下了酒杯,“吉尔伽美什失去了恩奇都的辅助,乌鲁克的臣子与将士开始换代,统帅力和执行经验上必有所欠缺。”

    “不,恩梅莉娅,这一点你错了。”沧桑的王者摇了摇头,抬头仰望着窗外的天空,叹息道:“那为金城带来希望的美丽之人,他一直在看着这片土地……”

    他凝聚了别样情绪的浑浊的双眸,也随着星星一起微微闪动,“时间会向前,历史会不断淀滞巨变,无论基什还是乌鲁克,也不过是过眼的云烟罢了……历来就没有永恒的事物,只有英雄们的灵魂及精神,才是即使在世界毁灭之后也会为宇宙所铭记的东西——他们,就像引航之灯啊……”

    男人牵起了女子的手,怜惜地亲吻着,“这并不是什么远见,只是历史述说出的道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去做的,因为这是基什的渴望,我的心情亦为此而激动。”

    “陛下,你说的是对的,毋需感到担忧。”恩梅莉娅微微一笑,“我们也会为后辈展现王国的传统。所以,无论成败,基什也一定会成为永世的王朝。”

    “恩梅莉娅,你是个聪明的女人。”阿伽思索了一会,起身笑道:“那么,倒一杯酒吧,陪我喝一杯。”

    轻纱随风而起,掩去了男人笑容下的无奈。

    ……

    致恩梅莉娅: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将要抵达乌鲁克了。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你唯一的回报……

    当然,如果是你的话,把它看成是我的自私也好,但是这一次的征途比起我们过往所经历的都将更危险。

    乌鲁克宏伟的金城墙、庄严的会堂、以及繁华的集市,到处都被鲜血所涂抹,在妖娆的火光中不住地流泻着沙石,仿如悲伤的恸哭。

    ……

    元帅府邸之外,守卫的尸首凌乱地倒在道路上,有些甚至被烧得焦黑,连面目都无从分辨、但被破坏的墙壁以及折断的雪松后面,仍然不断有基什的战士抗起断木搬起碎石向着紧闭的大门发起冲锋。

    年迈的元帅一手紧紧地搂着乌尔纤细的身子,一手牵着爱妻沙姆哈特伏在窗边。

    窗外是纷飞的战火流矢,天花板上也不断地泻下木屑与土灰,不断遭受着冲击的大门发出沉闷的钝响,宛如宣告着几人死刑的钟声般回荡在耳畔。

    “师傅…!”还穿着睡袍的少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危机,慌乱无措地绞着阿达帕的衣角,面色苍白地咬着嘴唇,“是暴动吗?还是叛乱?!但这根本没可能啊!!”

    “不…没那么简单…混帐!!”阿达帕长吁了一口气,向窗外探头观望的瞬间就有一支箭矢向他射来,当机立断抽出了匕首截断了箭,慌忙地缩回了掩体后方,“没有传令兵来通报,也没有反击的迹象,说明敌人已经控制了指挥层,看来是遭到了蓄谋已久的入侵啊。”

    安抚地顺了顺乌尔的头发,男人有些狼狈地匍匐着爬到了墙角的柜子,取出了巨剑与铠甲,迅速穿戴整齐之后又甩了一把剑给少年,“这里已经撑不下去了。乌尔,你和沙姆哈特从后院逃出去,去王宫。”

    “那师傅您怎么办!”少年握着剑的手颤抖着,指节都因愤怒而泛白。

    “我必须到近侍队去,”阿达帕沉着地说道:“既然能够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渗透进乌鲁克,说明敌部的规模并不会很庞大,如果组织反击的话…”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几近破裂的大门就在一股强劲的力量冲击得粉碎了。

    “反击?没机会了。”冰冷低沉的声音骤然而至,飞扬的木片与尘埃间,紧握着苍黑色长剑的魁梧男人在战士们的簇拥下如死神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可比拟的杀伐之气,狰狞的面目,来者正是…

    “基什王…阿伽?!”阿达帕愕然地瞪大了眼。

    “该褒奖你,优秀的领军者。”阿伽从容地笑着,“但是,再正确的判断,也需要执行的时间。”

    就像是参加宴会般悠闲的交谈,他又转向了被震慑而动弹不得的乌尔,略带鄙夷地打量着,而后饶有兴致地问道:“黑色的头发,如火般明亮的眼睛,和情报描述的一个样子啊,那么你就是…那位年轻的继承人?”

    “是的,乌尔卢旮勒。”按捺着心中的恐惧,少年缓缓站了起来,挺起胸膛面向了阿伽,先按礼仪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之后,提起了剑。

    “阿伽。”基什王也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不错的勇气,不过寒暄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也是该做正事了——就是在这杀了你!!”

    毫无预兆,前一刻还保持着笑容交谈的男人擎剑暴起,眨眼间刀已举过了头顶。

    少年甚至来不及反应,就那么僵在原地,惊恐地紧闭起眼。

    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从肩胛至肋骨被撕裂——这是本该发生的事。

    然而少年所感觉到的却是被人一把推开,而后腥甜与温热的液体淋漓在面颊。

    当他缓缓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师傅如城墙一般的背影。

    双剑相抵,但那把黑色的长剑,那沉于山岳的重量,正重重地往下压着。

    “呼、!!基什王哟,真是让人叹服的强大...但是,也休想..”那敌阵中经百斩而不灭的魁伟身影,正逐渐坍塌,却寸步不让地挡在心爱的弟子与妻子身前。

    “阿达帕师傅!!”年轻的继承者目睹着他一直像父亲般信赖的导师被肌肉中迸出的鲜血染红的脊背,绝望地流下了泪水,呼唤着他的名字。

    ……

    残尸断骸趴满了整座城池。甚至有些建筑的尖顶上也悬挂着残破的肢体,街市肮脏不堪的角落里横卧着战死的士兵,青石铺就的大道被血污染成了诡异的殷红。

    恢弘壮丽的亭台楼阁在灼烧着夜空的烈焰中土崩瓦解,流沙自崩溃的屋檐稀里哗啦地泻入轰然倒塌的废墟中。

    幼发拉底河流经的乌鲁克,那种工整疏朗的美圌感已不复存在。

    放眼望去,昔日辉煌伟岸的千年王城此刻就像是逐渐崩塌破碎的王座,就连在千余载的岁月中宁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的乌鲁克的河,也以血色的波光哭诉着这场战争的惨烈。

    追寻着崩裂的道路,穿过舞动吞噬着房屋街道与死尸的浓烟火幕。

    尽头,是一间屹立于火光中的宏伟殿堂。失去了温度的空气之中,焦热的火焰都停止了跳跃——那是不属人间的威严。

    坐落在殿堂中央尽头的雕像之下,黄金的王者攥着缓慢旋动的神剑,傲然屹立于入侵者堆积起的尸山之上,漠然地注视着面前一名残兵。

    染血的金发,随着他稳健的步伐微微飘动,犹如流光。

    冷峻的面庞在摇曳的昏暗火光辉映下其精致的五官明暗错分清晰,如炬的赤红双瞳中透出一股能洞穿一切事物的威严凌厉之气。

    一身残盔黑甲的老兵被那压倒性的凌人气势所挫败,面庞因强压着恐惧与愤怒而扭曲,断剑在后退中从颤抖的手中“哐啷”落地。

    他根本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这个男人突兀的出现民众会堂的大殿之中。

    而后,只是一个瞬间,所有的战友都被金光中浮出的剑戟所射杀。

    “你这怪物..!”老兵放大的瞳孔中,那高高扬起的黑红相间的血圆形剑刃,正昭示着无从抗拒的死亡,“你不是人!!”

    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他感受不到丝毫活着的人类该有的——瑕疵。

    是的,那种人类所达不到的荣光与威仪,如有实质一般地萦绕在他举手投足间。

    “本想过来找找乐子,不过,区区杂种竟然也敢用血玷污本王的藏品。”

    金发的男人在石像之前,用那冰冷清晰的声音宣判了眼前敌人的死刑,“既然活着还不如瞎子,那本王就赐你去往黄泉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一道金芒骤然划过。

    “怎么…会这样…!!”基什的老兵震惊地看着在反应之前就已经插入他胸口的剑,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无法瞑目的双眼中还充斥着困惑。

    “……”乌鲁克的王者望着意识在逐渐消散的抽搐着的敌人,背过了身去。

    友人的雕像永远是带着善意的微笑的,即使在这遍地的横尸之中。

    吉尔伽美什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心,扬起手将一道鲜红抹在了雕像的脸颊。

    “乌鲁克才是你的归宿,恩奇都。”

    吉尔伽美什低语着,“纵使你因人们的期望而受造、纵使你已经离我而去…但你的灵魂只能属于这里,我的朋友。”

    迎向战火纷飞的夜幕,向着通塔的高塔,王者从容地迈开步伐,“所以,见识下本王的眼光,和本王一同见证吧!见证你所讴歌过、本王所认同过,你我一同探求的王者之道的延续吧!!”

    王权的桂冠,只会加冕于拥有王之意志的人。

    ……

    美丽之物,轻如尘蔼,

    宛若穿透死亡的飞鸿。

    流连若渴,吾为君亡,

    待花开之期醉于春泥。

    锃亮的长刀铿锵出鞘,男人严苛地审视着清冽生辉的刀身,满意地收回身侧。

    这之后,他取了梳妆台上以银线纹绘着鹰狮的披肩,为年轻的继承者穿戴,并取了木梳,将少年柔软的黑发理顺。

    铜镜蒙上了光晕,模糊地映照出少年的身姿与容颜。

    “提亚尔老师,”少年唤道,声音中有着些许的紧张,“说实话,我不确定能否做到最好,毕竟这是第一次…还有,妮娜她…”

    “两件事都不需要困扰,妮娜殿下和宁孙大人在一起,不会有事。另外,两军交战之时,即使是历经百战的将士也会面对种种的‘第一次’,”提亚尔沉吟着,将一枚镶嵌着宝石的金制徽章递给了少年,“理由不成立,乌尔,除非你想告诉我元帅和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白学了,并且……”

    男人郑重地行了军礼,“近侍队长官提亚尔,向您报到,殿下。”

    “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乌尔笑吟吟地眨了眨眼,“那就麻烦你把熏香点上吧,队长阁下?”

    愉快地连声调都拐了弯,不排除因平日欺压而有报复的成分。

    “遗憾,殿下。”提亚尔哼了一声,亮出了戒尺,“卑职是武官,这种事情应该叫侍女做。”

    戒尺一下下敲打着,男人的笑容更显阴沉,“还是说您根本不懂得各司其职这规矩呢?说来这也是臣下的过失啊…应该要更好地督促您吧?”

    “呃、我我只是开个玩笑…这个、你看,气氛实在太紧张了嘛…”

    乌尔讪笑着推脱,叹了口气,“总之,还是要谢谢你,老师。”

    晶亮的徽章在掌心闪耀着,没有踌躇,少年将之佩带在胸前,“这两年的教导,还有养育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现在是时候了,走吧。”

    起身擎剑,将之斜挎在腰间。

    那柄鬼斧神工的长剑规格适中,华美却又不显得张扬,正是乌鲁克王所赐予的。

    并非粉饰,即使是杀戮的兵器,也是匠师灵魂的延伸,是精神与理想的凝滞,心血之结晶。

    所以每一件名刀宝枪,才各有风神,独立之品格,迥然之气质。

    刃材的选取,锷的雕刻,只有内在与外在皆为无可取代才能称上“名品”。

    其所反映出的是铸造者的格调,以及素养的境界。

    这与基什人使用的统一铸造的只用来攻击的制式兵器是不同的。

    人应当永远渴求美,而这种探寻甚至穿透了血腥的生死,也正因如此乌鲁克的工艺才冠绝整个美索不达米亚。

    “是,殿下。”带着期许,提亚尔恭敬地屈膝,伸出了手,“我来为您带路,这一次,还请容许我做您的副将。”

    “有劳了,近侍官阁下。”乌尔微笑着牵上了他的手,向着王宫的大殿走去。

    城在燃烧,火光与炽热的夜风穿过窗棂,整个殿堂如同即将覆灭的泡影般脆弱。

    但是,王座之下那些整齐列队等待着命令的战士,是绝不会让敌人轻易得手的。

    从战斗打响的时刻起,他们就开始向王宫聚拢,因为必须突破重围而或多或少都负了战伤,甲胄残破,武器上还淌着敌人的鲜血。

    不过,能够在基什的精锐围剿下活着站在这里等候王的指令,就足以证明其实力与才干。

    此时此刻,近侍队长官之一的达戈正在队伍前清点人数,却被门口处突然传来的呼喊所搅乱了。

    “佩罗!你在队里吗?!在就回答我!!”嘶哑的嗓音中是难以掩盖的焦躁。

    寻声望去,褐色碎发的青年有些狼狈地杵着还挂着残缺肢体的长枪,如野兽般粗沉地喘息,紧锁的眉下棕黑色的双瞳,映射着火光如同燃烧一般。

    “贝奥!!”队中一名银发的少年应声回过了头,湛蓝的眸子被欣喜所充满。

    “该死的,你这小弟,真是让老哥我担心啊,死了可怎么办!!”

    褐发的青年翻个白眼抛掉了怒色,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大手拨开人群走向了少年,“你家离王宫实在太远,老哥我还特意跑了过去,结果没找到你反而挖出一大群基什的黑皮鬼…太让人生气了,我就一口气挑死了他们然后来王宫看看你在不在…”

    “呃、…其、其实我这两天因为有宁孙大人交代的事要做…直接就住下了…”

    佩罗揪着袖子给对方擦了擦脸,有些尴尬和愧疚地说道,“唉,费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