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井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太久，没有留意到苏老头回来了，听到熟悉的吆喝，她才意识到到饭点了。

    她走出去，看起来有点高兴。苏井大部分时候面无表情的时候比较多，跟亲近的人在一起才会比较活泼。小森评价她：笑的时候也是皮笑肉不笑，有一种要死不活的感觉。当时苏井平静的瞥了他一眼，他马上举手投降找补：“我是说要我命呢，我要不活了的感觉，夸你呢，夸你魅力大。”

    苏老头这次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穿着一件蓑衣没脱，浑身都是雨味，略显松弛的老脸上还留着几滴水印子。饭倒是已经做好了，就摆在木几上，还冒着热气。苏井有点愣住，这罕见的家庭温馨围炉吃饭场景给她雀跃的心又添一把小柴火：每天忙着想事、上学，很久没和老头交流感情了。

    也许这就是个好时机吧。

    门还没关，老头似乎是故意没关，为了给房间透气。清凉的雨丝就这样飘进来，合着外面微暗的天色，淅淅沥沥的，在她心间跳舞。这样一副场景，配合着老头蓑衣上滴下来的水痕，颇有一番烟雨江南的朦胧美感。

    她开了灯，一室暖光。门外是青石板堆的一条小路，再往远了看，是层层叠叠的山影。外边的小院里，花园的杂草和花朵一起探头，在门框的边缘松松散散地衬出来，把木门衬得像园林里的框景。门侧的收纳架上搁着苏老头的乌木拐杖，以及一把被布条一圈一圈缠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长条形物件，只露出一个把手。

    “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她问苏老头。

    “突然下起来的，就中午这一会儿，刚开始下。”这时他脱了蓑衣挂到一旁，而后缓缓地坐在沙发上。

    一看就是进门先做饭，衣服都来不及脱。

    洛水、洛水，其实一开始是“落水”，因雨多旺盛得名。每逢三月雨季，细细密密的小雨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几乎要持续一个月之久。洛水的本土居民一般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去南区赏花——同样在这个时间段，南区可是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一副晴天光景。

    还好下的不是酸雨......苏井腹诽，如果是酸雨，她爱看的小雨花四处飘洒的场景就会变成一场灾难了。

    她坐在木几旁边的小凳子上，把那碗饭拖到面前，看着苏老头静静的品茶。

    “老爹，你是怎么破译的河图洛书啊？”

    苏老头的胡子颤了颤，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现在看起来可谓是五味杂陈。

    苏井无辜的眨眨眼睛。

    “怎么想到问这个。”他端起木几上的紫砂茶壶，先为苏井斟了一杯，然后给自己续上，啜饮了一口。“你老爹我的实力果然还是瞒不住了......”

    “说真的，不开玩笑。”苏井诚恳的盯着他，看到他花白的胡子再次颤动了起来。

    “真没想让你知道。”苏老头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神情里有着些许担忧，“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不利。”

    “怕我骄傲？还是怕我吓尿裤子啊。”苏井打趣他，他们父女在家里说话经常这样没大没小的，苏老头粗人一个，也没把她带成什么温声细气的体面人，反倒是培育了老大一根粗枝大叶的铁树。

    “......都有，主要是怕你跟同学吹牛，这下老头子我可就永无宁日了。古稀之年，每天给排着队上门的小同学写签名......还要合影......”苏老头长吁短叹、捶胸顿足，似乎真的害怕她拿他出去当金牌使。

    他说的半真半假，苏井知道，他在回避她的问题。

    “你知道我不爱讲这些。”

    “......”苏老头不说话了，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如果说了，又要从哪说起。

    “那你有他们的人脉吗？就那些将军们。”苏井看他为难，决定先不追击了。

    老头现在看起来比刚刚还要为难。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得两个人有好好相处的时间，老爹岁数都这么大了，也给他一些空间。万一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呢？他钻研这些东西这么多年了，其中的辛苦肯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而且......发现了就是发现了，如果早一点让她知道，她也只会为老爹高兴的。

    苏老头显然顾虑着更多的因素，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项目对自己的亲人也得保密，又或者是签了什么国际级别的保密合同之类的。

    再或者，这里面有更多她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东西。

    我们现在都有不能对彼此说出口的秘密，不是吗。

    这一瞬间她回忆起梦境中那个极具煽动性的声音，冷静、沉着，蛊惑，咬字之间带着奇异的韵味，每一个字似乎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磁场，引力极强，要将人拉入他用话语编织出的狂热——无限的生机、无尽的能源......那也是苏老头的声音没错，但气质完全不像现在在她面前支支吾吾的他。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无穷无尽”吗？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有些事情，她想先放一放。

    “你要这些将军做什么，想谈恋爱了？他们可都是一群大老粗。”苏老头迟疑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比你老爹还没个正形。”

    “我父已经发展到能把将军们作为人脉介绍给你的女儿的程度了吗。”苏井抚着心口，一副又享受又有点受不起的样子。“真是我和我爸总得有一个努力......”

    “认识，能介绍。”苏老头闷闷地说，“你要哪个？我和南区的最熟。”

    苏井愕然，她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真能钓出来。难道这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我只是随口一说，具体要怎么样，我也没想好呢。”她回答道。

    是啊，就算有这样的权限，她也还没有做好准备。饭桌上的气氛突然有些凝固，她匆匆地吃完，放下碗筷，站起身要走。

    老头跟着站起来，问她，“你身体怎么样了？”

    “昨天那些小同学把你送回来，说是突然晕过去了。”

    “还好，就是没吃早饭，又赶着去学校，低血糖了。”苏井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过去，但是有李班长提供的现成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苏老头沉吟了一下，在储物柜那里翻找着什么。他拉开黄花梨斗柜的第一节抽屉，最后捡了一板看起来像糖的东西出来。

    他把这板封装在铝箔里的，看起来像一块块彩色糖片的东西塞到她手里，说，“之前某个朋友送的。大补。”

    “......有多补？”

    “用你们研究人员的话来说，这是生物活性补血剂。它会让血液在短时间内增加一种特殊的活性分子、清理血液内部的杂质，补充能量。然后人就会进入某种精力满满的状态，并且...没有副作用，它会自己代谢出来。别吃太多，一片就行了，它的增强效果类似于给你整个身体里的血液洗大澡。”苏老头介绍完，但还是略带嫌弃的打量着这板“先进产物”，随后说道，“还是我们那个时代纯天然。不用什么补剂补剂，含片人参就行了。再不济还有救荒丸，一颗顶十天。”

    “小红瓶是吧。”苏井接过来，她不怎么在市场上看到这种玩意，洛川虽然在生物医药领域格外发达，但这种程度的补剂一般只会出现在军队里、或者是某大佬的顶尖研究上，不会轻易流向民间。民用的一般是能量饮料、精力补充剂一类的，效果类似于咖啡，治标不治本。

    这个东西居然既能治标，又能治本。还没有副作用。

    苏井很感动，然后拽了一把老头的胡子。

    “还是老爹对我好！”她看着呲牙咧嘴的苏老头，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带着些少年意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