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祖窍
长房房主齐蟾此时的面部表情用出神入化不足以形容,每一寸皮纹中蕴含的情绪,如花朵复瓣重层绽开。
错愕、阴暗、怜爱、温情。
一层层面具交替佩戴,衔接丝滑似烈日融雪。
一次普通的意气之争,一次微不足道的投资。
竟然换得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棋子,从齐草玄的灵气吸收速度来看,祖窍的先天真精至少留存六分,资质上佳。
只要调教得当,可为我孙谢豹日后左膀右臂,得力干将。
短短几个呼吸,齐蟾便在心中罗织出一张大网,牵丝引线朝着齐草玄盖了过来。
“好!不愧是我长房的好儿郎。”
“适才见你心中踯躅,面纸幽而不显,我便稍作铃音,为你驱出邪欲,还归清凉。”
“咳咳,见你成功,老夫一番心思,没有白费,没有白费啊。”
齐草玄有些生涩的拱手道:“多谢祭师大人出手相助。”
他的心里激动尚未平复,曲手做礼很是僵硬,只觉得承了人家的恩惠,便要好好行礼报答。
齐蟾笑呵呵的拍了拍齐草玄的肩膀,察觉到他的生疏,并未操之过急。
“去吧,一切都不一样了。”
齐草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啊,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的自己灵敏的能觉出每一丝风,又软弱得扛不住一片雪。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呢?
这臭不可闻漆黑一片的沼泽地,即将开出一株春天的花,花名为自我。
“齐草玄,你真厉害,都喷出血来,竟然一点都不难受,刚才我都难受极了。”
二房一脉的齐壁鱼,看着回到队伍里的齐草玄,巧笑嫣然。
“哼,齐草玄,是我谢豹以前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真的能成功。”
齐谢豹瞪大眼睛,眼中既有被盖过风头的不甘,也有真心实意的佩服。
“这就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获得尊重的感觉吗?还不赖....”
齐草玄有些羞赧有些激动,他尽力在适应一个全新的、陌生而又恐怖的世界。
握紧自己的拳头,看着哥哥的背影,眼中一片冰雪冻结。
哥哥...不...齐草黄。
我一定会击败你!将你押在爹娘的葫芦棺前认错赎罪,用余生彻底忏悔自己的恶行。
.........
“齐蓝蛇,成功。”
“齐星瓢,失败。”
“齐蝎,成功。”
看着众人各有喜忧,族长齐蝇虎于心中计数成功者的人数,发觉竟然只占总数的五分之二。
他脸上溢出些许惆怅。
祭品一年比一年珍贵,所耗人力物力年年累加,可谓不惜成本。
寨子里的孩童就像雨后的竹笋一样多,可踏上修行路的只有少部分。
听闻,黑王寨、夜郎寨今年道场情况也与我齐家寨相差无几,资质良莠不齐。
祖灵在上,望怜惜子孙。
雪母在上,祈求您护佑这些幼小的火苗吧。
“齐草黄,前来!”
三房房主齐度古摇晃法铃,一双蛇瞳流出些许玩味,目光在已经成功的齐草玄与尚未进行的齐草黄两兄弟间来回跳跃。
天道渺渺。
大道门前一张蒙面薄纸,便轻易的将所有人分割,有人一步登天,有人坠入凡尘。
所以,会是弟弟翔龙九天,哥哥折翅坠地的结局吗?
“看,到齐草黄了。”
“我不希望他成功,哪怕他是我们的族人。”
“我与他同窗三年,本以为他是个报父母的真男子,没想是个害爷娘的黑头虫。”
“你们难道忘了学堂长老教授的【德行经】吗?”
“一切暗中做的背离德行的事,天保三天,地保三天,人间保三天,三三九天之后必定暴露。”
“终有一天,所有族人都会不满这个人的存在,今且让他几天又何妨!”
“天爷,睁开眼睛看看吧,莫要青睐假丈夫,损坏真梁栋啊。”
齐草玄于议论纷纷的人群中一言不发。
这些人说的话,他并不认同...
虽然他恨。
但齐草黄一定会成功....
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与众人的苦大仇深不同的是,齐草黄向前的脚步似乎带着某种异乎寻常的轻快。
仿佛走向的不是令人忐忑,无法明确的未来,而是某种既定的结局。
他的目光如黑夜中暧昧的星群,幽微细碎,所有情绪好似水下暗礁般隐而不显。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齐度古很满意这样的眼神,疏离、冷淡,似乎对一切都保持漠然。
他确信这是少年在经受流言蜚语后的自我防御。
那天刑罚室中,他听得很清楚。
在面对父亲遗体时,原本平静的齐草黄忽然紊乱的心跳,
“跪坐,凝神,呼吸交感,止住思虑。”
在长房房主齐蟾不屑的目光中,齐度古回头与族长齐蝇虎确认眼神,随即抬手一招。
十二尊祖灵桩,应招而来,环绕在齐草黄周身。
每一个虚影都绽放白光,代表精纯灵力青绿色飘带正暴烈燃烧,为齐草黄送上一场瑰丽的梦境。
齐草黄闭上眼睛。
集聚精神,灵性向下沉降,穿过筋肉、心肾,最后被埋入一处安静无光暗地。
这里是祖窍。
东胜神洲惯称其为土府,黄庭,南澹部洲修行者则惯称其原始祖窍。
祖窍是沟通人身与天地的通道。
人尚在母体之时,不是靠口鼻呼吸,而是靠祖窍呼吸,其内藏有父母给予的一点原始灵光和十分的先天真精。
性灵与至精同驻此间,修行时的所有灵力交互、返还都要经过祖窍。
祖窍即是修行者的长生之本,大道之基。
鹊桥练气,种道筑基,生花归炉,丹台赏月,乃至后续所有修行均在祖窍内完成。
尚未揭开蒙面纸,祖窍便是如此一副漆黑光景。
一个呼吸。
齐草黄感知到蒙面纸的粗糙质地。
道缘越深,蒙面纸越光滑轻柔,反之则粗粝如碎石。
喉头一股觉醒风,能吹动一张纸,能吹动一张石板吗?
蒙面纸是否能揭下,实乃天命。
前世,齐草黄不懂,那些人允诺一定让弟弟揭开蒙面纸,便以为真能人定胜天。
实则是齐草玄确有修行之资,天爷中意。
齐蝇虎之流,从未想过付出什么,便将自己推至风口浪尖,自生自灭。
再说蒙面纸。
一切都源自太古先民的渴望,他们渴望获得充足的食物,渴望在猛兽环伺的世界占据一席之地。
所有的匮乏都源自力量的孱弱。
经过一段无所不用其极的黑暗岁月,先民们最终选择以文字记做法经,谋取苍天之力。
试想,你亲手所创之生灵,终究背叛了你。
这何其无情、残忍,且令人难堪。
一张蒙面纸就这样盖在所有人脸上,能否取下,成为修行的前置条件。
但。
人之修行—有着数万年恢弘壮阔的历史。
本就是一部夺天之志、盗天之灵,将灵魂与血肉全部奉献给永生大道的英雄史。
一张蒙面纸,又能挡得住什么呢?
齐草黄突觉喉头发痒,内里生风,直至积蓄一万三千五百息,旋即一口气吹出。
蒙面纸碎裂开来。
如同熄灭的火塘中的余烬,发出隐密燃烧的低鸣。
祖窍之中一点灵光轰然爆散,化作色彩斑斓的鱼群,飞快地向四周游动驱散黑暗。
而后它们的身躯瞬息变长,变成七彩的长线条。
同时绽放着最明亮的光,相互交织成一块干瘪的玄光织毯,落于祖窍底部,生根绵延直到占满祖窍底部。
毯子中心有小池,蓄着一层浅浅的金液。
此为十五年时间侵蚀下残存的先天真精,与前世无差,仅剩三分左右。
不过,够用了。
齐草黄心念一动,舌抵上颚,一团先天真精飞起,开始吞吐体外的精纯灵气。
霎时间,祖窍之内荡起微风。
明晃晃的天空中下起一颗颗犹如翡翠般的雨滴,纷纷然然洒落大地,温暖黏腻。
齐草黄身体止不住的轻颤,一股熟悉的感觉冲来。
虽再度经历,仍觉如大水灭顶,群星倒飞,又似漫天花雨,摧枯拉朽的冲击着他理智的堡垒。
直到“织毯”将所有雨滴吸收,这种感觉才如潮水般褪去。
齐草黄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