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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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强盗

    “大夫人、大姑娘。”

    只见方老先生被小厮搀扶着走了出来,行了礼便急急追问:“宗族来的江南四爷呢?走了?”

    方老先生是将军府忠仆,自高祖起方老先生祖祖辈辈都在将军府内,可以说世世代代为将军府殚精竭虑。

    方老先生这些年一直主理府内最为要紧的账房,银钱调度上都是方老先生在管,所以方老先生不论是在将军府内还是在唯阳宗族内,都很得人望。

    刚才顾江南端着架子来找戴氏,冯嬷嬷便悄悄派人去找方老先生来镇场子,只是没料想顾子妗过来不过一会儿就将此事敲定,方老先生到底来晚了一步。

    “刚才母亲答应了宗族提出来的要求,打算变卖将军府手头所有的铺子、农庄田产凑足这笔钱,堂伯父已经去前面上香禀告祖父和父亲了。”顾子妗恭恭敬敬对老人家道。

    “老朽去与他们理论!”方老先生拄着拐杖,又颤颤巍巍朝着前面疾步走去戴氏正欲唤住方老先生,却被顾子妗攥住,她深深看了眼方老的背影,收回视线沉稳镇定望着戴氏:“母亲,让方老去添一把火,正好!”

    前院灵堂前,摇曳的烛火之下,顾江南终于正正经经行了叩拜礼。

    他跪在蒲团上开口道:“伯父、堂弟,你们虽去了,可弟妹是个守诺的,之前伯父应承要给宗族修祠堂,修祖庙,修祖坟、学堂这些事弟妹都应下来了!”

    顾秋渝一听这话,按照顾子妗交代怒道:“什么?!大伯母同意了?!”。

    “方老……”

    “二姐姐!”顾晓茹做戏拉她。

    顾秋渝甩开顾晓茹的手,怒问:“大伯母为什么要同意这起子小人的讹诈?!我们将军府不倾家荡产怎么能凑齐三十万两?大伯母怎么能答应啊?!若真是倾家荡产了……我们将军府遗孀该怎么办?!”

    “二姐姐!”顾晓茹哽咽出言,意图阻止。

    顾秋渝情绪却越发激愤:“更何况,此事若是真的,为何祖父从来没有交代过此事?!这宗族堂伯父一上门来不先祭拜吊唁,反到说什么将军府遗孀要靠宗族庇护,要我们拿银子买平安,和强盗一般做派!大伯母那么要强一个人,为什么要服软?!我们将军府又凭什么服软!这些年宗族从我们将军府拿走的银子还少吗?我们祖父、伯父和我父亲、叔叔、哥哥弟弟们尸骨未寒,宗族里的人就逼着我们孤儿寡母拿银子买平安!这和乡间恶霸又有何区别?!”

    顾秋渝本就嗓门大,又是习武出身,这一嗓子吼,将院内的宾客,院外的百姓全都引了过来看热闹。

    满门男子都葬身荒芜,今儿个上午先是行军记录逐渐被忠仆舍命送了回来,皇宫武德门前百姓陪着闹了一场!

    此时皇城城百姓无不挂心将军府的,都不愿意看到将军府再出什么茬子。

    刚才这宗族的人来了,不叩拜不上香,直朝内院冲去,百姓和宾客也不是没有看到。

    闹了半天,那么匆匆忙忙是逼着顾家遗孀拿银子买平安啊!

    顾江南双眼瞪大:“你这小辈满口胡说什么?!谁要你们将军府拿银子买平安?!那是你祖父早就和族里商定好的,原本就定在今年送年礼时做安排,老太爷常说……将军府作为族内最显耀的人家为族里出力这应当应分的,且历年来为宗族内做事老太爷也是全盘揽下,族长怎么劝老太爷让其他族人出点力,老太爷也都只说宗族荣耀我们顾家才能更加昌盛!族长怕将军府丧中还惦念着宗族内的事情,又腾不出人手来办,这才让我上门!你这小女子颠倒是非黑白不说,又是怎么对长辈说话呢?!”

    顾江南虽然爱拿架子,可不是个一蠢到底的,当着这么多外人在,他怎么会拿出刚才在厅内逼迫戴氏的嘴脸授人话柄?!

    他当然是把老太爷捧的高高的,族长也自然是因为体谅老太爷那份为了宗族荣耀和前程的心,这才派了他来。

    “二姐姐!在这么多位英灵面前吵闹成何体统?!”顾晓茹拉扯了顾秋渝一把,双手将手中香递给顾江南,“请堂伯父为我祖父、伯父、父亲、叔叔和兄弟们上香!”

    顾江南看了眼被顾晓茹制止的顾秋渝,嘟哝了一句:“欠缺家教!”“你……”

    顾秋渝还要上前理论,却被把晓茹死死按住手腕。

    顾江南举香鞠了三躬,正要上香时,手中的三炷香居然齐齐断成两截。

    “断了……”

    “香怎么断了?!”

    “这是……老太爷不肯吃他的香啊!”百姓议论纷纷,忍不住往前凑了两步看热闹。

    顾江南脸色难看,抬头朝着老太爷黑漆牌位望去,心中陡升惶惶,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他在老太爷尸骨未寒之时逼上门来,企图讹诈将军府遗孀,本就心虚,眼下香断两截,如何能不心慌?

    顾顾秋渝看出顾晓茹递香时的门道,垂眸没有做声。

    “怕是香受潮了,堂伯父重新点香吧!”顾晓茹垂眸掩住眼底笑意,重新点了三根香递给堂伯父,“堂伯父上香吧!”

    顾江南忍住心中忌惮,越发恭恭敬敬鞠三躬,再次上前上香时,手中三炷香居然又整整齐齐断掉跌落地上,惊得顾江南连连向后退。

    “我就说我祖父从来没有交代过,要我要将军府要把家产全都交给宗族!”顾秋渝一下就跪在了灵堂前,哭喊开来,“祖父!祖父是你回来了对不对!你也看到宗族的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祖父你是在替我们鸣不平,所以不吃他的的香火是不是?!”

    灵堂前的烛火突然剧烈摆动,牌位影子也跟着在墙上胡乱晃动,门口又无风窜进来,一时间人人都提起了心。

    “老太爷显灵了!”

    “是老太爷显灵啊!”

    “老太爷!”门外百姓突然哭喊着都跪了下来,家中仆人各个热泪盈眶跪了下来,高呼老太爷。

    顾江南脸色惨白,手中捏着断成两截的那三炷香尾,又向后退了两步。

    顾秋渝跪在了灵前重重叩首:“祖父!前有秦王攀诬,后又宗族逼迫,将军府遗孀步步艰难,求祖父明示我等小辈该何去何从啊!”

    “宗族也太不要脸了!”气如洪钟的老人家声音传来,惊得顾江南回头。

    只见方老先生被小厮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双眸通红,怒发冲冠。

    方老匆匆而来,眼见老太爷魂魄不安,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愤怒指着顾江南的鼻子骂:“宗族还要不要脸啊?啊?!”

    “方……方老?!”顾江南轻轻唤了一声。

    方老拐杖将这青石地板敲得咚咚直响:“我这些年管着将军府的张目,最清楚不过将军府这些年对宗族的帮扶!每年将军府进项,包括陛下的赏赐,哪一次……老太爷没有惦记着宗族?哪一次没有分一半之数运回宗族?”

    方老说到这里,直接跪在了灵堂之前,捶胸哭喊道:“老奴早早就应该劝老太爷和大老爷啊!斗米恩升米仇,这宗族的胃口果然是被养大了,开口就找将军府要三十万两银子!这些年将军府年年将一半进项分与宗族,怎么拿得出三十万两银子?!将军府拿不出银子,他们就逼着大夫人变卖将军府所有的铺子、农庄田产!这要是都卖了,将来……将军府这上百口人都要怎么过活啊!都是老奴不好……没有尽忠直言!老奴……老奴愧对老太爷信任,愧对这将军府上下,老奴这就死了算了!”说着,方老陡然站起身,朝着灵堂实木供桌撞去。

    “方老!”顾晓茹睁大眼,张开双臂拦住方老,竟被撞得和方老一同跌倒。

    灵堂瞬间乱成一团,拉方老的拉方老,忙去扶顾晓茹的扶顾晓茹。

    百姓被激得义愤填膺。

    “将军府也太倒霉!这还给不给将军府遗孀活路?一天下来,差点儿逼死将军府两条人命!这都是做的什么孽,这宗族都不怕天打雷劈吗?!”

    “呸!也忒不要脸了!将军府这么大的丧事,宗族不知道赶紧派人来帮衬人家孤儿寡母,竟跟个强盗似的抢家产!”

    “真是贪心不足!将军府每年一半进项都给了宗族,谁家这样大方?!我看就老太爷太好心了,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越发不知足,这才给老太爷遗霜留下祸害。”

    “我看,他们就是欺负将军府没有男人了!将军府男儿为国为民而亡,这不要脸的宗族好意思欺负人家遗孀吗?!”

    见百姓群情激愤,顾江南向后退了两步,和自己两个庶堂弟站在一起,显然被刚才“老太爷显灵”之事吓得方寸打乱。

    “闹什么?!”

    将军府大夫人戴氏被顾子妗扶着缓缓走入灵堂,戴氏主母威仪十分摄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要惊动老夫人吗?!”

    方老愧疚难安,重重叩首:“大夫人!老奴没有做到忠义之言,老奴不配为将军府家仆啊!”

    戴氏说着,走至方老面前,扶起双眸通红的方老,道:“方老何出此言?方老一家子从高祖起祖祖辈辈跟着将军府,世世代代为将军府辛苦!我如何不知啊?!”

    “大夫人!”方老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语。

    “虽说此次将军府为了给宗族置办田产,修缮祠堂、祖庙、祖坟和学堂,倾家荡产才能勉强凑足银子。可我戴氏在此立誓,必会以我全部嫁妆奉养为将军府辛苦的忠仆、家奴,我戴氏有一口饭吃,便绝对不会让将军府任何一人挨饿。”

    “大夫人!”

    “大夫人!”,顾家仆人、家奴系数跪地,感激戴氏恩德,戴氏虽是后宅女流,却是个胸有城府又有决断之人。

    顾子妗望着母亲心中满是敬佩叹服,刚才母亲压着她一直等在后头不出面,直到方老被逼得要碰死,烧起百姓的心中那把火,母亲这才不紧不慢出来收拾场面。

    今日母亲在灵前称将用嫁妆奉养顾家忠仆、家奴,那便是将来退回唯阳,宗族看到了将军府浩浩荡荡回去的仆从,看到将军府吃穿用度一如往昔,也不能再拿什么宗族大义来逼迫将军府为宗族出银子,毕竟这用的可都是她母亲的嫁妆。

    宗族再无耻不要脸,也不能把为宗族贡献的说头,按在族人媳妇的嫁妆上,更不可能手伸的那么长去查顾家媳妇的嫁妆。

    否则,以后谁家敢嫁顾家郎?

    她想了法子,可母亲却将她的法子补得更为周全,关于宅子里这点儿事情她在母亲这里还有得学。

    “此次为了宗族,银子我们将军府倾家荡产凑了!可话我也要先同族堂兄说清楚……”戴氏看向顾江南,一字一句,音声如钟,“此次为宗族出力,我将军府既拆家散业挑了大梁,下次宗族要是再有什么可别再打我们这些遗孀嫁妆的主意,毕竟我们的嫁妆还要养活女儿,养活这些为将军府奉献处理的忠仆、家奴!待我们回到唯阳老家,还求族内给我们这些将军府遗孀一条生路,一点安宁。”

    顾江南和两个庶堂弟立在一起,本应为挽回宗族声誉辩上一辩,可一想到刚才烛火无风摇曳,两次断香,死死抿住唇不敢开口。

    声誉,乃是一个宗族的立世之本。

    他万万没有想到,将军府这群将来要依靠宗族过活的妇人、女童,竟然连世族之本都不顾了,彻底与宗族撕破脸。

    这要是让顾江南的父亲如今的族长知道,顾江南腿怕是保不住了。

    “将军府家财散尽不要紧,所幸还有我等妇道人家的嫁妆,还怕养活不了我们的孩子和将军府的忠仆家奴吗?!”二夫人罗氏被贴身嬷嬷扶着也来了灵前,她恭敬对戴氏一礼,“只要能花银子买我将军府遗孀一条生路,莫让宗族把我们逼死!将军府家财散尽又有何妨?!不止有嫂嫂的嫁妆,还有我的嫁妆,嫂嫂……我们将军府诸人同舟共济,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还有我的嫁妆!虽说我的嫁妆比不上大嫂的,可当年也是十里红妆……嫁妆流水似的抬了一整天!”三夫人宋氏闻讯而来,人还未到声先闻。

    自古以来,出嫁的女子无不将自己的嫁妆看得比命还重要!当宗族逼迫将军府倾家荡产用银子买平安时,将军府诸位夫人站出来,称愿用嫁妆来养活将军府余下的子女,愿意养将军府的仆从、家奴!

    这等比较之下,将军府诸位夫人是何等的气度!这唯阳顾家宗族又是何等的龌龊?!

    民间百姓不是没有家里死了男人又无男丁的绝户,那些孤女寡母谁又能保住男人给留下的产业?大多都是被宗族抢了去。

    没成想,就连顾家这样的世族,也是这样的龌龊。

    顾子妗垂下发热的眼眸,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婶婶们义薄云天,虽说平日里几房相处难免有口角,心生不愉,可一旦真的遇到难关,顾家便无比团结。

    这……便是顾家数百年来,生生不息,荣耀愈加繁盛昌茂的原因。

    世间只有血脉之情不能以银钱衡量,祖父这话并未说错……

    “老太爷曾说过,将军府是顾氏一族最为显赫的人家,为宗族出力本属应当应分,宗族并无逼迫将军府遗孀的意思!只是此乃老太爷的遗愿,族长这才派族堂兄来同大夫人商议此事,大夫人如此说,实让宗族难堪!让天下人以为我顾氏宗族族长乃是夺人遗孀产业之人!既如此……宗族倒不敢领受老太爷的这份好意!”

    立在顾江南右侧的唯阳顾家庶老爷,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说完,伸手去拽顾江南。他想趁机带着顾江南溜之大吉,毕竟宗族的声誉要比这银钱贵重的多。他们本不占理,再对峙下去难免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