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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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吕梁

    “吕梁,告诉母亲,你长大了要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年少的吕梁侧身躺在那具温暖的躯体怀中,侧过脑袋,任凭母亲为自己掏耳,午后温润的阳光透过层层的长发,照射到吕梁的耳旁,映出点点红色。

    温热的木条进入耳中,掏的耳中嘻嘻索索直痒,像那温润的阳光般,弄的人难言的舒适。

    “母亲,我长大了,要变成族祖那样的人,一战擒双王,叫全天下的人都伤不了母亲。”那覆于脸上的阴影微微抖动起来,年少吕梁的一番话,逗笑了母亲,惹的她嗤嗤笑了起来。

    “吕梁啊,母亲不求你像秦王殿下那般英雄盖世,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也能老来看看母亲便好。”

    吕梁感受着耳中木条温柔的触动,温顺地“嗯”了一声。

    只是,生在陇西吕氏,这个所谓的仙土大族中,世事皆不能为自己所愿,自己只是个庶出的子弟,他那个地位尊崇的父亲,一年也难来见自己几面。自己与母亲,也只不过是一场酒后的意外罢了,并无多少恩情在。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

    这是自己长大后才明白的道理,随着自己长大,母亲渐渐衰老,本就一年难见几次的父亲对自己更是陌生,但年少的吕梁却不懂这些,他只知道,那些个温润的午后,就该是自己以后的所有。

    直到那天,大房那边送来了一罐子自己最爱喝的鱼羹,那股诱人的香味,自己直到今日都未能忘记。年少的吕梁端起来便想喝,却被母亲粗暴的拦住了,自己想去争辩,却看见母亲颓坐在桌边,无助地掉着眼泪,他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就只是用力地抱紧那个女人,用力再用力地抱着。

    母亲颤抖着喝下那罐鱼羹后,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年少的吕梁疯了似的跑出小院喊人,却没有一个人来。

    直到夜里,他的那个父亲方才来到小院,只是摸了摸母亲略微冰凉的身体,便叫人拆下小院的门板将她抬了出去。之后,年少的吕梁便也明白,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夜里,少了门板的院子难言的冷,夜深时再也没有那双温暖的双手捂热自己的双脚。

    再之后,吕梁被一个年长的族叔接走,与一群同龄少年一同修行,他们,与自己一样,大多都是家族里庶出的子弟。

    在那边的夜里,一群同龄少年相互依偎着,即使再凉的夜,也没那般冷了。

    有时夜里,吕梁会想起年少时对母亲的回答,他要成为秦王那般的人物。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吕梁的天分虽只是中上,但悟性却是一等一的,仅用五日,便感悟到真气,半年时间,便已成功炼出长存真气,踏入炼气。

    之后,那个带他来此的族叔,见他天分如此之高,破例带他去了平城,在那,他见到了个发须皆白的老爷爷,与自己讲吕氏珍藏的烈日吐露图,在老人的教导下,只花了一年的时间,他便踏入蕴灵,于心中默默勾勒那幅烈日吐露图。

    最终,他于二十一岁时,成功夺元,一朝功成,他那个很少见面的亲爹,也少见的来见自己对自己露出了笑容,吕氏主支更是请了一位辈分极高的老人出面,收吕梁进了吕氏主支。因为,吕梁是整个吕氏乃至整个陇西,前三年轻能够进到夺元境的天才,于二十五岁前进到夺元,在整个陇西仙土历史上,也没有超过一百五十位,而这其中,几乎所有未夭折的人物,都于最后成就归墟,掌管家族。

    他也是自那天起,才知道,那年于平城教导自己烈日吐露图的老人,竟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秦王吕贞观。

    自己归于吕氏主支那日,他默默站在主位一侧,不住的含笑看向自己。吕梁很难想象,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秦王吕贞观竟然会如此和蔼,但他也能够理解他。

    长达十年的苦修,让他明白,人一定得是失去些什么,才能得到的更多。就像他自己,若是没有大房杀死自己母亲,他一世,也难达到如此境地,而那和蔼的老人,若是没有他于玄武门外射杀兄弟,圈禁父亲,也就不会有如今大齐的强盛。

    只是,他们俩都后悔了,吕贞观在平城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渴望亲情,但他当时,没有的选。而吕梁,他在那时,同样也没的选。

    两个同样失去了什么的人碰到一起,情同爷孙,只是吕贞观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大半时间皆在自封,而吕梁,也同样事务操劳,很少相见。

    直到那天,自己尚在西域,一封传书到来,击碎了他又一次的许诺。

    他曾答应过吕贞观,待吕贞观百年之后,要以吕氏长老,归墟境修士的身份为他抬灵,方才不堕了秦王的名号,只是,只是,此事再难。

    他未能成为吕氏长老,也未能进入归墟境,终究还是为吕贞观丢脸了,而秦王吕贞观也未能兑现他的承诺,没能平安老死,竟与人生死相搏,落了个身死道灭的下场。

    其实,死的那满院吕家人他都不在意,越是年长,他越是明白这些人是什么模样,可是,唯有吕贞观,是他年少时的英雄,更是在他无力时庇佑自己的老人,吕梁久违地在另一人身上体会到那个午后一般和煦的温暖,只是,有人夺走了他,又是一种宿命的无力感裹挟住了吕梁。

    只是,年少时,他手中什么都没有,他只能跑到院外,大声的呼喊,没有一个人会回应他,但他现在手里有刀有箭,哪怕对面是林青宇的后人,是整个卢氏,他们也需在自己面前,流下些血来!

    李国野任凭吕梁的气势不断攀升,却并不阻止他,归墟境修士也有自己的傲气,李国野并不屑于趁人之危,而是要与他公平一战。

    期间,吕梁归墟破碎气脉多次陷入绝境,却都被他硬挺了过来,最终,在一阵轻亮的灵气波动之后,吕梁,开辟出了气海,正式踏入了归墟,周围的雾汽尽数被那阵波动给震开。按理来说,三十岁不到的归墟境,在整个陇西仙土历史上也是数的上号的,此时他若在平城,只需半年便可被拜为长老,成为陇西真正掌管权力的那几个人之一,只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吕梁吐出一口浊气,那些扎入胸口剩下的细小碎片便尽数被他给震出,他望向前方那个持刀的男人,他不知从何方找出一把朴刀,是一把很平常的朴刀,但却仍给了已踏入归墟的自己无尽的压力。

    他知晓,自己大概率不会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但他还是毅然出手了,因为,吕梁知道,即使自己逃回陇西,也再难见到如那个午后般温润的阳光了。

    吕梁大喝一声,一轮烈日便浮现于范阳城上空,不断喷吐着火光,那喷吐而出的火光却不袭向其他地方,被吕梁控制着径直朝李国野射去。

    李国野却不现出法相,只是单手掐诀,将那朴刀猛的一掷,随后无数刀光纷纷浮现出来,紧随其后,轰向吕梁。那些火光碰到各式刀具光影纷纷熄灭,而刀劲却不减分毫,仍是朝着吕梁而去。

    吕梁侧身一躲,却没想那刀光却并不朝他而来,纷纷没入吕梁法相,将那烈日生生解体,徒留下烈日吐露图外围一圈光影,而那法相又与吕梁本体紧密相连,他才刚刚踏入归墟便法相受损,不免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吕梁凄然一笑:“想来先生便是李国野罢,死前能与李先生交手,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吕梁却不继续动手,而是继续说道:“我母亲,赐予我骨肉血脉,秦王大人,赠与我学识真心,而我却负于他们二位,今日,便于将死之际一道还了罢。”

    说完,他猛然于手上附上真气,砍向自己左胸,生生折断一根胸骨,又伸手向里,掏出那颗跳动着的带血心脏,赤金色的血液顺着胸口,不住地自天空往下滴着。

    吕梁将那胸骨穿过心脏,双手做出持弓动作:“李先生,此乃吕氏吕贞观第八世子孙今生最后一箭,你且看好。”说罢双手猛地松开,任那骨箭飞出,自己却已耗尽气力,自空中坠下。

    看着那疾速飞来的箭,李国野脸色凝重,第一次使出了法相,他那法相是个八臂人,跟李国野一般的长相。那支箭脱手之际飞的并不快,却于空中不断加速,赤金色的血液晕染天际,留下一条霎是好看的尾迹。

    李国野怒吼着同时撑起八臂去挡那骨箭,那箭却硬生生扎入李国野最外一臂,将那第一重法相射的粉碎,速度却丝毫不停,李国野重又支起第二重法相,七条手臂重重堆叠挡在面前,法相浑身的肌肉尽数隆起,露出外侧的层层骨刺。

    第二重法相,又碎,点点赤金色丝毫不淡。接着是第三重,第四重,直到李国野法相仅剩下双臂时,才略微察觉到有力竭的倾向,但李国野口鼻早已尽数流血,面皮白的可怕。

    最后两重法相,依旧被那骨箭击碎,李国野大叫一声,竟生生举起双臂挡在面前,在骨箭射入的瞬间,猛的向下用力,将那箭带到右胸处,骨箭死死地将李国野双手钉在一起,随后没入其右胸,方才真正力竭,停了下来。

    终于挡下此箭的李国野也到了力竭的地步,连吐几口鲜血,双眼发暗倒在了地上。

    离他不远处,吕梁虽力竭掉了下来,一半骨头皆已碎裂,掏出了心脏,却仍是未死,亲眼看着他此生最后一箭重伤了李国野。

    前面施展烈日法相,将那空中的云气与那仅剩的雾汽尽数驱散,午后温润的阳光终是又一次照射在了吕梁的身上,像是那个永远存于心中的那段时光,像是再难触碰的那双温暖的手,又一次轻抚在了自己额顶。

    长大后的吕梁难得的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