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安小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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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风停,雪化,暖阳升。

    范铮在王福畤的引领下,出了明德门,缓缓巡视周边零星的畦地。

    没辙,长安城附近的大片土地,主要是京苑总监、京苑四面监的。

    这就造成雍州要看自己的大片土地,还得往偏远处走的奇观。

    一条岔路上,杂户推着粪车拐进去,时不时有金汁溅洒于地。

    不是没盖子,但路面太颠簸。

    “咦,这个是大通坊的杂户长孙介嘛,骆宾王都未能打动他丝毫。”

    王福畤随口介绍。

    范铮心头一动。

    以骆宾王之能,尚且有劝不动的杂户,此人若非死心,就是蓄力待爆发。

    毕竟,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以长孙氏炙手可热的权势,尚且有族人为杂户,多多少少是说明了一些问题。

    不过,范铮的目的,是巡视经过冬雪的麦苗。

    一垄垄的麦苗,色泽正从嫩绿转向深绿,傲然在风中挺立,似乎并未太受影响。

    当然,长势不算太良好,应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今年的麦苗,九成余无事,有零星受灾的都尽量补种了。”

    补种出来的,收成会差上许多,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但大方向是好,这就足够了。

    就是无雪的年头,麦苗也难尽数长成,不可奢求太多。

    范铮折了一截枯枝,插进麦田里搅了搅,面有不快。

    “本官在司农寺京苑总监时,提出‘深耕熟耨’之法,民曹亦当听过。”

    “由三寸之深,加至四寸五分,更有加至六寸的,不虞雍州另辟蹊径,垦出四寸之深。”

    以王福畤的涵养,轻而易举地听出范铮的不满。

    “别驾不知,四寸五分乃至六寸,都有一个共同点:官田。”

    王福畤苦笑着解释了一句。

    官田,就意味着不乏人力、畜力、物力。

    而私田,虽说曲辕犁在雍州已大部分替代直辕犁,但直辕犁并非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

    沧海桑田,褡裢没钱。

    更不要说畜力并非家家有得起,许多庶民也肉疼开元通宝,不愿去租借牛马驴骡。

    纯靠人力拉犁,能加深至四寸都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范铮哑然失笑:“竟是本官何不食肉糜了。”

    还以为曲辕犁面世数载,其余地方不谈,至少在雍州当普及了,岂知才出长安城门就

    范铮想让州衙借贷出一点钱,让庶民全体换曲辕犁,想想却望洋兴叹。

    别说效仿拗相公王安石的青苗法,自家衙门还有捉钱令史,哪来的脸说低息的话?

    至于柜坊借贷,呵呵,那些该入陈莫泥犁的,便是王公贵族沾上都得脱一层皮,庶民借了他们的钱,只有髡发为奴一途可走。

    还不如继续使着粗笨的直辕犁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故而对于吸血鬼都要自愧不如的柜坊,范铮也没有能力整治。

    哪一家柜坊后头,没有几个庞然大物啊!

    好在柜坊很有底线,非豪强、商贾不能踏入他们的门槛,黔首一边去!

    倒不是他们长出了良心,只是那些徘徊在生存与毁灭线上的庶民,蚊子腿上就刮不出油来,还没有丝毫搞压能力,除了把人逼死,毫无益处。

    哈呸,穷鬼!

    “用不起曲辕犁的人家很多吗?”

    范铮信口问道。

    王福畤苦笑颔首。

    即便雍州的百万人口有六成在长安城内,郊、县的总人口也有五十万上下,按五人一户折算也有十万户。

    即便只有一成穷到换不了犁,那也是万户这惊人的数字。

    “早说嘛!本官把构图画给民曹,去寻少府监雍州冶监,让他们铸好犁铧送到民曹,民曹再以原价卖给庶民。”

    “然后,让庶民自己刨木头制作其他部件,再行拼凑,总行了吧?”

    少府监管天下金属矿山与金属制作,为官方机构,其下辖诸冶监大约是每一州都存在,铸钱监则少得多。

    民间挖矿山及冶炼,在大唐是允许的,不过是少府监要收相应的税赋罢了。

    但以雍州出面,凭什么不去官对官呢?

    只有犁铧需要铁制,其他木头部件,只要弄明白结构,有几个庄户人家不粗通木匠手艺的?

    比将作监或范氏木器作坊肯定是不行,但能用嘛,大致是能做到的。

    再穷的庄户,只买一个犁铧,还是能做到的吧?

    王福畤肃然叉手,长揖到地。

    虽然早知道曲辕犁是范铮折腾出来的,可范铮不开口,谁敢支持民间自制曲辕犁啊!

    敢仿制曲辕犁的,多半还得有点背景。

    别驾一片慈悲心肠,怜民生多艰,愿行方便法门,可称罗汉矣!

    范铮叹息:“就这破东西,你要是早说,不就早解决了么?多大的事啊!”

    也就牢骚几句罢了,范铮自己可以不当事,权贵可以不当事,豪强也可以跟在后头啖口汤,可庶民真不敢。

    天知道哪里会跳出一些无耻之徒,说曲辕犁是他们所创,恫吓无知的庶民,以勒索钱财?

    这事,又不是没有过,了不得罚酒三杯。

    “但是,还得说说你,这块地净是黄土,最多有点草木灰,其他肥料呢?”

    “麦的产量高,可吃肥也厉害啊!”

    王福畤起身:“下官知道,庶民也知道。”

    “一来,凭庄户自有及拾得的牛屎马粪人中黄,不足供应数十亩常田;”

    “二则,礼部曾经传过一道符文,长安城南三门路畔的田地,不许施肮脏轮回之物。”

    粪便之类的玩意儿,并不是无处可取,至少长孙介所去之处,当是污秽遍地,适当时机取来肥田即可。

    礼部这道符文,跟当年隋炀帝以绸缎缠树不分伯仲。

    不施粪便,长安就一片芳香,世间就一团和谐,就更能展现天下中心的风采,圣人自然垂拱而治,番邦自然俯首称臣……

    这一类鬼话,都不知道是哪个脑壳被驴踢了的敢堂而皇之说出,还敢公然下符文,真是胆大妄为。

    无知的庶民还以为,朝廷非得饿死他们呢!

    “乱命不从。民曹书详细过程,本官上表封驳。”

    范铮哼了一声。

    天大地大,肚皮最大。

    庶民吃不饱饭,是会造反的!

    范铮既然坐上雍州别驾的位置上,这破事就得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