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义的注定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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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师父的信

    “空静你好。见字如晤。我明天早上就离开寺院,去往西南的法喜寺任住持。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我故意不与你见面,其中苦心你也应懂。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尚未能无忧无怖,何况你呢?我的忧是你,你的怖是过往,我猜你看到档案会来找我,问我你的过去,现在我就回答你。

    十年前我出寺云游,行至LN省,那时初春四月,天气很冷,我记得自己穿着一件夹袄,到了一个叫盘台县的火车站下车,这里山区内有座唐代的古寺千佑寺,我打算去那里挂单一阵子。出站后我要去坐公交去长途汽车站,期间我走错了路,走到了火车站旁边的小巷子里,一眼望过去,小巷内又脏又窄,像是许多餐馆的后厨出口在这儿,并没有公交车站,于是我转身要走,忽然听到巷子内有几个小孩喊叫的声音,我顺着声音走过去,在三个大垃圾筒后面,有四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在一堆垃圾里打架。三个稍大年龄个头的孩子,正围殴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被打的头破血流,发狂一样的叫喊,并没有认输,还在拼命的挥舞着四肢,却只能遭到四面而来的捶打。我急忙上前挡在你的身前,那三个孩子见有外人,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着“狗杂种滚出这条街”,而我身后的男孩还在奋力的挥拳,打在我的背后,直到我用力紧紧的把他抱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

    空静,那个小男孩就是你。我放开你之后,你第一反映是逃跑,可没跑两步就跌在地上起不来,我上前扶你,看到你脸色苍白,身体轻的就像一捧干柴,你这是长期饥饿导致的营养不良,我对你说,跟我走吧,先把你喂饱了再说。你站在那儿,衣服单薄破碎,脸上青肿着还有血迹,恨恨的盯着我说,只要有吃的有住的,我就跟你走。

    我把夹袄套在你身上,带你去附近的一家饭馆吃了一碗牛肉面,那碗就你脑袋一样大,吃完你还说不够,又给你加了个肉馅饼,你已经吃不下,就把饼藏在了裤兜里。我问你家在哪里,我可以把你送回家,你抬起头看着我,又露出刚才那个呲牙的凶狠表情,说没有家,不要回去。看你这个样子,我猜你是从家里逃出来,那我必须要找到你家,送回到你父母那里去。

    接下来我带你去了商店,买了几件衣服穿上,然后在附近的街上闲逛,你很快就对我失去戒心,等你心情好了之后,就说出了你家的地址,和父母的名子。但还是坚持不回家。你这么大年龄的孩子,不回家能去哪里呢?就算我把你送到收容所或者派出所,最终他们也还是要送你回家。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我要你家人把你领回去。我在火车站附近一家旅馆里开了个房间,让你住下。我一个人乘坐长途汽车,去了你的家里。

    你的家是在农村。如果你还记得。村子口有个小广场,停了许多车子,长途汽车的终点站就在这里。穿过广场是条小河,小河后面是十几户农家的房子。这会儿是初春,阳光很好,村子里的几个老年人坐在桥头晒太阳,聊天。如果你还对往事有些好奇,我告诉你吧,你家里有三间平房,院子里长着一棵苹果树和桃树。你父亲身体很弱,而且长年酗酒,家里经济条件很差。你的母亲早就改嫁到了别的村子。当我问你父亲,要不要去县城领回他的儿子,就是你,他说不,他说养不起儿子。于是我又去了你母亲所在的村子,找到她时,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婴儿。当我对她说起你,她很害怕,并且把我拉到大门外,说千万别在现任老公的家里提到她以前的孩子。她也表示没办法养活你,并且求我带你去寺院出家。我让他们两个都签了字,并且到当地派出所的户籍部门备案。

    空静,这个就是你的身世。这么多年,我也会偶尔质问自己,做为一个僧人,决定了一个孩子的命运,算不算是错误。我没有答案,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因缘。无愧于心的是,这十年来你在寺院生活的很好,不仅衣食无忧,饱暖康健,而且还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当初我第一眼见你时的愿望,是愿你不再受到伤害,在这十年里得到了实现。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出家人要不停的修行精进,这次我们师徒分别,就是一次机会。去来进止,情无所系。随意自在,无所适莫。你已经成年,该走出我多年来对你庇护,去另外的一番世界见识更多的机缘,来体悟佛理的精妙。对我而言,同样也是断舍离的考验。你生性暴躁,多年来已经改正了许多,但还未磨灭,这个你要注意。

    你我远到他所,莫能相见,或有思念,给你留下我的通信地址和电话。你有事情可随时联系我,写信,电话,或是来我处相见,都是欢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