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安小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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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五月二十九日

    五月二十九日,本月最后一天上朝。

    太宗忌日一过,意味着行事可以恢复正常,可以大鱼大肉、可以花天酒地、可以寻花问柳……

    除了旱蝗的消息不容乐观,大臣们还是很开心的。

    或算盘着再纳一房媵妾、或准备借机再兼并几顷永业田。

    总而言之,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庙堂虽高,却从来不是众正盈朝,魑魅魍魉永远不绝,区别是多少罢了。

    魑魅魍魉的比例低,这就是个欣欣向荣的朝代。

    至于说什么帝王被蒙蔽的话,就像啃着带皮饼子、揣测皇帝的饼子糠更少一样可笑。

    除了傀儡、完全没有施政能力的皇帝,多数帝王对臣子的品性还是了解的,眼睛没那么瞎。

    偶尔看走眼一两个,倒是正常了。

    但偌大一个朝堂,就不可能只有正气的存在——神仙都办不到。

    “雍州诸县,已及时刈麦、堆晒,六月户曹即征义仓粮,并加以籴买。”

    范铮话才说毕,侍御史丘行恭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去岁陛下登基,恩泽下于雍州诸地,给复一年,雍州为何还收义仓粮?”

    范铮笑而不语。

    侍御史邹久酒给了丘行恭一肘子:“义仓据青苗征税,每亩二升,以备荒年,诸给复并不免义仓。”

    义仓停征的年头,无非是闹灾荒了,倒以义仓实施赈济。

    虽说在大灾面前,义仓依旧杯水车薪,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邹久酒怎么说也是畿县令出身,对这些基本事务了如指掌,不像丘行恭,毬都不懂,就仗着一张嘴瞎嚷嚷。

    倒是御史台的职司,稍加质疑也不算错,故而范铮也没揪着丘行恭不放,倒叫人觉得范某宰相肚量。

    “雍州各地,跳蝻四出,再过月余,则飞蝗成灾。”

    范铮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目不斜视,偏偏中书令褚遂良面上火辣辣的。

    范铮早先奏明旱蝗,褚遂良还在朝堂上公然抨击,而今这铁一般的事实打脸,贼痛。

    久久未曾开口的皇帝,张口却令群臣惶然:“朕决意,从感业寺接回比丘明空,令其还俗,封为昭仪,名为武曌。”

    音虽同,曌却是个称王称霸字,且为“明空”二字合一,也不忘本。

    或许是避讳之故,《唐六典》不录昭仪之职。

    内宫中,正一品四妃,至唐玄宗定为三妃;

    正二品为九嫔,至唐玄宗改为六仪,昭仪便是九嫔之一。

    之前太宗的徐惠徐充容,也是九嫔之一。

    纳武曌入内宫,最大的障碍却是王皇后,偏偏王皇后因无子,面对萧淑妃的张狂无能狂怒,遂同意引武曌来抗衡萧淑妃。

    至于是不是引狼入室、饮鸩止渴,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国子祭酒令狐德棻张了张嘴,却无奈地闭上了。

    这个问题,无解。

    烝十人是烝,烝一人难道不是烝?

    褚遂良立即解象牙笏、朝冠:“此乱人伦,臣虽卑贱,不敢苟从。”

    有本事的人,脾气难免恶劣了些,褚遂良俨然眼里容不下沙子。

    长孙无忌咂了咂嘴皮,心头多少有些不快。哎,褚遂良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哪一派系的人,当遵从谁的意见?

    搞得自己一脸正义的,好像别人都是奸佞?

    御座上的永徽天子自话自说:“中书令、河南郡公好像曾与雍州长史有赌约,旱蝗一事为真则辞官?”

    褚遂良面色铁青,想呐喊“我没有”,却知道辩解无济于事。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冤枉。

    雍州出了旱蝗,不,是雍州、同州、绛州等九州旱蝗,齐州、定州等十六州水灾。

    在此前提下,褚遂良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扇向他脸上的大巴掌。

    赌约是否成立,已经由不得他褚二郎辩驳,天子认定即是事实。

    举目朝堂,昔日的同党皆视而不见,世态炎凉在此尽现。

    真别怪他人无情,褚遂良平日说话,满口祈使句,动辄居高临下,不满他的人多了。

    呵呵,好像全天下就你正确似的,不就是书法好,牛什么呢?

    再则,知道点内幕的人,早早就把“烝”字抛于脑后了,就他褚遂良死抱着不放,怪谁?

    按他这死脑筋所求,天子是不是要把内宫的人全部赶走,要不要撰文痛斥太宗当年收弟媳入宫?

    山洪爆发时,你还要求水流清彻,是不是不合时宜?

    “同州刺史刘德威老迈,且召回朝,封特进,朔望朝。”

    “中书令褚遂良年富力强、关心民生,且左迁同州刺史。”

    永徽天子首次不与政事堂商议,直接下令更迭。

    刘德威的岁数确实大了,回朝退居二线荣养也合情合理。

    褚遂良不是辞了中书令吗?

    好,去同州好好了解民生疾苦,再回来高谈阔论吧。

    正好,同州也是旱蝗的一部分,权当你褚遂良赎罪了。

    “关心民生”四个字,仿佛皇帝在他脸上扇了四个耳刮子。

    这个圣命,严格来说是不合法定程序的,侍中于志宁有权封驳,太尉长孙无忌也能协调。

    但是,虽在五月,身处殿内,褚遂良也感受到了“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滋味,几乎是一帆风顺的他,眼中终于现出苍凉。

    李承乾宫废的事,多少还是给于志宁沉痛的打击。

    故而,莫看于志宁慷慨陈词的忠烈,他极力表现出诤臣的模样,实则只挑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反对。

    这就是为官的技巧啊!

    你能说他于某人没有劝谏吗?

    劝了啊!

    大事上,于志宁全程当混子,要么不出声,要么嗯嗯啊啊。

    永徽天子是怎么回事,于志宁知道,你褚遂良也知道,拼命揭开已经结口的痂、不停地往上捅,很有趣么?

    别忘了,于志宁还不是他们这一系的。

    长孙无忌则有意让褚遂良吃点苦头,好让这位没分寸感的文人分清尊卑。

    哎,之前是太爱才,纵容得有点过了。

    再说,同州刺史,那也是三品大员好吗?

    纵然略削了些权柄,好歹没被除官籍,要再度起用为宰辅也不是不可能。

    辅州而已,挨得极近,要回长安也便利,下去沉一沉,等天子忘了旧恶,回头把脸一抹,照样为朝官。

    于志宁他们导致李承乾宫废,你看看他们,后悔了吗?

    为官,不能太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