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彩色的。

    日上三竿时，有轰鸣突起，如平地惊雷，响彻天穹。

    紧接着，大地开始摇晃，长街龟裂，高楼坍塌，这逐渐剧烈的摇晃，让天空中的彩色也有了几分轻微的颤动，仿若天塌。

    呜咽声，呼喊声，求救声，巨大的轰鸣声下，一切的声音都显得极其微弱，近不可闻。

    彩色天空下，司青困惑的抬头，诧异的看向正前方，那里有诸多人影在他身前不远处，正不断地闪过，如一张张快速跳过的幻灯片，他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只过了几分钟，地上的震动逐渐平息后，轰鸣声也悄然散去，若不去看那满地的疮痍碎裂，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而在那震动彻底消失的瞬间，天空上方的彩色却突然诡异般浓郁了许多。

    彩色映出了斑斓，在高空上裸露出一种怪异的美，而这美在下一瞬，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碎裂声，轰然破碎。

    ......

    教室里，有呜咽声断断续续响起，传入司青的耳中。

    似大梦初醒，又好像跌落凡尘，他睁开眼，双目中茫然不散，而未等他去寻那呜咽声的来源，刺骨的疼痛便同时从身体各个地方传来。

    呼吸间，厚重的灰尘带来强烈的窒息感，从口鼻处钻进他的喉咙，他的双腿仿佛没了知觉，左手臂的位置，疼痛尤为钻心。

    “这是，发生了什么...”

    强忍着剧痛，司青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四周，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视线中，无数的碎石块堆叠起，课桌椅凌乱的倒在石块中，裂缝爬满了墙壁。

    几分钟前还人声鼎沸的教室，此刻几乎化作了废墟，石堆下，渐弱的呜咽声，喘息声，浅浅的回荡在他的耳边。

    “这是，地震了！！”

    看着眼前破碎的一切，瞬间，有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汹涌将他吞噬。

    突如其来的地震让本是朗朗读书声的教室，刹那间变成了地狱般的深渊。

    各种复杂的情绪瞬间弥漫在他的心头，强忍着心底的悲伤和恐惧，许久，颤颤的目光这才落在他自己身上。

    “我要自救，我要活下去！”

    司青低着头喃喃道。

    ......

    因坐在教室最角落，所以他身边的碎石其实并不多，整个上半身完全可以自由活动，除了左手臂处有一道被座椅划出长长的伤口。

    手臂处，鲜血缓慢的流淌，滴落在他的裤子上，染红了纯白的校服，他的下半身则是完全被一张课桌给压住。

    课桌上有足足半个人大小的石头，正死死的压着，双腿使不出一点力气，他也感受不到半分知觉。

    先自救，再考虑他人，冷静下来后，司青心中默默做着打算。

    此刻的大地早已没了震动，好似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它长眠中的一次无意翻身，匆匆结束后便没了下文。

    耳边，几道断断续续的求救声从不远处的碎石下传来，正有气无力的挣扎着。

    但更多的人则是被埋在了石块和桌椅下，发不出一丝声响。

    克制着自己不去听那耳边传来的悲鸣，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左手臂的伤口处，鲜血虽流的缓慢，但却始终都没有停止，他的双腿更是完全使不出力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用力的推着身前的桌子，整个人借力般向后挪动。

    无奈的是，双腿的压迫犹如死神的注视，紧紧的禁锢着他，无论他上半身如何扭动，被压住的双腿都无法从课桌下摆脱出来。

    与此同时，由于太过用力的缘故，左手臂的伤口，溢出的鲜血也越来越多。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隐隐的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呜咽求救声似乎都少了许多。

    “他们许是累了，休息了。”

    “我好像，也有些困倦了...”

    墙角处，司青喘着气抬头碎碎念着。

    头顶上，密密麻麻的裂纹，自墙角处肆意弥漫开，如蛛网般蔓延在整个房顶，无数的空洞化作大大小小的石块，落在教室里每一个人身上，似要擦拭掉他们的痕迹。

    “真的好困。”

    轻声的呢喃从司青口中发出。

    他无力的依靠在墙壁上，抬起的头也渐渐垂下，仿佛下一刻便要睡去一般。

    “哥哥...”

    “哥哥，我昨晚梦到妈妈了，妈妈说下次就会回来看我们，你开心吗！”

    “哥哥，下次能不能早点回来啊！”

    “哥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司青，我怕......”

    如同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唤，似那睁眼时刺目的阳光，下一刻，渐渐睡去的司青陡然清醒了许多，垂下的头也缓缓抬起。

    在他的脑海里，画面中，许多年前，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正站在他背后，白嫩的小手揪着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从睡梦中彻底醒了过来。

    “妹妹一个人在家里，她肯定还在等我，我不能睡！”

    “我还不能死！”

    许是回光返照，或是上天眷顾，那压在他双腿课桌上的巨石，许是因桌面过于光滑，突然朝着一旁滑动了些许。

    见此一幕，司青连忙咬牙抬手，奋力的将巨石推向一旁，伴随着撞击声入耳，那块半人大的石头终于从课桌上移开。

    不作片刻思索，他一鼓作气，再次将手抵在课桌靠近身前的一侧，用力的把自己向后推去。

    后退时，不锈钢所制的支架剐在他双腿的骨头上，而让他悲哀的是，如此剧烈的剐蹭下，他的双腿依旧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粗重的喘息声响起，司青侧着身子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双腿如拖行般被他挪到了空地上，索性是墙角，有一小块位置只有些许细小碎石，这才让他得以喘息。

    “不过，似乎还是来不及了......”

    看着手臂处仍在不断溢出的鲜血，他布满灰尘的脸上，也早已没了一丝血色，变得煞白。

    血液从浸湿的长裤上滴落，铺满墙角的地面，刺鼻的血腥味和手臂的疼痛让他还能保持着些许清醒，但理智却在缓缓消退。

    教室里，沉重的压抑如同眼前不断堆叠的石头一样，挡住了他生的希望。

    费力的抬手摸向身侧的口袋，他心底庆幸，手机虽有裂纹，但还没有坏。

    将手机放在大腿上，在他不断的触碰下，屏幕也染成了红色，颤抖着输完密码后，他打开通讯录，艰难的吸了口气，看着那个通讯录中名为潇潇的备注，按下了拨号键。

    把手机靠在耳边，片刻，熟悉的铃声响起，他的心也被高高提起，紧贴着墙壁的右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屏住呼吸，不敢喘息。

    而此时，废墟一般的教室里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安静的氛围让他感到恐惧，只有那熟悉的铃声仍在播放。

    随着时间流逝，陡然断掉的铃声将他的恐惧放大到了极点。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不等尾音结束，司青再次按下拨号键，反复的操作着，一次，两次，五次，电话那头始终如一的话语，在他拨打到第二十三次的时候，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击垮。

    “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潇潇应该是出去玩了，手机忘了带，对，就是这样的！”

    手机从他的手里滑落，急促的喘息声从角落处响起，许久，也只剩下轻轻的呢喃回荡在教室中。

    “潇潇，下次哥哥一定早点回家，以后也一定会带你去找妈妈！”

    “可是现在，哥哥真的好困了...”

    “就一会，我就睡一会，好不好...”

    倒在墙角的司青，睁开双眸无力的看着房顶，阳光透过无数的缝隙落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斑点。

    他就这样睁着眼，木然的抬头看着上方，喘息声也渐渐变弱，直到已经离去多时的晃动它去而复返。

    教室的大楼再次开始无情的晃动，它从不看教室内的场景，任由碎石再次将人们盖住，也将希望一点一点的掩埋。

    墙角处，司青睁着的双眼始终没有闭上，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好像又看到了那片彩色的天空。

    绚丽之下，空气都是甘甜的，没有灰尘入肺，周围无数的彩色光圈绕着他打着转儿。

    感知下，他的双腿是自由的，身上的疼痛和手臂的鲜血也都消失不见，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而已。

    不等他想些什么，与他最近的一道彩色光圈，如同被他吸引一样冲他而来，钻进他的身体中。

    而这一幕像是开了个头，周围无数的光圈都仿佛有了意识，纷纷朝他飞来，涌进他的身体里，直至四周再无光圈，他眼中的画面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天空依旧是彩色的，他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前方的一座小屋。

    小屋内有两道身影正坐在饭桌旁吃着晚饭，身影一男一女，男的是他，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秀的脸上充斥着无奈，看着饭桌对面的女孩。

    女孩扎着马尾坐在凳子上，一双白嫩的小腿在桌下悬空晃悠着，约十三四岁，小脸上满是嫌弃的看着画面中的他，手中的筷子指着碗里，在不停的说些什么，眼底有捉弄之意流转。

    而他如同一个路人一般，于虚空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泪流满面的，但当他伸手摸在脸上时，却摸不到眼泪。

    下一刻，画面开始变化，只有那彩色依旧。

    小桥上，依旧是一男一女，女子面色带着愧疚和不忍，正看着桥对面的他。

    画面中，似是一场不欢而散，亦或是一场早已注定的离别，虚空上，他看着画面中女子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伸了伸手，神色哀伤，一如画面中一样。

    时间不停地流逝，又好像从未变过，变得只有他眼中的画面。

    他看到了那个嚷着要和自己一起闯天下的同桌，也看到了不喜自己的人，最后的画面中，他看到了，一个缩在角落里经常偷偷看向自己的人。

    好像又走过了一生，可自己明明也才十五岁.....

    司青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有心想再看一眼妹妹，想知道她是否安全，但似乎这眷顾到此便结束了。

    天穹之下，彩色再次碎裂，黑暗如同有预谋般眨眼间便席卷而来，将他的身影彻底淹没，消失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先前所站立的位置，漆黑阴影下，莫名的叹息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