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义的注定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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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暗夜中的笑声

    空静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到窗口,窗外是深夜的月光,照射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他依旧紧攥着拳头,但心中的愤怒却在逐渐消散,直至最后消失,心头一片冰冷。小时的记忆已经大部分已经苏醒恢复,只有一些还很模糊,比如,

    爸爸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死了,他是不是空静打死的?

    档案里有爸爸的签名,说明圆成找到爸爸时,他还活着。

    可为什么他脑中是爸爸死去的样子?那片鲜红血液中爸爸的脸苍白色眼睛大大的睁着......很久都没有动静,空静记得他手里握着铁锤不敢撒手,怕爸爸从地上爬起来抓住他,就一直紧紧的盯着着那张死灰的脸,直到最后手用力太久而发麻,铁锤落下砸到了他的脚,他才清醒过来,从家里逃走。

    逃走那天是深秋天气,清晨。他狂奔着出了村子,并没有遇到一个村民。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下意识的向着妈妈所在的村子走去。在田野中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刚刚从远方的小树林上升起,他走的浑身是汗,终于到了妈妈家的门口,大门紧闭着,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敲门,忽然听到一声妇女的尖叫声,转头一看,一个拎着锄头准备上田的中年妇女,惊恐的看着他,像看到鬼一样,扔了手中的锄头转身就往回跑,跑到转弯处就消失了。

    小空静这才发现自己灰白色毛衣和蓝色裤子上全是殷虹的血迹,脸上应该也有。妇女的尖叫声已经引起了附近几只狗的狂吠,和几声大门打开的声音。他转身就跑,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跑,要把自己藏起来。奔跑中,他看到巷子内有一户人家虚掩的大门,大门内的院子里晾晒着衣服,于是推开大门闯了进去,扯下一件成年人的棉夹克,一边往外逃,一边用棉衣把脸上的血迹擦去。

    小空静逃到了村子外面的田地里,躲在一个干草垛后面。他又累又怕,用棉袄把脸反复的擦,直到擦痛为止。没有人跟过来。他一身的汗水遇到冷风,冷的发抖。他把棉夹克套在身上,因为他的身材瘦小,夹克下边竟然垂到他的膝盖上,滑稽可笑。他顾不上许多,看四下无人,踩着田野松软不平的土地,向着远处的马路走去。马路边上有个车站,没一会就来了车子,他像个受惊的小猴子一样窜上车,因为不到儿童购票的一米二身高标准,也不用买票,他乘车到了终点,平生第一次到了县城,开始了他的流亡。

    空静又开始在禅房内不安的来回踱步。

    如果爸爸死了,空静觉得,自己内心的愤怒才会真正的消失,从他进入寺院成为僧人,莫名的愤怒从来没有停止过,难道是他还没死?自己并没有杀死他?

    空静狂燥起来,他冲出了圆成的禅房,飞奔到大殿前的广场上。月光如水,照亮了夜空,昏暗的大殿投下黑色浓重的阴影,形状奇特古怪,四周寂静无声,甚至连一声夜枭和虫鸣的声音都没有。空静绕着大殿转圈暴走,想借体力的消耗来消除心中的暴怒。但是直到他累倒在地,也还忿愤难消,他跪在地上很久,终于站起身,拖着无力的双腿,走到了大殿门前,大殿的门虚掩着,里面的昏暗的灯光从木门柃里透出来,在地面上洒下零碎的光斑,随着空静的靠近,光斑移到了他的脸上,把他的脸映成明亮不定的几块。

    大门是虚掩的。空静将门推开出仅容一个人通过的缝隙,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向里面观望,这个时辰大殿里只剩下六盏做成蜡烛形状的长明灯,供奉在佛像面前照亮佛龛,大殿的其他部分都陷入在黑暗当中,这是空静从来没有见过的情形。

    五米高的佛像被如豆大小的灯光从下往上照着,阴影从下往上延伸,将佛像照的很是面目狰狞,和平日空静看到的慈悲平静完全不同,甚至变的陌生,让他认不出来,恍惚觉得自己来的不是大雄宝殿,而是阎罗殿,他腿一软跪倒在门外,磕头跪拜之后,还是不甘心,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殿内。

    平日里鲜亮的颜色都蒙上了一层暗灰,鲜红的袈裟和鲜花,变成暗红的血色,干净的白色玉石莲花变成灰色,金黄的佛身变成脏兮兮的赭色,佛祖的头光和背光本是五彩火云,此时则变成灰黑的深洞状,衫在佛祖身后,深洞不断扩开,将大殿的其余被全部都吞没在黑暗当中。

    空静愣愣的看着大殿内,他没有见过此时此景的大殿。以前偶尔会有在夜里进行的法事,但大殿内都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而且九点之前就结束了。他想起师父圆成曾经说过,夜里僧人就应该安睡,不要到佛堂中来。他现在才明白了这条戒律的意思。夜里的佛堂寺庙,或许是另外的空间,并不属于凡世。

    他看着大殿内黑影憧憧明暗不定的佛像和背景,忽然觉得很平静,甚至有些喜悦。刚刚心中无名的愤怒竟然如雪崩瓦解消散,完全不见了。他站起身,再次仰望着面目狰狞的佛像,心中的喜悦陡增,这才应该是他心中真正的佛祖形像,这是佛祖对他的昭示,他学佛修行了十年,就在今夜他才心有领悟,觉到澄明,于殿外的黑暗当中,空静不由的嘿嘿的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