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既视感
很多时候,走在街上会有强烈的既视感。
颂夏站在公交站牌前等着下一班车,戴着耳机,漫无目的的划着手机屏幕。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奇怪的画面:自己似乎正躲在什么地方仰视着站牌旁的自己。
好像是……偷窥者的视角。
关了手机,耳机中没有任何声音却装作享受音乐的样子。颂夏不经意的向周围漫视,打了个哈欠,自然散漫。
今天是放学日,除了普通行人,还有很多学生穿着校服散步回家,叽叽喳喳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手机振动了一下,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颂夏捕捉到广告牌后的一个影子,在他低头的瞬间闪了过去。
随后有一个小孩子探出头,看着他笑的开心。四目相视时又赶忙躲在广告牌后,用手挡着眼睛只留一条缝隙,悄悄摸摸继续偷看着颂夏。
似乎是把他当成了捉迷藏的对象。
小孩子?
颂夏看着他皱了下眉。
可能是表情太过严肃,那孩子乖巧的放下手,默默向后退着,然后哭哭啼啼的跑开了。
那种“被偷窥感”随之消失不见,颂夏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
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么?
最近好像经常有这种感觉。
颂夏拿起手机,刚刚的震动只是视频软件推送的广告而已。
公车到了站,颂夏几乎是被人流挤上了车厢。
刷了卡,前方水泄不通找不到一块空地,后方源源不断上着一波又一波的人。
颂夏突然后悔选择了公车。
他好不容易抓到扶手,公车一个急转弯,刚穿一天的白球鞋又被身边人踩了一脚。
虽然不是很突然,但颂夏确实后悔选择了公车。
鞋上脚印的始作俑者看样子比他大不了多少,口罩耳机样样不落,双手疯狂在手机上打着字。注意到颂夏的视线后,愣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满怀愧疚说了一句“不客气。”
“嗯?”
颂夏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人继续疯狂打着字,甚至比刚才还要猛烈一点。
估计是在和别人吵架吧……
颂夏看了看伸展不开的空间,又看着他应该不是故意的样子,紧握的手松了松。
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刚才停顿那一秒没有耽误他吵输。
几个热闹的站点过后,公车按线路向略显荒僻的地方驶去,车上只剩下了三五个人。
刚才那个“踩脚人”也在前一站下了车。
颂夏在附近的住宅区找了个便利店买了水果蔬菜,然后徒步朝着不远的一个墓园走去。
墓园叫“十八里”。
很奇怪的名字,里面安静睡着许多人。
只有一个姓程的老头在那儿建了个小屋,看着他们。
他的老伴也睡在这里。
“夏夏!”
那老头眼睛不好使,不过嗓门足够大,每次都能吓到颂夏。
“下次能不能小点声?”
颂夏抱怨着,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堆在他房间里
“你说什么?”程老头看见他笑的合不拢嘴,“想吃我做的饭?早说嘛。”
“不是,我就来看看。”颂夏否认道。
“好嘞,不就是鱼香肉丝,青椒炒蛋嘛多简单。”
得嘞,耳朵似乎也不好使了。
“程老头,我……”
程老头顺手在他额头来了个脑瓜崩,板着脸,“叫爷爷。”
这不是耳朵挺好……
颂夏揉了揉脑门,这老头儿手劲儿真不小。
鑫: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你自己随便吃点什么吧。
松塔:嗯。
关了聊天框。
颂夏心情比较复杂,走出小屋又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复杂。
于是转手把定位给他爸发了过去。
自己一个人待在墓园的感觉并不好。
颂夏每上一次台阶,就感觉自己轻了一些,仿佛飘在空中,下一秒就会踩空。
他走到最深处,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然后从口袋中翻出一个很小的松塔放在贡台上。
墓碑一侧还摆了一枝白玫瑰,娇艳欲滴的,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生日快乐。”颂夏说,“来晚了不要介意。”
说不起眼,其实也挺特殊的一个墓碑。没挂照片,没写生平事迹,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只有一个写的歪七扭八,让人不忍直视的“夏”字。
应该……是“夏”吧。
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毕竟别人都说是“夏”。
颂夏来这里次数不少,但看到这个墓碑还是很陌生。
【你在做什么?】
那个人仿佛就在面前一样。
笑盈盈,和夏天一样的热烈。
可带来的不是温软的怀抱,而是阵阵凉意和刺进骨髓疼痛。
【我们回家好不好?】
天阴了,一道闪电划破阴霾。
好像有人在窥视这点心绪。
又是既视感……
颂夏向右撇了一眼,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不算出乎意料。
他坐在墓碑旁,假装系鞋带的同时从地上捡起了几颗石子。
看了眼时间,18:37。
和往常一样,直到程老头叫人时才抬脚离开。
风吹着枝叶摇晃,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颂夏观察着周遭环境,一步步走近陵园边墙。
风停了,有一棵树的枝干还轻轻摇了几下。
这时一切动静都显得格外清晰。
颂夏捏着石子,影子刚一露面,便朝着头部掷去。同时又向前跑快,扒着栏杆三两下就翻了过去。
他准头一向很好,但这次却只击中了栅栏外的树干。
刚落地还没站稳,旁边就有东西扑过来,颂夏下意识抬手直冲那东西面门,然后翻身把它压在身下。
定睛一看……
是条狗。
颂夏右手握着狗嘴,左手按着狗腿,腿顶上它的腰部,那里被人包扎的潦潦草草还渗着血。
它没有挣扎,颂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与它四目相对。
然后眼睁睁看着狗委屈哭了……
“夏夏!”
程老头的声音恰好打破了这份尴尬,颂夏第一次这么感谢这大嗓门。赶忙松了手,然后强装镇定,站在刚刚有问题的树后向陵园内看了一眼。
那个墓碑清晰可见。
枝干上还留着被石子击中的坑印,低头看,刚下过雨,这地上有着明显不同于他鞋底的脚印,朝向身后方向。
明显是人的脚印。
天渐渐黑了,颂夏犹豫了一下,没有追过去。
吃饭的时候,那狗不知道怎么也跟了过来。
程老头熟练的拿出一个破碗,舀了碗粥,然后一边吃饭还不忘喂着它。
老头吃饭的时候话很少,吃完就坐那儿看着电视等颂夏慢慢吃。
“我国人均GDP……”
“某市五A级景区昨天正……”
“615案件嫌疑人已落网……”
“这个夏天,去哪儿……”
就是电视节目切来切去,那老头一脸无聊的样子,然后像是刚看见狗一样,大惊小怪,“都给你说了不要乱跑,这老腰还没好呢。”
边说边拿了医药箱,给狗重新包扎伤口。
“什么时候捡的?”颂夏随口一问。
“霞?”
怎么突然带口音……
颂夏扒拉完粥,然后看着程老头充满慈爱的眼神,反应过来。
“……程老头,你别告诉我这狗子也叫夏。”
“谁要跟你一样,她是彩霞的霞。”
程老头敲了一下狗脑袋,满是亲昵。
突然,就吃不下东西了呢……
颂夏放了筷子,收拾碗筷准备洗碗。
“你放那儿别动。”程老头上前把差事抢了过来,“我只是老不是残,洗个碗还是可以的。”
“我什么都没说。”
程老头含情脉脉打断道,“你问我咋遇到霞啊,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我出门的时候碰见……”
“我也没问。”
程老头继续打断,“然后就一见钟情。霞是个哑巴,它不会说话,但性子可好了。温柔善良,还会关心我。”
“……”
颂夏一脸的欲言又止,默默听完,只觉得这狗也不容易。
“老头,有没有考虑过去看看耳朵。”顺带再挂个精神科。
程老头板着脸,又是一个脑瓜崩,“老什么头,没礼貌。我才七十一岁,身子骨硬朗着呢。”
“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吃完饭天色已经纯黑,夏天的夜晚第一次来的这么早。
窗外雷声震耳,却一直没有下雨。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程老头说的偏多,而且絮絮叨叨讲着颂夏出生以前的故事。
什么程霞之恋啊,知青下乡的老掉牙的事。
颂夏只是听着,然后不时“嗯嗯”表示赞同。
“你和辛丫头太像了,都是这样敷衍我。”程老头一脸不悦,然后摆摆手表示不想听颂夏解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记得门儿清。”
“我知道,都听着呢。”
颂夏关了一直当着画外音的电视,拿出手机随手拍了张照片。
程老头一向睡的很早,有他陪着也不过晚上九点半就困的不行。
“记得带书。”
程老头说完三秒,鼾声大的要命。
颂夏抽开电视机下的木柜,里面一本包装精致的书与周围格格不入。
屋外是闷雷,屋内是程老头的“响雷”。
颂夏关了灯,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出门。
手机相册第二张就是那个树下的脚印,比他的稍小一点,而且更浅。
到底会是谁呢……
或者换个思路来说,其实也不能排除是以前留下的痕迹。
这几天本来就多雨,谁经过了那里,又恰好留下这个印记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想不通,只能像这样先宽慰着自己。
大半夜站在墓园门口,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利于身心健康发展。
颂夏坐在台阶上,身边跟了个哑巴狗,一同看着手机上那一点亮光。
他并不是很想自己一个人走上回家路程。
留程老头这里不是不行,但明天早上还要去学校,容易迟到。虽然看长相不太像,但颂夏确实是一个遵守学校规定的好学生。
他在颂朗的界面上停留了好久,最后却给谢天然打了个电话。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警察,经常来颂夏家里练习线下真人快打,体术一流,两个人经常切磋搞得满身伤。
打过去,很意外的直到电话铃声响完,也没人接。
可能正在忙吧。
颂夏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狗头。
狗子委屈的“呜”了一声,摇摇尾巴往他身上蹭。
“抱歉啦。”颂夏说道。
明明几公里外的晚上就是灯火通明,烧烤啤酒,光着膀子划拉拳。
这里冷清的简直不像人世间,路上连个车影子都没有。
鬼故事倒是很多。什么红衣女杀人食尸;小男孩抱着头找妈妈;老婆婆暴走追车;颂朗教训小混混……
搞得出租车司机晚上都不敢接这里的活儿。
不就是个夜路么。
谁还没走过夜路呢?
颂夏拨通了颂朗的号码,然后一句话不说拿着手机照明。
走了几步,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做好心理准备猛地一回头,发现是那狗子在跟着他。
风凉凉的,也许真是他太紧张了。
淅淅沥沥的一点小雨也下了起来,浸透了这点烦躁。
颂夏蹲下去揉了揉狗头,抱紧书,有些手抖。
远处有一道车光,照在他身上时车灯闪了闪,又在他面前停下,颂夏在路旁站稳脚步挂了电话。
“小伙子一个人啊,我送你一程?”
打开车门,颂朗嘴里叼着羊肉串含糊不清说道。
颂夏有些意外,“今天这么早?”
“饿了,然后翘了班。”颂朗满不在乎,“一整天没有进展,说来说去还是跟昨天观点一样,那些人吵起架来不听人劝,饭都不吃觉都不睡,还没一点儿用。”
“不如好好开个拳馆清净。”颂朗总结的很无奈。
颂夏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走了。
“上次买的玻璃杯,家里还有新的么?”颂朗接着说道。
“玻璃杯?”
“嗯,我不小心捏碎了个杯子。”
颂朗说的时候一脸淡然,好像在唠什么家长里短,很普通的事。
“以确立地位。”
颂夏:“……很严重么?”
“没什么严重不严重。”颂朗看他一直在摩挲着书,岔开话题,“怎么今天来取书?”
不过明显说错了话。
颂夏看着他不想回答。
一路上又尬聊几句,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上了二楼,颂朗先去洗澡,衣服就顺手扔在洗衣机上。
平时他工作忙,如果不是提前给他发了位置,今晚绝对和以往一样凌晨一两点才回来,然后早上一起吃个饭就又去工作。
有时候甚至几天都看不到人影。
说是工作,但其实颂夏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
颂朗以前参过军,受伤退伍后又在首都当了几年警察教官。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辞了职,带着一家三口来这小镇开了个拳馆,偶尔也协助警察做些活儿。
说是拳馆,但其实只要他会,什么都教。
是个很厉害的人。
虽然连袜子都不会自己洗。
颂夏把他换下的衣裳一股脑扔进洗衣机,准备放水时,突然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好像是什么香气。
但羊肉串膻味佐料味太浓,不仔细还真没注意到。
颂夏拿出衣裳,里里外外仔细检查,最后在裤腿上找到了几小片殷过的红色痕迹。
不明显,但看上去像是不太友好的东西。
颂夏凑近闻了一下,还有种不同于他家的洗衣液味道。
这衣服被洗过一次。
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你在干什么?”
颂夏回头,看到颂朗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很自然的把衣服扔了进去,“还能做什么,洗衣服啊。”
“哦。”
颂朗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果汁,递给颂夏一罐,然后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放水定时。
“我去洗澡。”
颂夏没接,而是把书塞给颂朗,转头进了卧室。
不一会儿又拿着睡衣出来,还带了个没拆封的盒子。
“最后一个杯子了,你忍着点儿。”
这时颂朗已经开始翘着二郎腿看书,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等他洗完澡再出来时,颂朗已经回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