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吗？”

    坦言说很难判断。

    一个上一刻还在与你生死交战的敌人，突然“归顺”，这样的场面十分惊世骇俗。

    阵前投诚？

    真的是属于人类的思维吗。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

    黑红女都不清楚，此时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用当狗，也不用死了。

    “如果你爹有兴趣，在新年的第一个龙日于无热池杀十条火镰鱼扔在岸边即可。”

    “我很有诚意....”

    齐草黄的瞳眸黑如墨玉，达到肉质的极限，对视一瞬，便浸染了她。

    这种技巧令人叹服，他似乎能敏锐地察觉自己情绪的细微变化，从而毫无原则地调整神情、言谈、举止。

    黑红女不受控制的放松下来，但仍无法松懈内心的警戒。

    这不是一个真诚的人！

    她明白齐草黄所说的话一定别有企图，或许是一件足以震撼所有人的邪恶图谋。

    “我.....我一定会将之转达给黑王寨最强大的祭师族长黑守宫。”

    “最强大吗......很好。”

    齐草黄龇牙咧嘴捡起一根雪窦鸟搭建巢穴所用的木枝，低头的他看不清表情。

    “噗”

    一记凌厉的攒刺！

    黑红女的左肩传来剧痛，木枝压着锁骨刺穿肩颈部位的筋肉，血液喷射出来，她用手掌死死抵着汨血的肉洞，牙关颤抖，连吸气都做不到。

    她没有抬头看那张冷漠的脸，她清楚，这是威胁。

    “身体有时候比头脑记得更牢固，别忘了。”

    说完这句话。

    齐草黄便寻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片，缓缓坐下。

    背对着齐蓝蛇黑红女二人的脸上露出疼痛到极致的麻木神情，肩骨裂开，血肉模糊的半身与褴褛的衣物被粘稠的血浆凝固在一起，传来足以令人发疯的剧痛。

    一柱亮金的日光穿过狭小的石缝，固执的投射在汹涌流淌的地下河面，可以看清涛涛水浪下怪石嶙峋，溢出蓝色与玫瑰色的泡沫。

    这是个无法言说的柔软时刻。

    齐草黄却冷硬的像是雪山一块倔石。

    他面无表情的颤抖着手，将布条从血肉中抽出，从夹层之中，捏出一块染血的灵石，握在手心。

    阴阳两脉海同时谐震将天地灵气研磨后洒落祖窍。

    再加上吸纳灵石，干瘪的织毯很快充盈起来，灵力化作一股粗壮的暖流开始行进周天，游遍全身。

    被某块尖利暗礁刺穿的腹部伤口，还有一些浅层的血口子，不一会儿便传来麻痒的感觉。

    石洞之中波涛声响，三人像沉入深海，投身入无光的黑暗中。

    寂静的令人发困。

    “劳驾，这是何方地界？”

    齐草黄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袭鲜红大袍，艳的像是暴雨前的霞光，纵使身处暗洞也依旧夺目。

    其人面润如白玉，额如山峦，不见丝毫细纹，体型肥宽，像是个富家翁，唯独一头及腰白发尽显老态，干枯毛躁，像是经年未洗刷的毛掸子。

    肥嫩的手中捏着一只微微放光的珠子，成人拳头大小，内有丝丝霜色光絮缠绕，宝贝可人。

    齐草黄眨了眨眼，舌尖一抿顶出小口鲜血，虚弱的摇头：

    “老丈，你是何人呐，也是被洪流卷入落在暗河中侥幸逃脱吗？”

    “小友稽首，老道乃是青要山人，来这哀牢山脉寻门中师兄.....叙旧。”

    “天寒地冻，吃了几杯烈酒，加之赶路疲累，于一石穴中小憩，本想少睡片时则个，奈何双眼胶黏拨不开，磨来磨去终醒来，便被涨溢的河水卷到此处。”

    “此处何地啊？”

    齐草黄苦笑，挺起胸膛露出血肉模糊的大片伤口：

    “好教道长知晓，小子前一时辰于大庾岭被洪水卷进暗河，深受重创，侥幸上岸之后只得先行疗伤，尚未出洞探查。”

    “哈哈，小友言谎，这一身伤势十分有七分是与人争杀落下。”

    “人虽不实诚，但胆气不错，老道瞧着，那边躺着装昏的两位，都不及你。”

    昏迷中的齐蓝蛇眼皮抖动，黑红女则是冷漠的坐起身来。

    “相逢即是缘分，老道初来乍到，哀牢山脉广袤几千里，看尔等三人穿着打扮应当是雪母遗民无误，正好添一份助力。”

    “不怕小友笑话，老道对师兄可是想念的紧啊.....”

    齐草黄看着红衣道人冷峻的双眼，笑的温和：“看来我们别无选择。”

    “便请道长稍后片刻，待我们恢复些气力.....咳！”

    不等齐草黄话说完，一颗不知名黑丹射进喉头，本能的被吞下肚。

    “此乃我青要山疗伤丹药【天青丹】，生死人谈不上，肉白骨轻而易举，我观小友肉挫骨裂，正正合适。”

    “来这还有两粒，剩下两位也都吃下，方不枉费我一片善德。”

    只见两粒散发着幽光的黑色丹药，巧妙的悬浮在齐蓝蛇和黑红女二人的嘴边，他们相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奈和被人挟制的悲愤。

    灵丹浮空，却不见任何灵力的波动，如此神异的手段，这又是哪里来的强大祭师。

    两人状态完好之时，被同为鹊桥境的齐草黄险些砍得七零八落，更别说这样一位异人。

    黑红女目光闪烁。

    此人的装束，与每年开春商队那些走南闯北的祭师如出一辙，阿爸说过，外界来人皆心思诡谲，难以揣测。

    但眼下，情势如此，难由人自主。

    于是张口吞下。

    见三人都服下丹药，老道甩袖如云，朗声道：“好极，三位便随贫道走一趟吧。”

    “好珠儿，好珠儿，三圣连迎茭，灾殃疾病消，再停三五载，平步上青霄，三牲不见来，道德香燃起。“

    随着老道的吟诵，他手中的明珠，无数光斑被其吸引而来，晕开了光与暗，周遭景物如一副水墨山水画般无限收缩其中。

    显露出一片冰结的粉白花海。

    洞穴之中突然起风聚云，将四人吞没。

    .......

    黑红女终于完成法经【岩傀将经】，祖窍内灵力一瞬间被抽走五成。

    轰！

    瘦虎虽凶牙，病马却伤蹄。

    不用齐蓝蛇提醒，黑红女也发现齐草黄的右脚一直都是轻轻点地，从不曾落在实处。

    黑布的裤腿扬起，白皙的皮肤之上一片僵青！

    她不信他面对这势大力沉且霹雳雷霆的一拳，还能躲！

    烟尘腾起，模糊了黑红女的视线，她没有愚蠢的等待，而是发挥出全力催动岩傀将殴打。

    直到石洞震出道道粗大的裂缝，实在难以承受，黑红女才停止，眼见适才齐草黄所站立的地面，竟然被岩傀将生生锤陷足有三尺深的坑洞。

    黑红女单手下挥，喉咙中迸出两个字：“死了。”

    话音未落，一片闪电般的黑影一马当先裹挟着烟尘冲了出来，同时伴有大颗的血滴四飞。

    齐草黄半边身子血肉模糊，肩骨断裂清晰可见，整个人宛如地狱恶鬼，生生可怖。

    他猛地将手中弯刀掷出，己身被强大的惯性带着甩了好几个圈。、

    空中，刀尖好像慢慢长出来一截，闪亮起的夺目冷光。

    黑红女好似被人扼住脖子一般红了绝美的脸庞，胸口一片窒息，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攥紧，无法跳动。

    她怔怔的看着视界之中逐渐庞大的刀尖，祖窍震的似要爆开，灵力全部抽空。

    极限状态下，朱唇张开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岩傀将半只手臂隔着五步之遥远，穿越空间，出现在黑红女身前，坚硬的岩块手掌牢牢将她护在身后。

    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浑身剧痛，如同摔断了全身骨头。

    “铛！”

    令人牙酸的磕碰声音清晰响起，齐蓝蛇呆呆的听见弯刀的哀鸣，随即便是铿锵的断裂！

    “呵呵.....能将操控类的傀儡，分段引动，不赖嘛。”

    齐草黄喉咙涌出甜腥混着唾沫呸出来，整个人被血泡过一般。

    刚才若不是福至心灵的做出闪避，险而又险躲过岩傀将的轰拳，现在恐怕不止皮肉骨裂这种轻伤。

    一滩肉泥，相当贴切。

    “哈哈哈哈哈！”

    这种惨烈的情况下，齐草黄居然发出猖狂的大笑。

    侥幸活下来的齐蓝蛇不知什么时候从头发中将秘制的蓝药藏在指缝之间。

    当他准备撒向齐草黄时，听见这笑声，手震不止，蓝药掉落地面。

    “你疯了.....”

    黑红女瞪大眼睛，看着齐草黄喃喃出声。

    “你在享受着鲜血，享受着与人生死搏杀所带来的快感，你是个魔头！”

    齐草黄摇了摇头：“别误会，我并不嗜杀，只是因为以前穷困太久，养了一身不择手段的草莽脾性罢了。”

    “不过我很高兴，终于有人识破我的真面目，装的太累了。”

    他眼神灿然，亮的令面前二人不敢直视：

    “我渴望有人毁灭我，并被我毁灭。”

    “........”

    洞穴之中，于绚丽多变的光线之间，孤绝的少年浑身浴血，一双平静的黑眸里面仿佛有无数细小雪花消融，那是一种不惜此身无比庞巨的气魄，瑰丽迷人的好似一场幻梦。

    黑红女为之所摄，觉得自己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孩，因为某种不明因由且无能言说的理由而激动哭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或许是因为这一幕的所有细节，在心窝凿刻的太深。

    “齐草黄！疯子！你真的是疯了！”

    话音未落。

    齐草黄一记头槌，染着血的额头朝着起齐蓝蛇的鼻梁重重一磕！

    鲜血横流，挺拔的鼻梁彻底凹陷下去，疼的齐蓝蛇血泪渗出，视野被一片血红淹没，再也看不清楚。

    耳畔传来冰冷的声音。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狗。”

    “唔....别想着反抗，你全家的命现在取决于你的选择...还有，能给我当狗，是你的荣耀。”

    “来....想好了，汪一声。”

    齐蓝蛇因为剧痛而在地上扭动的躯体忽然停摆，他双肩颤抖，脑海中宛如雷声轰鸣。

    父母双亲的面容浮现在血色之中，白蛇的前车之鉴近在咫尺。

    他的尊严人格乃至一切犹如潮水席卷，在名为齐草黄的巨石上粉身碎骨。

    “汪.....”

    沙哑难听。

    齐草黄笑着摸着他的脑袋夸赞：“好狗。”

    “你呢？”

    黑红女一愣，哽咽着说道：“我不当狗。”

    怯生生手撑向后，身子蔓延开来，脸颊一如雪景的清晨般明亮，泥浆、血渍、泪水和汗水于这张精绝的脸上绘出美丽而抽象的图案。

    回答她的是一截断刃！

    “噌！”

    半截泛着寒光的刀刃穿透裙摆没入地面，将对方牢牢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

    此举不但没能威胁她，反而激起她骨子中的桀骜。

    “我的祖窍已经枯干，挤不出一丝灵力与你对抗....”

    “杀了我吧，黑王寨的女人宁愿死，也不会成为别人的奴隶。”

    “你灭亡的，只不过是一具肉身，我的灵魂会在【指路经】的指引下回到天祖天，而我的族人会亲手割下你的头颅祭奠我。”

    “刺啦”

    黑红女不管裙摆被刀刃划开，露出大片的白腻，坚定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直身子，宛如仙鹤一般扬起雪白的脖颈。

    引颈就戮！

    齐草黄眼中浮现一抹赞赏：“睁开眼，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名字”

    “黑红女”

    黑守宫的女儿，原来是你，齐草黄眼瞳微颤，面无表情。

    黑王寨占卜师曾以灵鹿胛骨摇动二十八虎星，地插三十六枝，推算此女。

    其命有奇格，贵便贵到极处，十九岁便能生花归炉，必登高位，操大权。

    凶也凶到极致，二十岁横祸飞灾，家毁人单，落的死无葬身之地。

    明年春深的八门祭，也是由她发起针对齐家寨的进攻行动，更是身为先锋，冲阵悍不畏死，与一群头衰齿豁的宿老一同搏杀。

    端的是一位女中豪杰。

    前世战争时期，齐草黄修行低微，甚至连鹊桥都未曾搭建，被分配做一些后勤工作，曾远远目睹此女杀戮之风采，令人心神摇曳，难以忘怀。

    现在模样倒是与印象中有些出入。

    齐草黄思量一番，心中有了计较，捡起刀柄，转头砍在齐蓝蛇脖颈，后者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确认无误后。

    他口出所言，震的黑红女哑然难答。

    “从今日起，我便是黑王寨在齐家寨中的暗桩，我会将一切关节情报告知于你。”

    “为表诚意，接下来的信报可比齐蓝蛇带来的六条有价值的多。”

    “三方房主齐度古将于明年开春突破生花境界，抵达丹台，也就是俗称的假丹境界，凭借的是一方神异墨池。”

    “你爹也在生花境停滞很久了吧，想要的话，得尽快....”

    黑红女猛然花容失色，仿佛所有娇艳被一瞬间抽离，仅剩下一片惨白。

    “为什么.....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