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燕无歇是个很健谈的人，除了在收拾自己妹妹的尸体时沉默一段时间，再没有消沉的时候。

    余林没怎么说话，也疲于回话。

    外面燕无歇在吹嘘自己燕家的功绩，里面林安骂天骂地骂燕子。

    余林叹了口气，‘林安，真的，我没受委屈，燕家少爷与我之前遇到的少爷相比，是个好人！’

    “我又没骂他！”林安双手叉腰，中气十足的回他。

    余林无奈，只好转战燕无歇，暗自祈祷几句罪过，他指着燕无歇身后装尸体的袋子说：“掉出来了。”

    “啊？！”燕无歇用力向上掂掂，骂道：“这笑话可不好笑！燕无归不敢找你，我燕家列祖列宗还能怕你一个小小红烛镇侍卫？对了，刚刚讲到孟家了吧？话说那孟家出个美女，修道天赋也极高，之前就住在前面的柳人镇……”

    林安突然不再叫骂，而是认真的听着。

    这下，余林好奇的问：“怎么？”

    “孟家的仙女修道者我好像知道。”林安当然知道，高大男子曾给他打印过东北能人的资料，其中就有位姓孟的，要是燕无歇不提柳人镇，林安还不会将两人进行一个联系。

    他之所以对这位孟仙女记忆深刻，倒真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过人的成就，而是传闻孟仙女在柳人镇有个青梅竹马，她告辞拜师时，那个青梅竹马折了三枝柳枝，千里相送，心向大道的孟仙女头也没回的乘鹤离去，待孟仙女大道修成回镇时，才发现青梅竹马早在她离去后郁郁而终，至此孟仙女性情大变，冷若冰霜，偏执疯狂。

    余林听完，中肯的评价：“很狗血的爱情故事。”

    谢天谢地，林安和燕无歇说的居然是一件事，他终于不用再一脑两用了。

    “是有点，但我爷爷说这里有玄机！”燕无歇歪头沉吟片刻，扫了眼余林，“算了，还是不说了，有关大道。”

    话罢，他忍不住去观察余林的脸色，很显然他在故意吊余林的胃口。

    “真幼稚！”林安鄙夷一句，眉飞色舞的解释：“这题我会！因为孟仙女原本心仪的就是无情道，如果那什么青梅竹马三送柳枝时她回头了的话，恐怕也没有今日的成绩。”

    那边燕无歇自己忍的辛苦，见余林不为所动，硬生生的压下自己躁动的心。

    殊不知林安为了比过他，甚至调出度娘界面，把孟仙女的八卦全讲一遍，在见到真人前，林安也得不到准确严谨的人物介绍，脑子里只装得下八卦，度娘大概也是，但也只有这样才显得他消息比燕无歇灵通。

    余林头又大了。

    “你还真不听八卦啊！”燕无歇感叹，又兴致冲冲的张开口，眼神一动，眼前出现一棵大柳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着枝条，从他们这个距离来看，好似在向几人招手。

    “柳人镇快到了！”燕无歇的话头一下子跳转，“这一片取名都这个路数，你们红烛镇倒是特，不过大概是榆人镇，这个榆人与愚人同音，上方觉得不好，改了名字。”

    林安双手叉腰，高仰着头说：“可让我挑着错了，这名字可不是上方改的，当时这一片的村镇都要重建，你红烛镇出了个大能，听说东南上头要取榆人镇，气得险些从东北飞过来！亲自赐名为红烛镇。”

    燕无歇兴奋起来，快走几步便累得不行，骂道：“要不是马车毁了，何苦来这一遭？”

    “燕家在柳人镇？”余林问。

    燕无歇立马道：“怎么可能，我燕家独占一山！”

    “那你……”余林上下打量他，搞不懂燕无歇兴奋个什么劲，他妹妹的尸体还在他身后背着，死者为大，他不埋余林能理解，要回本家审判功过，看是入祖地还是扔了葬岗，但他不急着回家，反而要去别的地方游玩，余林是真搞不懂。

    燕无歇笑道：“我和燕无归是被人一路追杀，跑出去好远呢，先去柳人镇买个车，我可走不动！”

    林安当即鄙夷起来，其实从大道到柳人镇已经有些距离，他要不是因为系统之力，只会比燕无歇狼狈的多。

    余林有想过替他背燕无归，他曾负重绕红烛镇跑过十圈，只是不好开口，再加上燕无歇一个娇气的富家公子都没这个想法，他便不再去想。

    远看那棵柳树直抵苍天，走近看这柳树也并不小，树下还站着两道人影。

    矮些的少年俊俏的过分，若不是他正和身边戴西洋镜的男子聊天，林安甚至会把他误认为女生。

    柳枝轻拂少年的肩，他微笑起来。

    ‘那是谁？’余林下意识的警惕询问。

    林安笑笑，随口道：“柳人镇的居民呗，还能是谁？你这个毛病要改改。”

    余林挑起陨玉，入手的实感让他放心不少，听见林安的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的动作引起燕无歇注意，好奇的问：“我就知道这东西和修行搭边，你这么宝贝不肯卖出去，到底是什么东西？”

    余林放下它，任由陨玉挂在腰间，笑说：“这是本家的东西。”

    “本家？！”不怪燕无歇惊诧，被冠以这个称呼的只会在东北。

    果然，下一刻，他道：“你要去东北？”

    燕无歇声音有些大，树下的人齐齐望过来。

    “难道东北去不得？”余林调笑一句，燕无歇自然是摇头否认，“这倒不是，去东北不该去西北吗？你怎么反而向反方向走？让本少爷想想，当时咱们遇见的地方和西北距离可不近。”

    余林叹了口气，早该知道的，林安方向感不差，只可惜搞不明中心，当时他指方向的时候可不是在终点，指的方向自然是错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西洋镜男子走过来，笑呵呵的说：“刚刚似乎听见几位说到了西北，东北？”

    燕无歇歪着头，懒洋洋道：“哥们有见教？”

    “见教不敢说。”西洋镜男子赶忙摆手，“但有个最新消息，十两银子，童叟无欺。”

    末了，他补充道：“一手消息，绝对是最新的！”

    余林转身就想走，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少年白西洋镜男子一眼，淡淡开口：“想去西北拜师，需要世家大族的拜师函，否则休想入山门。”

    余林看了一眼燕无歇，后者皱着眉道：“兄弟，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我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少年轻瞥他，似是失去耐心，身形消失在原地。

    西洋镜男子怔愣，气得跺脚嘟囔：“跑了，跑了，又跑了！每次都这样。”

    他深深看了余林一眼，“反正没骗你，记得要拜师函，写信人最好牛一点，不然你这样可不好办！”

    林安一直盯着情绪值说：“好像没撒谎。”

    余林看着燕无歇，他偏头，一脸凝重道：“拜师函便是谢礼了？”

    余林点头抱拳，“有劳。”

    燕无歇一边走却还扭着头定定看着余林，他不太自在的摆弄着开了毛的衣角，突然伸手拉了一把燕无歇，前面立着棵小柳树。

    “余林，你很奇怪。”

    余林松开他的手，听见燕无歇这么一句，先怔住，纠结着要不再把手放回去。

    “你只是一个小小红烛镇人氏，知道该尊重少爷，但其实……”燕无歇摸着下巴，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你不太尊重？对，你没多尊重！”

    余林笑道：“这不是很好？”

    燕无歇看着他的眼睛，同样笑道：“的确挺好，余林，我们做朋友吧？”

    余林没说话，只是眉眼仍然弯着。

    把刚刚的话题接过去，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因为林安已经开骂，林安自认余林对他的改变很大，但，林安其实带给他的更大。

    任何人的过去，只要林安想，他都能一窥，林安刚穿过来就发现了，所以他不知道余林过去，余林几乎不与师父、老爷、少爷、邱夫人外的人单独交往，连其他同事也没见过几面，师父教他的一直是万万不可顶撞上方的少爷，偶尔与老爷接见其他家族的掌权人，那些少爷个个嚣张跋扈，正当余林以为所有上层人都这样，以为他这么对他们是天经地义的时候，林安出现了。

    可惜林安之前也是个富家子弟，对这种心态转变感悟不深。

    “做个屁的朋友，有诈！绝对有诈！”林安恨不得直接在余林耳边喊，余林只好老实回答，‘我知道，他不过是看我要去西北。’

    林安倒没有想到这个原因，仔细想想，感觉也是这么个理，比了个大拇指。

    柳人镇与普通小镇没什么两样，还让林安有些意外，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话他从小听到大，转念一想，其实正常，孟仙女得道早已不知几年，连度娘也都是她的八卦，而非境界。

    林安走在石板桥上，悄悄吸了口气，遗憾道：‘我还以为灵力会很浓，现在和红烛镇也没什么两样。’

    “你四周灵力最浓的还是我！”林安刺他一句，灵力是维持灵物、灵体、灵魂的基本，林安同样如此，只是那点灵力微乎其微，略胜于无。

    林安没等到余林回话，也不在乎左右，放眼百里，将柳人镇看了个透彻，中央广场修建的极为漂亮，花坛上的丁香味飘的老远，让他注意的是修在上面的一座雕像。

    人物看不出男女，身披肩绸，手握长剑，脸上满是坚毅，瞳孔直接嵌着两颗比星空还浩瀚的宝石。

    “咱先找家酒楼歇歇。”

    燕无歇是货真价实的少爷，丁点儿苦都受不了，一步迈入柳人镇正街，立马开始寻找入得了眼的酒楼。

    “那家怎么样？很火爆，味道肯定不差。”余林指着左侧的露天酒铺提议。

    燕无歇顺着看过去，当即嫌弃的直皱眉，“不要，一点都不文雅！”

    林安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道：“你问问他的要求，我替你们找，别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余林老实问一遍。

    “那当然要二楼雅间，人不要少，味道不好，但也不可多，否则变成了菜市场，而且要只是吃饭的地，万万不能找带客房服务的，一个人都不能修两条道，酒楼更是！”

    想想，燕无歇小声补充道：“店小二最好是个美女。”

    林安全当没听见最后一句，面无表情的说：“向前100米右方，大灯笼下那个涂红墙的就是。”

    ‘店小二真是美女？’

    “滚！”

    余林小跑拍拍燕无歇的肩，“跟我来。”

    在林安这个外挂的帮助下，两人很快找到了那个酒楼，除了迎客的、端菜的、台上结账的、厨下做饭的店小二全是膀大腰圆的男子外，完全符合燕无歇的要求。

    店小二把他们送上二楼的瞬间，燕无歇故意绷着的脸顿时绽放出笑容，一把揽过余林的肩，赞叹道：“牛啊，还真没人能找到这么符合我要求的地方，你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余林除了笑没法说什么，不是他的功劳，他不会领，又不好暗示林安的存在。

    林安幸灾乐祸的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燕无歇特意强调要的靠窗雅间，镂空金线屏风后就是一张楠木桌，两张柳木椅。

    “吃点什么随便点，我身上还有不少余钱，走过这站，只剩下个桃花村。”燕无歇随手把菜单递给余林，一手撑着下巴道。

    余林下意识的接过来，诧异说：“站？你不是要回燕家？”

    燕无歇动作一僵，无奈的摊手，“活干不完，回去也要再被赶出来。”

    “什么活？”

    一向爱聊的燕无歇却不愿多谈，拿起桌上备好的茶杯，一饮而尽。

    林安虚倚在屏风挑眉道：“我虽不擅茶道，不过一饮喝茶，是对茶的不尊重吧？”

    ‘是，很不尊重。’余林回了一句，便低头沉默的看菜单，一只手按下菜单，燕无歇嘴角下撇，欲言又止。

    林安走到窗前，窗外就是棵柳树，他伸出虚幻的手去够柳枝，燕无归的尸体放在他的脚边不远处。

    燕无歇长叹一声，复杂道：“我真没想到阿归她……能这么厉害，她把符纸释放出来的时候，我很高兴。”

    林安转过来只觉可笑，等她把符纸贴你头上的时候，看你还高不高兴。

    “因为燕家需要这么一个人啊。”

    燕无歇尾音拉的有些长，慵懒又苦涩。

    林安脑中的胡思乱想便止住。

    一个人实在渺小而且自私，但两个、三个乃至几万、几十万……林安自认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可要是他的家人，他这么做便完全合理，因为那是他的家。

    身后传来急促的鸟叫声，林安没去看，他已经知道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