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小鲍伦，今天怎么不开心呢？”

    年幼的雅克伯伦耸搭的小嘴，嘟囔道：“奶奶，我做噩梦了，真的很吓人。”

    “噩梦呀，那可是很多须弥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奇遇哦，小鲍伦很幸运呢。”

    “真的吗奶奶？可是噩梦好可怕。”

    “可以和奶奶说说，梦见了什么么？”

    “我梦见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哥哥一直在追我、喊我的名字，后来又出现了很多呜呜叫的怪物。他们乱啃乱咬打起来后，我就害怕地醒过来了。”

    雅克伯伦说着，有些迟疑地摩挲掌心：“那个大哥哥……和我长得好像，都是粗粗的眉毛和翘起来的眼睛。”

    “奶奶，你怎么不说话了。”

    “奶奶？”

    “……小鲍伦。”

    老奶奶脸上的褶仿佛又厚重了些，粗糙像是旱地一般的深色嘴唇嗫嚅着。

    半响，她才轻叹着说道：“小鲍伦，你曾经有个哥哥。”

    年幼的雅克伯伦望向奶奶，忽然怔住了。

    他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和奶奶不一样。

    奶奶的肤色更深些，像是撒上了漠地的粗糙黑砂。就像是，像是……梦里黑漆漆的哥哥。

    *

    少年。

    “鲍伦，累了么？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妈妈，我把这章节看完就休息。”

    “嗯……好的，不要勉强哦。”

    “好的。”

    目送妈妈离开卧房，雅克伯伦眸光幽邃，捏着书页久久没有动静。

    他能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关心，或者说是担忧。

    雅克伯伦曾有个哥哥，聪颖好学、尊师重长、待人真诚，是所有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实际上……哥哥只是个普通人，让父母骄傲的成绩是他花费更多时间的努力换来的。

    哥哥承载了父母的期望，一直学得很刻苦，不敢松懈。

    教令院每年都有因学业压力不堪重负而选择自尽的学生。

    但……哥哥不是。

    并非哥哥是多么坚韧不拔的人，他也时长会迷茫无措，在迷雾中找不到方向。浩如烟海的书籍，接连不断的考试，在答辩时咄咄逼人的反问。

    一度有过承担不住想要轻生的念头，但他不想让父母失望、悲伤，最后咬着牙坚持下去。

    作为一个好孩子。

    这是很多教令院孩子的写照。

    但哥哥是普通人，普通人的努力比不上天才的努力，他落榜了。

    复读的那一年，他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好的朋友，艾里。

    那是真正的天才，直面这种怪物般的学神，一度让他感到窒息。但艾里是很热情的人，像是小太阳一般。

    “要尝尝我的午饭吗？我妈妈做的鲜笋很香的哦。”

    “这题呀，的确很难呢。不过我和卡维学长聊过这题，有个更棒的解法！”

    “你渴了吗？我去买两瓶饮料，请你啦。”

    “欸？礼物？真棒呐，就是突然准备礼物什么的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我可以现在拆开么？”

    “你……没考上呀。”

    “可是，你的成绩应该是够的，为什么……”

    艾里语气显得有些局促，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好友。

    “我没关系的，这种结果我大概也预料到了。倒是你，艾里，你还有复试呢，快去准备吧。”

    “……嗯，等我回来。”

    *

    “哈？！就因为他的父亲是沙漠子民？”

    “艾里同学，这里是教令院，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修养。”

    “老秃驴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在问你教令院的升学为什么对沙漠子民有这么多限制，哪本乌泱泱的臭字教唆你用人种限制知识的？！”

    “对沙漠子民及其三代内亲属给予升学名额，是教令院提供的一种福利制度。如果你连这都不能理解，只能说明你的学识仍旧浅薄。”

    “老秃驴！你……”

    *

    “你听说了么，艾里学长好像延毕了。”

    “啊？你是说艾里学长？那种天才怎么可能延毕！？他初试、复试可都是第一名的成绩，要是延毕了连考试都参加不了。”

    “不清楚诶，听说是被人举报叔父涉嫌走私通敌，现在政审通不过。”

    “你们也听说了？我舅妈在教令院里任职，好像说是得罪了哪个高层。”

    “这几天都没见到艾里学长，不会出事了吧？”

    *

    “不会出事的。”艾里朝着好友温笑道，“风浪越大，鱼越贵，你就安心看着吧。”

    “可是……”

    “好啦好啦，这种腐朽的制度早该被推翻了，作为教令院的黄金一代，我可是义无反顾呢。”

    “最近上面好像也开始查了，要不我们……”

    “力度还不够，只有把这件事彻底闹大，甚至把教令院的面皮扯下来，知道有多痛了，才会狠下心改革！”

    艾里说着，向空中伸出了手。

    阳光透过了圣树，又穿过他白皙的指尖，落在他熠熠生辉的眼眸中。

    “我啊，有一个梦想。”

    “让智慧之国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一个在知识长廊中畅游的乌托邦！在真理面前，所有人凝为一体、不分彼此，共同探索、共同前行！”

    “哈哈哈！太棒了天呐，你会来帮我的对吧，我最好的朋友。”

    说着，艾里咧着嘴笑出声。

    “艾里……不愧是你啊，我会竭我所能。”

    “嘻嘻，那可就约定好了！”

    *

    “嗯，约定好了的事，就不能反悔，对吧，艾里。”

    一位少年喃喃自语着，站在高台。

    短暂又耀眼的太阳，夕阳西下。

    他又变成一个人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浪潮没有涌向枯朽的体制，大贤者阿扎尔强硬地要将艾里的傲骨敲得粉碎！

    【教令院从不缺天才，少一个艾里算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谁？看几本书就把自己当圣人了？】

    【他的论文里还有一些推论没证实吧，就以此作为学业不实、弄虚造假的由头。】

    【揭穿？呵，艾里已经被流放阿如村了，他论文最后的推论还有谁能证实？】

    是啊，谁能证实，拿命证实么？

    “人对危险的感知或许存在灵魂层面的直觉，这种特殊波频很容易区分，越是强烈的大恐怖，越为明显。”

    “受限于器材，目前制作的波频采集器和配套的鸣笛装置尚且简陋。必须贴近人体，并在开启的三秒内采集完成。”

    “越是强烈的恐怖，引起的鸣笛声越是尖锐响亮。”

    “艾里……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将它改进成完美的求救装置吧。”

    “但我只是个庸人啊。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了……为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在那个暗无星月的夜晚，一位绝望又天真的少年融入了黑夜。

    那个夜晚，整个须弥城的子民被如泣如诉的鸣笛声惊醒。

    *

    ……

    *

    像是一枚小石子落入湖面，再无波澜。

    *

    “小鲍伦，现在已经长大了呀。难得来奶奶家，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鲜笋。”

    “好的，奶奶。”

    “最近在教令院过得如何？有什么好朋友可以带来家里招待哦。”

    “……嗯，我，一切都很好，朋友……也很好。”

    “奶奶，您还记得我哥哥叫什么吗？”

    雅克伯伦低垂着眼眸，轻声询问着，纤长的睫羽遮掩着他心底的不安。

    年迈的奶奶动作微顿，眼角瞧了眼他攥紧的手。就好像是一组镶嵌相连的齿轮一般，她仿佛看见了过去与现在的重叠。

    奶奶抿着唇，语气和蔼道：“小鲍伦，人与人之间的共鸣是稀罕的，不被理解才是一种常态，不论是学业还是生活。母亲的爱有时候也是沉重的，或许芭蕉叶会因雨水而颠簸，但……唉，你一定是找到他藏在我屋里的箱子了是么？”

    “嗯。”

    “前些时日素论派的化工实验意外爆炸……”

    “我也在现场。”

    两人在屋内沉默了许久，。

    “想做什么就去吧，好孩子，密码是你的名字，雅克鲍伦。”

    “我的名字？为什么哥哥的箱子会是……”

    雅克伯伦忽然噤声了。

    他想起了曾经母亲看向她的哀伤，教令院里一位老教授初次念他名字时的讶异。

    以及……年幼不记事时，似乎有两位大哥哥给他熬了碗口味独特的鲜笋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