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放心。”公子哥儿斜斜周围的仆人和丫鬟，挺了挺圆鼓鼓的大肚子，直了直脖子，眉毛眼睛往下一立，一只胖手指点着下人们，大声喝道：“你们都给公子我听好了，今天公子我就是郡守大老爷，没有公子我的话，谁都不准乱动手脚乱说话。我爹他说啥，你们谁都不准搭理他，我爹他要干啥，你们谁都不许帮助他。谁要是违抗了公子我的话，动嘴的缝上嘴巴，动手的剁下手爪。你们都给公子我听明白啦！”

    仆人和丫鬟们赶紧弯下腰，齐声回答：“大公子的吩咐，小的们都听明白啦，无论郡守大人说啥话，小的们都不搭理他，无论郡守大人要做啥，小的们都不帮助他。”

    公子哥儿斜着下人们：“动嘴的咋办？动手的咋办？”

    下人们齐声回答：“动嘴的缝上嘴巴，动手的剁下手爪。”

    “对对对，你们都记住了，公子我就放心啦。”公子哥儿转过身，冰冷的胖脸上立马堆上笑：“柳先生，都安排稳妥了，你看我……”

    “好，大公子去吧。郡守大人的怪病能否医好，就看大公子了。”柳郎坐在太师椅上。

    “是，我这就去。”公子哥儿瞪了旁边女仆一眼，“换茶，赶紧把凉茶端走，上热茶。”

    公子哥儿晃着圆溜溜的大肚子，来到卧室床榻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爹，大喝一声，“郡守，你听着。”

    “啊……”闭紧眼睛的郡守被吓得一哆嗦。

    “你这个黑心肝的狗官，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你还比不上吃人的狼，狼吃人还吐骨头，你连骨头都吞进肚子里。”

    郡守听见儿子在数落他，气得浑身抖动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胳膊哆哆嗦嗦地抬起来，晃晃悠悠地指着儿子：“你……你……你这个忤……忤逆……”一句话没说完，吐出一口黑紫色的瘀血。

    公子哥儿吃惊地斜斜地上的血迹，斜斜他的颤抖的爹，又信服地斜斜坐在客厅里的柳郎，作了几个揖。

    仆人和丫鬟们也惊讶地瞥着吐出瘀血的郡守。

    客厅里，柳郎悠然地品着香茗。

    公子哥儿斜着彩笺，摇头晃脑地大声念起来：“郡守啊郡守，你个黑心肝的狗官，你干了多少贪赃枉法的坏事，大旱之年加粮又加捐，害得穷苦百姓家破人亡，投井上吊远走他乡。”

    郡守突然坐起来，双手拍着床榻，两脚乱蹬被子，大口大口地吐瘀血。在他眼前，出现凄惨的景象：破衣烂衫的贫苦百姓，挑着担子，背着破包袱，携儿带女，逃荒讨饭。

    床榻旁，一滩黑紫色的瘀血。

    郡守干瘪的嘴不住地吐着瘀血，吐了一阵子才说出话：“你这个混账的东西，哪里是给……给我治病，分明是要……要我的老命，你……你你这个不孝之……子，要活活气死我……我哇哇……”

    郡守扶着床边又吐出了几口瘀血，佝偻着腰，晃悠着一只麻杆般的胳膊，指着仆人：“来人哪，给我……把……把这个忤逆抓……抓啊……抓起来呀！”

    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仆人，垂手躬腰，无动于衷地站立着，大眼儿偷偷地斜着郡守，露出心惊肉跳的神色。小眼儿也偷偷地瞥着郡守，显出提心吊胆的神情。仆人们像没有听见郡守大人的话，无动于衷。

    公子哥儿瞅瞅怒号的爹，肉乎乎的大嘴没停，继续对着方子大声念。

    郡守恨恨地指着儿子，又无奈地指着众奴仆，哇哇呀呀地乱叫：“反啦，你们反……啦，我还没……没死哪，你们都他娘的……他娘的反啦！”他又吐出两大口瘀血。

    仆人和丫鬟们都憋着呼吸，欣慰地斜着郡守，恨不得他立马吐血而亡。

    公子哥儿的脸上仿佛鲜花怒放，晃着圆脑袋回到客厅，对柳郎深深施礼：“神医先生，您看行了吧？”

    柳郎摇摇头，“还不行，看郡守大人做的那些事，吐出这些瘀血还不够。”

    公子哥儿喜滋滋地：“我再给他念，让他可劲吐，把心肝肺都吐出来。”

    “好，这样就对了。”柳郎点着头，给公子哥鼓励。

    一只粗短的胳膊指点着郡守的糟鼻子：“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只认银子不认理，老百姓打官司不上钱，有理也没理，原告变被告，还被屈打成招，多少人含冤死在大牢里。你欺压百姓，做威又做福。你干了多少……”

    郡守突然蹦到地上，一巴掌扇在公子哥儿的胖脸上。“你这个忤逆，你这个……混账东西王……王八羔子，当今皇上都……都没指责我，你……你也敢教训老子我，我……我打死……打死……死你哇……哇……”

    公子哥儿一边往后躲，一边对着方子大声念：“你滥用权势，陷害清官，不给你送礼贿赂，你就将清官抓进牢里。你还将官职卖给有钱人，你们一个鼻孔出气，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你的心肝都是黑的。”

    郡守哇哇地又吐出几口瘀血，浑身不住地颤抖，扶着古董架，站在地上干哕。

    公子哥斜了爹一眼，继续念：“你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欺男霸女，你还……”

    柳郎看见郡守站在地上干哕，走进卧室。看看浑身筛糠般的郡守，看看最后吐出的几口血，对公子哥儿摆摆手，“大公子，不用念了，瘀血都吐出了，血石全都溶化了。”

    公子哥斜斜地上的血迹，折服地斜着柳郎：“神医先生，不用再吐了？”

    柳郎道：“不用再吐了，鲜血都吐出来了。”

    公子哥儿的斗鸡眼斜在地面的血滩上，“神医先生，这块血是鲜血，鲜鲜艳艳的。瘀血黑了吧唧紫了豪青的。”他用力地冲着柳郎哈下腰：“佩服，佩服。”扭转圆溜溜的身子，轻声问郡守：“爹，你觉得胸口里还有没有大石头了？”

    听见儿子问他话，郡守一激灵，使劲喘喘气，双手又按按胸口，愣头愣脑地摇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公子哥儿笑着对郡守道：“爹，真神了，是柳神医用神方，把你的病医治好。”

    郡守一听，刀条脸上似笑非笑，弯下虾米腰，哆哆嗦嗦地冲柳郎作个揖：“多谢神医救命，多谢神医救命。”

    柳郎抱拳还礼：“郡守大人，小人虽然将大人的病医好，可这种病还会反复，小人有几句话要对大人讲。”

    郡守连忙又作揖：“神医请讲，神医请讲。”

    柳郎看着郡守，诚恳地说道：“古书云：‘五帝官天下’（注），为官者应以天下为公，多为黎民百姓办事。希望郡守大人从今往后别再贪赃枉法，不要再作恶了。要是旧习还不该，恶石重新压在胸口里，这个医法可就不好使了，再也没有办法医治了。”

    郡守捣蒜般地点着头，两手不停地作揖：“在下谨记神医先生的教诲，就是皇上再给我一百个胆儿，本官也不敢了。在下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为百姓做事情。”

    “小人记住郡守大人的话了，人在做，天在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谢谢神医先生教诲，谢谢神医先生教诲。在下一定痛改前非，为民做官。”

    仆人和丫鬟们惊讶地瞥着郡守。

    笼子里的黄鹂鸟，突然蹦跳，啾啾地欢叫起来。

    注此语出自《汉书·卷七七·盖宽饶转》：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成功者去，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