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童不明白他怎么会讲这样的话，也不明白苍生哪比得上性命重要。

    “如果有一天祸乱苍生的是我，你会杀我么？”沈心童询问出声。

    沈学英还在打坐，压制着心里那股邪火，没法分心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心童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她认为沈学英的沉默是在默认。

    沈心童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件事，沈学英对她好并不是把她当成伙伴，而是一种习惯的施舍，上位者的修养。

    这份照顾不存在半点偏袒，可以给她，也可以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自然，该杀她的时候也会跟杀陌生人一样。

    沈心童突然觉得这份照顾十分廉价。

    沈学英面色凝重，时而不自觉地抽动头颅，像在摇头拒绝什么。

    周遭有两股无形的炁在斡旋，一场战争在他内心打响。

    沈心童在他身边守了两个时辰才等来他睁开眼。

    沈学英坐在地上，睁眼正撞上沈心童的目光，与她对视好一会儿，她眼里那满溢的落寞全随着风扑面而来。

    “待在我身边你没机会的。”沈学英回了一个笑脸。

    “可是……”沈心童立刻出声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打断了去。

    “我也不会，我保证。”沈学英目光坚定，一句话说得轻缓却极具力量感。

    得到否认的回答沈心童并没有开心，很显然她的注意力已经到了另一件事上面。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除了报恩之外多了一点其他的感觉，那是一种想要独享的占有欲。

    他晓得沈心童想说什么，几天相处下来他们已经有了一点默契，投缘两个字说得就是他们。

    他们对视了很久，很久很久。

    “人间有句话叫最是无情帝王家，说得很对。”

    “在人间，王权之大大过了天，我的存在就是至高，我的话语就是法理，所以必须公正，公平。”

    “予善以奖，予恶以罚，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善恶对错之间容不得情义，容不得偏袒。”

    “无情是我的天赋，与生俱来。”

    沈学英说得很认真。

    “所以你要明白，你已经是特别的。”沈学英转了话锋，给了一个暖人的笑脸。

    沈心童思考了很久，最后回过了味来，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好。”沈心童点了点脑袋。

    这件事情很奇怪，换作平常时候她是极不愿意看沈学英的，一望到沈学英的样子她就有火气，只是沈学英认真的时候那双眼睛简直妖孽，一看到那双眼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两个词。

    可靠，心安。

    沈学英起了身，没再多说那些话，因为沈心童已经明白了。

    “走吧，大将军还在外头。”

    天色渐暗，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迷障，位置保持得很微妙。

    如果沈学英如果身体不适她能立马反应过来帮扶一把，但中间有意地隔了一段距离，以致两人一路无言。

    直到沈心童再次跨上马。

    “今天夜里恐怕要赶路，困了就趴在马上睡吧。”沈学英做了主，三百里的路说短不短，他实在忧心那未知，只能多赶赶路。

    沈心童不晓得他为什么赶路，却也没问起这个，而是另起了话头：“你夜里会无聊么？”

    “不会。”沈学英答得简单。

    “那不行，你得无聊，跟我说说话？”沈心童不满意这个回答。

    沈学英哑然失笑，原来是姑奶奶自己无聊了。

    “你想说点什么？”沈学英询问出声。

    沈心童沉吟了一会儿：“嗯…说说你。”

    “我？”

    沈学英不明所以，人是抽象的，不存在既定状态，永远无法用语言诠释。

    可是沈心童很好奇，就像是尝了一块甜点之后会去好奇旁边那一块是什么滋味，这是一种本能。

    毫无疑问沈学英的善意是一块足够上瘾的甜点，而沈学英本身则是另一块。

    “你今年多大？”沈心童开始了她的提问。

    “十八刚过。”沈学英小心回答，双方年龄的巨大差异让他在思考沈心童是不是想占他便宜。

    “好年轻。”沈心童愕然一声，她其实一直当沈学英是个老妖怪。

    “你不该是修到返老还童的么？”沈心童心里有些不平衡，觉得天老爷于人不公。

    “古庸有一方剑池洞天，时间比外边慢上数十倍，我有一半的时间待在里面。”沈学英道出了原因，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沈心童掐着手指算了算：“那该跟我修行差不多时间了。”

    沈学英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么？”沈心童说得很平常，没有挖苦的意思。

    因为她已经一个人待了三百多年。

    沈学英扬起了袖口：“我家七十二位老祖全在。”

    “啊？”沈心童一时没懂，已经在想算上沈学英自己的话七十三代同堂是个什么光景。

    “老祖不姓沈，算上我就是两代同堂，一个活人。”沈学英知道她已经想岔了。

    “你们家真乱。”沈心童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七十二位祖宗是一代，这实在太匪夷所思。

    “老祖是我沈氏先人的结拜兄弟，死于第一次天障大劫，七十三人只剩了沈祖一个。”沈学英语气平缓，眼里却全是悲伤。

    沈心童没去应声。

    沈学英明白她的意思：“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第一次天障大劫，化外进犯搞得天下妖风四起，第一批人仙不忍生灵涂炭毅然决然去了天障守关，最终只活下了一个。

    故事讲完，沈心童看他眼里悲切更重，于是出声安慰：“也不用太难过，至少你家是幸运的，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沈学英摇头苦笑：“那与幸运无关，是七十二位老祖把命交给了沈家。”

    沈心童不懂其中梗概，一时接不上话。

    “老祖宗都是很贪心的人，七十二个你我在天障之前只能自保而已，他们却要做齐天大事。”

    “拿秘法自炼成丹，悍然赴死堆出了一个绝顶无双，定在天障化劫。”

    沈心童越听越不对劲，这些事情她完全不知道，却无法在这个时候去质问事情的真假，因为沈学英那抹悲哀装不出来。

    沈学英看了看她，知道她有困惑，很想出口质疑。

    “你知道么？英雄最后的荣光是被遗忘。”

    “他们从未来过我们才能当苦难从未来过。”

    沈心童哑口无言，为自己感到羞愧，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愧。

    沈学英身上有一股毫不讲理的感染力，光是听他讲话沈心童就已经把自己代入了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