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生活就像一驾飞驰的马车，并不会因为谁而短暂停留。秦秦现在每天晚上放学都会往医院跑，以给苏橙补习功课名义，偶尔也会叫鹿铭一起，但他总是拒绝。

    因为鹿铭是清楚的，现在的病情只是小麻烦，要不了多久，苏橙就可以出院了。真正棘手的是那个要绑架苏橙的人。

    虽然努力的不让思绪影响到自己正常的学习生活，但是这显然是徒劳。鹿铭不管上什么课，始终都在走神想事情。

    这也让他的班主任十分恼火，已经有很多科任老师跟她反映了这个情况，高三的时间比黄金还宝贵，学习状态出错是少不了被叫到办公室谈话的。

    鹿铭现在就站在老班的办公桌前。

    办公桌另一头，是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女性，她低头认真地批改着试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鹿铭的到来，这个看起来年级并不大的老师就是鹿铭的班主任路娇娇。

    路娇娇终于抬头扫向鹿铭。用冰冷的声音开口说道：“来啦。”

    鹿铭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她的这句话，紧张感瞬间就爬满了全身，学生怕老师是刻在天性里的。

    不过路娇娇没有继续晾着他，继续说道：“知道为什么找你来么？”

    这话不亚于恶魔的低语，老师问这个，就像女朋友问汝母同我共入湖一样，属于怎么回答都会出错的问题。

    鹿铭也不好一直抻着不回，尝试性的开口：“因为我这次月考成绩不太好？”

    路娇娇也不反驳，明亮的眸子继续直勾勾地盯着他。

    鹿铭有点发毛，失了神，思绪却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同样的情绪总能连结起不同的记忆，鹿铭眼中出现极端的恐惧，瞳孔剧烈收缩，

    路娇娇倒是被他吓了一跳，“鹿铭，鹿铭！”

    鹿铭被这两声严厉的呼叫惊醒，整个人平静下来。“不好意思，路老师，我刚刚有点走神。”

    路娇娇伸出手拍了下桌子，“鹿铭，小鹿同学，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周已经有好几个科任老是跟我反映你上课总走神，不好好听讲。”说话间从桌子上的试卷翻出一份：“你看看吧，今天刚改的你的数学试卷。”

    鹿铭赶忙上前接过，是自己的试卷，被批改得面目全非，卷头是鲜红醒目的77，，鹿铭脸上一阵燥热。他平时的数学成绩其实还是不错的，每次月考，期末考都在120-130上下浮动，77分是有些过分差了。

    鹿铭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试图用沉默来掩盖这一切。路娇娇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嗓音陡然升高，厉声道：“这就是你的学习态度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候，是决定你后半生的最重要的节点，你不努力，有的是人努力。到时候考完试，你哭着说你没考好，那有什么用。”

    鹿铭被这深刻而尖锐的语言戳中了，羞愧地低着头。他一直就是个懂事的学生，几乎没怎么被批评过，这样的遭遇十分少见，他有些慌了。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路老师，我错了……最近被一些事情影响到了学习的状态，我会尽快调整的……”

    还没等他讲完，就听到一阵手机振动声，路老师伸手示意他先等等。然后看了下来电显示，眉头瞬间皱起，稍微犹豫，然后直接摁掉，又将目光转到鹿铭身上，点了下头。

    鹿铭会意，继续开口，他在刚刚已经想好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几天的状态问题：“我爸爸前几天生病住院了。”

    对不起了老头子，借您的虎皮一用，鹿铭自信路娇娇不会电联确认，这点信用他还是有的。

    “我这几天晚上有时候需要照顾，所以白天上课状态不集中……”

    还没等他说完，那手机振动声又响起，鹿铭八卦心顿起，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是个叫王博端的人，看名字是个男人。

    路娇娇厌恶地看着手机上的来电，将其摁掉以后直接关机，然后用一种略带抱歉的口吻说：“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有了合理的借口，接下来的谈话路老师并没有过多为难他，本身这场谈话也是为了提醒和警告，目的达到后路娇娇挥手示意他回去上课。

    似乎被之前的来电状况影响了心情，路老师挥手的力度大了些，手臂扬起的同时，衣服袖子顺着胳膊滑落，然后鹿铭就瞥见了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紫红色的，鲜红色的，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鹿铭被惊骇到了，不过那条胳膊又很快地被衣袖遮挡了起来，路娇娇略带慌张地把袖口拉了下来。鹿铭不好再看，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老师和学生注定了不对等，自己也不应该过分询问路老师的私事。

    今天剩余的课程，鹿铭明显地用心了很多，反倒是他身边的秦秦同学，一直心不在焉地神游天外，时不时还冒着风险瞅几眼手机。

    这让鹿铭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如果说自己这几天学习不在状态，那自己身边这位就算的上焚书坑儒了吧，他才是压根儿没有一点要学的意思啊。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主要还是自己的成绩不够硬，数学测验只得了77分，再看看那人桌子试卷上的140分，高下立判，自己被叫过去批一顿真不冤。鹿铭打心底也佩服秦秦的智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临近放学，秦秦低头扫过手机，瞬间像是被充满了电。这时讲台上年近五十的大叔还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讲着物理试卷的错题。高三的学习生活，不仅学生累，老师也很辛苦，晚上九点了还得在被挤压的时间缝隙里为同学们讲题。

    秦秦显然并没有体谅到物理老师的辛苦，他那略带焦急和激动的神色，显然是只想赶快放学。

    鹿铭压低声音偷偷问到：“又去看苏橙？”

    秦秦同样压低声音，只不过被压低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欣喜：“刚刚苏橙给我发消息说她骨髓移植手术成功了，我打算去看看。”然后停顿了下又接着尝试性地询问：“鹿哥一起去看看吗？”

    鹿铭这些天连续地拒绝秦秦去看望的提议，让秦秦询问的次数变少了，所以今天邀请鹿铭的时候也显得有点犹豫。

    “去。”

    鹿铭的回答简短有力，听到苏橙手术成功的消息，鹿铭还是打心眼里地为她高兴的，同时也为当了自己一段时间父母的苏爸爸苏妈妈开心。

    终于放学了，秦秦拿着早就已经收拾好的书包，一溜烟地窜了出去，鹿铭见状赶忙跟上，不过前面那身影却来到了（2）班的门口。鹿铭边跟过去，边在心里吐槽，不会又是乌泱泱一大帮子人吧。

    不一会一个身材纤小，短头发乖巧可爱的女生走了过来。鹿铭对她隐约有些印象，那次集体探望中就有她，颜值高的总会受到记忆的偏爱。如果换一个不出众的女孩，鹿铭很难保证自己还会有点什么印象了。

    女孩来到两人的面前，先是欢快地同秦秦打招呼，紧接着又喊道：“你好呀，鹿铭，今天你也去吗！？”语气同样活泼友善。

    鹿铭惊讶于对方居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自认为自己虽然不是个小透明，但认识自己的同学仅限于自己班，别的班级里有人能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是个稀奇事。

    在前往医院的路程中，那女生全程在同鹿铭讲话，秦秦反倒被晾在一边。通过一路上的攀谈，鹿铭知晓了这个女孩叫顾思思，是苏橙的闺蜜，苏橙手术成功的消息只跟她和秦秦分享了。

    秦秦倒是对这种情况没什么意见，他一心只想着看望苏橙，鹿铭则是心里一直犯嘀咕，他跟这个年纪的男生相比还是成熟一点的，不会自信地盲目认为顾思思喜欢自己。

    而且人生三大错觉，在上次见到顾思思时就有过了。

    远离屌丝思维，享受美好人生。

    等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鹿铭才慢慢有了头绪，转头瞅瞅旁边的阳光帅气男高中生秦秦，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词——朋友路线。对，就是这个，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有女生试图通过先拉近和自己的距离来接近秦秦。

    秦秦倒不是一个高冷的人，但是毕竟是校草一般的人物，还是让很多对他有好感的女生望而生却，自然就想到了这种迂回路线。

    想通了这一点，鹿铭稍微松口气，并不是他对顾思思有什么意见。只是他对事情的真相和脉络有着近乎执念的探索欲，凡是和自己相关的事情都要搞清楚，他自己感觉这可能来源于他天生的不安全感和危机意识。

    这时候三个人已经推开病房走了进去，室外的天气已经冷到冻得人瑟瑟发抖，病房里却格外的暖和，依旧是三人病房，靠门这边的病床已经拉了帘子。鹿铭记得这是那个奶奶的床位。

    另外两个病床上的人都还醒着，不过一个病床旁边坐着两个陪护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张婶，她揣着手安安静静地待着，没有刷手机也没有看书，就那么坐着看着黑乎乎的窗外。

    三个人跟苏爸爸苏妈妈问好，两人也回以和煦的微笑，病床上的苏橙见到朋友们来显得十分高兴，对于突然造访的编外人员鹿铭也显得十分热情。

    鹿铭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少女，她头发散披着，光洁的额头被完全露出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却因为喜悦多了几分红晕。精气神有了很大的提高，让她显得明艳动人。

    他是不想让她死的。他看着那个充满生命力的少女，心里跳出了这个想法。这些天他有意地避开苏橙，一方面是因为过分熟悉让他不清楚如何正常相处，另一方面是源于他对拯救苏橙这件事的悲观。

    这些天他脑袋都快想破了，依旧毫无头绪。他恐惧，恐惧没办法救她，恐惧承担责任，恐惧做对了一千件事依旧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但是这久违的见面，消融了他内心的坚冰，击碎了他的恐惧。他似乎又想起了那第一次梦里的最后一幕，自己心里涌起的如海潮般的求生欲，我，要活下去。与其说是救苏橙，不如说是救自己。

    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但是巧合的是，对于苏橙，鹿铭是可以的。

    “鹿哥，鹿哥！”秦秦的声音响起，鹿铭看过去，发现秦秦有些调侃意味地盯着自己，而顾思思同样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而病床上的苏橙，原本只是略微带些健康光泽的红晕，被羞涩晕染得更浓了。

    鹿铭才发现由于自己在专心想事情，盯着苏橙的时间超过了正常社交礼仪的时间。他连忙慌张地开口解释，耳垂被臊得通红：“我……我在想事情，有点走神了，不，不好意思。”

    大家也没深究，继续着刚刚鹿铭并没听到的谈话。这时刚刚出去的苏爸爸又走了回来，手里还在摆弄着一个相机。

    “同学们，你们都是苏橙的好朋友，今天是橙橙康复之路的第一步，我想给你们和橙橙拍个照，到时候一起做成影集。”苏爸爸一边继续调试着相机，一边笑着跟几个年轻人说着。

    苏爸爸是喜欢摄影的，这一点鹿铭是知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想来是今天苏橙手术相当成功，让她这个老父亲也欣喜地寻回了自己爱好。

    “三，二，一，茄子！”咔嚓的快门声响起，记录下了苏橙，秦秦，顾思思以及鹿铭的声影。

    “等我打印出来，到时候橙橙出院，让她给你们带过去。”苏爸爸笑呵呵地说着，自己家姑娘的病情能够好转对于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苏橙这时殷殷笑着说：“爸爸，过会你发给我，我发给他们就好了。”随即又想到什么，看向鹿铭说道：“鹿铭，我们加个好友吧。”

    夜用一种静谧的黑包裹着这个世界，鹿铭和顾思思正坐在奥迪A8的后排座上，由于聊得太晚，苏爸爸执意要把三人送回家。秦秦表明他是骑着小电驴来的，苏爸爸也就没再坚持，提醒他路上注意安全就招呼鹿铭和顾思思上了车。

    鹿铭总感觉苏爸爸对于秦秦的冷带了几分老丈人看女婿的意味。你都要拐人家女儿了，还想让人家热情相待显然不可能。

    鹿铭心里不由得为秦秦的终生大事默哀，修成正果看起来真不容易。

    鹿铭在车上捧着手机查看苏橙发给自己的照片，照片中苏橙坐在病床上，温和的笑容让她像太阳花一样美丽，右手边是乖巧可爱模样的顾思思，小巧精致的脸上也洋溢着纯真的笑。左手边紧挨着苏橙的是秦秦，他高挺的身子斜侧向苏橙，脸转过来正看向镜头，阳光帅气又干净清爽。

    鹿铭在最左边站着，镜头里的他就有点潦草了，本身颜值可能就不及身边这三位，最近由于思虑太重让他本该清澈的眼睛里带了些疲惫，站的也并不自然，却是有几分扭捏。鹿铭用手指放大照片，将自己从画面里剔除，才觉得这照片更和谐一点。

    顾思思就在他旁边坐着·，两人相隔的并不是很远，见他在捣鼓这什么，便开口问道：“鹿铭你是在看今天拍的照片么？我刚刚也看了，我觉得你挺帅的。”

    鹿铭不由地愣了愣，他思考着这句挺帅的含义，实在夸奖自己么，还是阴阳怪气。想到顾思思所表现出来的单纯的心思和优秀的涵养，鹿铭确信是在夸自己。

    还不等他的谢谢说出口，车子却已经缓缓停下，顾思思一边推开车门，一边同车上的二人道别：“苏叔叔再见，鹿铭，再见啦。”

    鹿铭的家是比顾思思家要近的，不过临上车前，他跟苏爸爸提出先送顾思思，等返程时再把自己送回家，或许也正是出于感谢的缘故，顾思思礼尚往来地进行了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