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华是王虎他爹，事出的时候一直坐在炕上抽旱烟，听见刘翠花的话，他动也没动，眼珠子往刘翠花那边瞟了瞟，“我早说去吧，你非说不去他们也拿咱没办法，你咋就不想想，四妞跟人钻了苞米地，虎子推了人，花了那些钱，随便捞出来哪一样不得进去呆着？”

    刘翠花一听全身都软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爹，那咋办啊？我也想不到乡里乡亲的那个小贱人心那么狠！他爹你快给出个主意想想办法！”

    “我有啥办法？就是个庄稼主子，除了种地啥也不会，我能有啥办法？”王建华狠狠抽了一口旱烟，呛辣的浓烟直挺挺的咽进了肺里，又缓缓吐了出来。

    烟雾散开，整个屋里头全都荡着一层薄烟。

    几个女孩都已经习惯了在王建华吞云吐雾中呆着，只要她们都不吭声，就能少挨两顿打。

    “那，那咋办？可不能让虎子去啊！虎子去了，得多少人笑话他呀！”王虎是刘翠花的命根子，王四妞可以去，可王虎不行呀！

    王虎咕咚咕咚喝了一整碗水，看刘翠花和王建华没看着他，从炕上下来撒丫子就往外跑，刘翠花还在地上坐着没能起来，王建华坐在炕上皱眉吐着烟。

    等反应过来，王虎早就打开插削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虎子你给我回来！”刘翠花冲外头喊。

    “算了，想跑着玩就跑着玩吧，这事让四妞去，反正是她办了这不要脸的事，脸都丢尽了，没让她游街不错了。”王建华的话一出，刘翠花的眼神瞬间亮了。

    但很快她又迟疑下来，“这样能行吗？”

    “咋不行？虎子一个孩子懂啥？她不就是想要钱吗？给了钱就没事了。”一下出好几块钱，王建华眉头皱的死死的，嘴里又吐出一口浓烟。

    “那我们出几块钱？四妞马上要到张家去了，她的那份钱凭什么我们出？”刘翠花不甘心道。

    嫁走了就少了一个劳力，何况张大峰说了只给四毛钱彩礼，养这个闺女还不够赔钱的呢！这个不要脸的赔钱货！

    “那四妞的钱就不出，咱们只出虎子的那一份钱。”王建华最后一锤定音。

    把还在病床上的王四妞叫了起来，屋里不隔音，何况王建华和刘翠花又没刻意避人说这些话，几个女孩都低下了头，四妞则躺在炕上死死的捏着枕头流眼泪。

    因为跟张大峰钻苞米地王四妞被打的极重，之前脸上的淤青如今还落下一个个黄青的印记，她从床上爬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睛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思。

    给了王四妞一块钱后她被刘翠花赶出了家门，王家人嫌丢人，谁都不愿意去现场，但虎子跑出去玩了，刘翠花只能也跟着去了，反正她到时候只要跟村长说说虎子年龄小跑出去玩儿了就行。

    王四妞率先到达空地，以往空了一片的土地上此时乌央乌央站着一群人，她低着头，弯着腰走到了人群中央。

    李赫柱跟张大峰早就到了，此时谁都看不惯谁站的远远的，王四妞没有抬头，站在了两人中央的位置上。

    周围散发出一阵唏嘘，毕竟村里人都知道王四妞跟张大峰钻了苞米地，自从传言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此时的王四妞身上穿着一件老气碎花上衣，露出的手腕处有着青黄色淤青残留，头发没绑，就这么挡在脸前。

    “这就是跟人钻苞米地的王四妞，真不要脸！被抓住了还诬陷其他人！呸，咋就出了个这么不要脸的玩意儿？”

    “爽的时候可是爽了，现在低着头知道要脸了？呸！”

    也有不少人捂了自家娃的眼睛，在他们耳边告诫道：“看见没？这就是办不要脸事的下场！”

    王四妞眸光没什么波动，静静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不吭。刘翠花在人群最后面看着，一步都不愿意上前。

    村长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走到王四妞面前，“虎子呢？咋没来？”

    “我娘说他跑出去玩了，不用来。”

    这可把村长气坏了，这刘翠花真的敢！她就不怕云禾真闹出点什么动静吗？这都被他压的只道个歉就完了的事，她还非要闹腾个啥？

    刘翠花在人群后洋洋得意，虎子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推人他们赔钱就是了，干啥非要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云禾那个小贱人道歉？他们王家不要脸面的吗？

    这不不来也没有办法吗？

    但刘翠花不知道，虎子最稀罕热闹人多，平时他跑去玩的地方都一个人都没有，他一个人没有意思，忽然看到平时没啥人的空地上全村人都围聚着，他就来了兴致。

    一定是有啥好吃好玩的事！要不咋有这么多人呢？

    飞快跑到人群后扒拉着人群往前挤，王虎年龄小个子也小，很好往前挤，没一会儿就挤到了最前面，他一双眼睛发亮，瞬间便看到了站在最中央的王四妞和张大峰还有一旁的李赫柱。

    王四妞身上全部都是伤，在家里也不受宠，王虎见了便开始哈哈大笑，“王四妞！你太丑了！咋，爹打的你还不够你还敢往外跑？略略略，我往外跑爹娘不打我，你往外跑爹娘肯定打你！”

    说着他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土坷垃（土块），用力往王四妞身上投了过去，土坷垃不算大，但天干物燥，硬的很，不偏不倚的砸到了王四妞头顶上。

    这么一砸，王四妞踉跄着摇晃了一下，稳了稳身形又重新站定，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王虎在家霸王惯了，也欺负他这些个姐姐欺负惯了，土坷垃砸中王四妞他觉得开心，也喜欢看王四妞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样，更加用力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王四妞，我打中了我打中了！我厉不厉害？厉不厉害？你好好站着别动，看我再来一发！”说着王虎又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土坷垃准备继续投过去。

    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村长一把抓住了胳膊拖着往中央走。村长可不是王家人，不会对王虎这个小畜生手下留情，他的手劲极大，捏的王虎胳膊疼的不得了，手一软，土坷垃就掉了下去。

    但王虎被王家人养叼了，抬脚冲着村长又踢又打，“放开我！放开我！我让我爹打死你！打死你！”

    那些踢打像是在挠痒痒一样，村长根本不为所动，倒是躲在人群最后面的刘翠花看见心疼的不得了，也顾不上丢人，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村长，你快放了我家虎子吧，你看他都疼成啥样了？”刘翠花上前想帮王虎一把，王虎见他妈来了，仗势更足，直接昂着脑袋想要撕咬村长的手臂。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个坏蛋赶紧放开我！娘！娘你快点让爹过来打死这个坏蛋！快点！快点！”王虎连撕带拽，根本没把村长放在心上。

    早就在一旁坐着等待道歉的云禾见到此场景微微垂了垂眸，坏种怎么可能只是一时的坏呢？他是天天都坏，时时都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坏种。

    她让这些人跟她当着全村人的面道歉，一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二是她知道这会儿报公安不是那么好报的，村里人都在一个队上，村长为了维护村子的面子也不会同意的，所以她索性退而求其次，让所有人都看清王虎并非孩童顽皮，而是扎扎实实的坏种。

    空地中央的闹剧让云禾感到极度舒适，围观的群众也渐渐觉得王虎调皮的过了头。

    “虎子，虎子快，跟你叔服个软，服个软你叔就放开你了。”央求村长没用，刘翠花就开始安抚王虎。

    王虎自打生下来还没受过这种气，他嘶吼着，“我不！我不！你聋了吗？赶紧把我爹叫过来！让我爹打死他！”

    村长脸色越来越黑，他干了这些年村长，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就连张大峰那小混账都对他礼让三分，却让王虎这个小混蛋扯着脖子骂！

    张大峰在一边看了会儿好戏，嗤笑一声走到村长面前，一把捏住王虎的后脖颈，单手提溜着提了起来，他腿脚不便，但不妨碍他一个大男人能拎起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叔，这种比我还混的小混账，不打咋行？”说着一巴掌甩在了王虎的脸上。

    刘翠花嗷一下扑了过去，王虎在她家从小到大都没人碰过一个手指头，张大峰怎么敢！

    “你松开虎子！你凭啥打虎子？张大峰！你跟你拼命！”

    刘翠花不要命似的往张大峰身上撞了过去，王虎脸疼脖子疼，在刘翠花撞过来的时候被张大峰一下挡在了前头，又被自己亲娘撞的头晕眼花，一下没了捶打时的气焰。

    村长这时也走了过来，表情严肃，声音透着严厉，“刘翠花！你知道这是啥场合不？你要是再出来捣乱，趁早把虎子领走！明天就让公安过来抓人！我管不了你们家，那就都别管了！反正我看你家本事大的很！”

    场上闹做一团，刘翠花被撞的肩膀生疼，见村长真的动怒了也开始担心起来，村长他……不会真的不管他们家了吧？

    要是村长真的不管他们了，云禾那个小贱人真的报了公安，他家虎子可咋办呀？

    总不能小小年纪就蹲了局子吧？

    这么一想，刘翠花全身一个嘚瑟，再也不敢阻拦什么，抹着眼泪站了起来，“虎子，你老实呆着，一会儿你叔让你干啥就干啥，千万别做别的知道不？你叔都是为了你好。”

    王虎因为那一巴掌有些畏惧张大峰，刚刚他松手将王虎扔了下来，又被刘翠花猛撞了那么一下，这会儿全身正疼呢！

    他先往张大峰那边瞅了瞅，见他没啥反应，吊儿郎当的又站回了原处，一只腿站的笔直，一条腿微曲着，这样的站姿让人看不出他腿脚的毛病。

    王虎松了口气，一点点挪到刘翠花跟前，觉得彻底没有威胁了，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我不要他娶王四妞！他是个坏蛋！在苞米地打王四妞的时候就特别狠！现在他还打我！娘！你快让我爹来打死他，他不是好人！别让我王四妞嫁给他！”

    让王四妞嫁给张大峰，他还咋欺负王四妞？

    这些话让在场不少大姑娘都红了脸，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苞米地打架还能是干啥？王虎这个小流氓就这么大庭广众的说出来！

    真不要脸！

    刘翠花眼前一黑差点又气晕过去，这个小兔崽子，咋又说这些浑话！这是能在人前说的吗？说说云禾也就算了，咋还说自己亲姐？

    一旁吊儿郎当的张大峰却眼前一亮，“真能不娶？”

    “你敢！”刘翠花声嘶力竭的吼。

    王四妞都跟他干过这不要脸的事了，要是张大峰不娶，谁还会娶她？

    这如闹剧般的你一言我一嘴，让村长彻底暴怒，指着张大峰道：“你他娘的给我老实站好！还有你刘翠花，这没你事儿！你管不好你的娃，有人帮你管！”

    说着叫上来两个年轻小伙子牢牢抓住王虎，让他一点都不能动弹。

    全部安顿下来，村长疲惫的把云禾叫了上来，又跟村民说明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让这四个造谣过云禾的人，当着全村人的面道歉，以及补偿。

    围着的一圈村民静悄悄的，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毕竟当初传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可没少在边上看笑话。

    谁能想到这竟然是李赫柱搞的鬼？

    “行了，道歉吧！”村长往后退了退。

    第一个上前的是张大峰，关于云禾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地道，道个歉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这一块钱滋当是被云禾抓住是他散播的谣言退的钱呗！

    只要不进局子，咋都好说。

    “对不住大妹子，这事儿是哥做的不地道，呐，这一块钱你拿着，我知道这钱买不回来你这半年受的罪，但事情已经出了，退不回去了。你就看开点儿，拿着钱总比不拿钱强！”

    说着他把一块钱递到云禾面前，云禾没矫情收了，但没说原谅的话。

    道歉是他们的事儿，原不原谅是云禾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