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母亲全身盖着白布的画面出现在李颜面前，李颜的心就会窒息般的疼痛。

    她从来不知道白布下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每次想起来，都禁不住流泪。就连高考时，也没能忍住。写着写着作文，就想起白布下的母亲。想着想着，就哭了。

    整个教室的人都盯着她。监考老师把她带出来，让她稳定稳定情绪，压力不要太大。

    还有最后十五分钟的时候，她停止哭泣。监考老师把她带进教室，可是她无法握笔，手一直在抖。那年的语文试卷她没有写完。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也没能正常发挥。最后只能去了本省一所普通本科院校。

    也许，那就是命运被改写的开始。她不能想象，如果上了BJ的大学，现在会怎样。或者去了上海，现在她又会在哪里。

    李颜拿起桌子上的离婚协议，又看了一遍。周志伟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给了她。

    她现在最多的就是房子。除了房子，她还有什么呢？母亲没了，嘉嘉没了，李夕走了，真真不是她的孩子，周志伟不是他的丈夫，这么多年的家，不过是说给别人的谎言。

    就连安小颖，也是前几天才有了联系。可是安小颖找的是周志伟。告诉周志伟，李夕要回来了。

    然后就是，周志伟提出了离婚。

    是因为李夕要回来吗？周志伟一直以为李夕喜欢李颜，李颜一直以为周志伟爱着吴嘉嘉。他们都为彼此守候着心里最爱的那个人。

    他们以为，最后的最后，都应该跟最爱的人在一起。可是李夕对她的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爱呢？李颜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可是想起李夕，她又是真的想他……

    当她在医院哭晕过去，17岁的李夕就担起了所有。先安排李颜在医院输液，又联系孙大勇来医院帮忙处理。

    李颜醒过来，哭着要妈妈。大夫说李颜先天心脏不好，不能受刺激，最好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李夕就在医院不眠不休，陪李颜输了三天液，不断安慰开导，让李颜的情绪得以疏导。直到病情稳定两个人才回家。

    李颜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不肯安葬。又执意带着母亲去自己家买的房子。母亲说过，最大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在城里，咱们也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母亲总想搬过去，每次嘉嘉回来都要说一下自己的意思。可嘉嘉总是执意挽留，李颜也不想离开。搬家的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李颜想，总不能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住在嘉嘉这里吧！何况母亲说过，嘉嘉长大了，总这样住在一起也不合适，她应该有自己的空间。上高中是孩子，上了中专就是大人了。

    所以李颜想，还是带着自己的母亲回自己的家吧！李夕找到新家的钥匙，带李颜过去。进门才发现，母亲早已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被褥，全是新的。

    老家西屋的那个三层小书柜，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仍是放在西屋靠墙的位置。

    李夕说，“小姨自从买了这个房子，就常常过来收拾。她说等哪天你想过来了，随时都能住。”李夕把房门钥匙交给李颜。

    李颜说，“我没带过钥匙。”

    李夕说，“你拿着一把，我那还有一把。家里没人的时候，总得自己开门。”李颜眼圈一红，又哭了。

    她把母亲的骨灰盒放在西屋的小柜子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哥哥，我想永远这样看着妈妈，我不想把妈妈埋进地底下，那里太冷太黑了！”

    李夕过来，揽过李颜的头，“傻子，去世的人只有入土才会安宁，他们会有另一个世界。你爸爸还在那里等着妈妈呢！”

    李颜抱住李夕哭。李夕也落泪，轻抚着李颜的后背，“再等两天，我们把小姨送回老家吧！”

    这一晚，李颜抱着妈妈的骨灰，哭一会儿，睡一会儿。李夕守在床前，又是一宿。白天，孙大勇的媳妇过来，帮他们做饭。李夕才去东屋睡觉。

    孙大勇的媳妇语重心肠地说，“孩子，你妈妈已经走了，你得振作起来，老这样子也不是办法，身体会熬垮的。

    李夕也还是个孩子，只是比你大那么几岁。自从出了这事儿，他跟着你大勇叔，一样跑前跑后的忙活。又得照顾你，也是几夜没合眼了。

    你没看他那眼睛，都塌陷了。你妈妈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你妈妈搬城里来，又是买房，又是倒腾服装，不都是为了你嘛！你好好的，你妈妈走得也放心。

    以后有什么事，这不还有我和你大勇叔吗？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前提呀就是要把自己照顾好。知道吗孩子？”李颜含着泪点头。想想也是，总不能因为自己连累这么多人。

    大勇的媳妇做完饭就走了。李夕还在睡。李颜看着李夕瘦削的脸，一阵心疼。她太自私了，只顾自己伤心难过，那么多琐碎的事全是哥哥一个人扛下来。

    她没有叫醒李夕，就让他睡吧，好好补个觉。

    李颜回到西屋，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看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用手轻轻抚摸着。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

    “妈妈，您想去找爸爸还是想跟我在一起？不如去找爸爸吧！爸爸能照顾你，爸爸会给你做饭，给你炖鱼，给你读故事，我却总是麻烦您。我会经常去看你们的，好不好？你们要是想我了，就来梦里找我吧！”

    李夕的这一觉一直到晚上。李颜听到李夕醒了，赶紧跑过来，笑着说，“哥哥，吃饭吧！我刚刚都热好了。”

    李夕看着李颜红肿的眼睛，温和地说，“颜颜，不开心就不要笑。该伤心的时候就伤心，想哭的时候就哭，要让自己真正缓过来，而不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李颜的眼圈一红，可是这次她真的没哭出来。已经哭了一下午，不知道是因为眼泪流干了，还是自己想通了。

    她拉着李夕的手出来，“哥哥，先吃饭。你放心，我真的没有那么伤心了，我会慢慢好起来，我们都要好起来。这样妈妈才安心。”

    李夕揽过李颜，把她小小地身子拥进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坚定地说，“颜颜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我们都会好好的。”

    “不，哥哥，我不要你来照顾我，我们要互相照顾，好不好？”

    “好！”李夕放开李颜，帮她拢了拢头发。“颜颜，孙叔叔说可以先把小姨的骨灰盒放在骨灰堂，等明年春天再入土安葬。因为冬天地里的土太硬，不好挖。”

    “行，但是哥哥，为什么不放在家里呢？反正是不能入土。骨灰堂妈妈又不熟，也没有人陪。不如在家里有我们陪着。”

    李夕说，“我是怕你老看着小姨，会伤心。”

    “不会的，这样我才安心。要不是你说入土为安，我愿意这样陪着妈妈一辈子。好不好，哥哥？让妈妈再陪我一些时间。明年清明，我们去送妈妈找爸爸，好不好？”

    看着李颜渴望的眼睛，李夕说，“好！但是从今天起不能抱着妈妈的骨灰盒睡觉，好不好？”

    李颜说，“好！”

    可是晚上睡觉时，李颜又把母亲的骨灰盒搂进被子里。半夜，李颜做梦抽泣。

    李夕赶紧过来，看到李颜紧抱着的骨灰盒，一阵难过。他把骨灰盒从李颜怀里轻轻拿出来，放到柜子上。

    李颜抓住他的手，哭着喊，“妈妈别走，妈妈别走，我追不上了。”

    李夕握着李颜的手，给她盖好被子。李颜安静下来。就这样，李夕握着李颜的手，趴在床边睡到天亮。

    李颜醒来，看着熟睡的李夕，依稀记起昨晚的情景，摸着李夕的头说，“哥哥，对不起！”

    李颜又闭起眼睛装睡，直到李夕醒了，出去做饭，她才起来。

    吃饭的时候李颜说，“哥哥，我们还是把骨灰盒寄放到骨灰堂吧！”

    李夕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