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流浪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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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宇宙废墟

    于是我们泛舟而上,逆流前行,却不断被冲回过去的岁月”

    ——《了不起的盖茨比》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来到,直到清晨的薄雾被日光驱散,一架由钢铁铸造的宇宙飞船停留在小镇上空。还存留在梦中的人类被刺耳的警报声吵醒,他们打开窗户向天空望去,飞船挡住太阳而投射下的阴影宛如有日食发生。他们惊叹这份造物主的伟大成就,又恐惧他急速降落后带给世人的灾难,在他们意识的恍惚时刻,甚至能触摸这个阴影制造地震,打开地壳拖着这座城市拉入深海,成为另一座不可捉摸、不可确定的“亚特兰蒂斯”。

    无形的恐慌笼罩这片城市的上空,但宇宙飞船连续几日的平静却并未使得这份恐慌得到消减,反而更愈演愈烈的在街巷传递。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在恐惧中收拾行装,准备投奔远方的亲戚,冲突更加热烈的帮派则大摇大摆地带枪上门,只有和平时代门庭略显冷清的教堂一下增加了过去好几年连续传教才能达到的信徒数量。上帝的名号、佛陀的尊称、真主阿拉的训言,在不同语言下,不同腔调里,汇成一条宽广的城市,日夜漂浮在城市四周,与政府的高射炮一起绕着宇宙飞船的边边角角,准备发射。

    可能是人类的祈祷终于得到回应,可能炮火的瞄准器都沾满人类拇指的汗水。平静几日的宇宙飞船终于打开了钢铁的大门,一位来自宇宙的年轻人出现在城市上空。他一头乱发,仿佛一位吻过河流淤泥的溺水者。他费尽力气的靠在飞船围栏,两只双腿布满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对着底下的城市和尽收眼底的霓虹扯着嗓子喊叫,没人能听懂他的语言,只是心里会突然涌起用母语喊叫的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他来自宇宙尽头——满是废墟的黑暗深处,所有人都知晓了他的衷告——关于这个世界的灭亡以及新纪元的开启,所有人也都看到了政府部门出动了一架直升飞机,全副武装的战士押着被飞机旋翼带起的气流吹得几近摔倒的他奔赴远方。

    一种更大的恐惧开始弥漫心头,关于未来只言片语的“预言”变成了一座高山。无法喘息、无法前行,只想呕吐的感觉时时涌上喉头,大脑再用最后的方式拯救着一具具人类的身躯,人类自身却可笑地无法拯救这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人类面露绝望的望着身边的同类,过去的怜爱、亲慕有的化成泪水流下,有的变成紧握的拳头绷紧;曾有的恼恨和愤怒,变成了和解的拥抱和无可避免的仇杀。政府的通告在第一时间响应,告诉还处于现在的人们,不可为不可知的未来放弃现有的美好,但为了防止谣言散布的封城举动又使得这片本该称为现代文明的城市一下子回到了“茹毛饮血”的时代。

    “乐生”的人群并未显得担忧,毒品、酒精、性交,称为一种紧急逃避的机制,没有批评的环境加速了这种“文化”的蔓延。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爱神丘比特箭头见证下的誓言被包裹成更加“享乐”的借口。在一片“铁幕”之下,“苟延残喘”的人群都想用自我的特征成为这个时代的代表,却囿于身体器官更加刺激的感受,沦为不可知名的奴隶。

    “困苦”的人群也并未显得担忧。与神交流的世界多过人世的坦途,一心为今生积累苦难的条款终于在此刻得到激活。等到“百年之后”,神会亲自用自己的双手托起自己本该沉重的灵魂,轻飘飘的飞过广阔的冥海,去往穷尽人类想象又不可得的奇妙世界,享受今生苦难带给的来世幸福。

    从未接受命运的人群更未显得担忧,他们一直怀疑这座飞船的真实性,既然政府的军队带走了那位声称自己来自宇宙废墟的外星人,那么找到外星人,得到最终的答案就可拯救自己和全世界的未来。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伟大幻想中,渴求这份幻想能带给自己现实中的力量。他们组织人手,搜寻装逼,把目光投向这只还停留在城市上空的宇宙飞船。可没人能用飞行器靠近这艘外星人离开的宇宙飞船,好像他的离开同时带走了打开“宝库”的钥匙,只留一艘空荡的钢铁还停在城市上方享受日光雨露,投射阴影。

    可他们并未放弃自己的念头,好几位自告奋勇的年轻人背上父辈从战场遗留下的降落伞,从高空飘落。他们轻轻地握紧拳头,流云从指缝中流窜,群星在身后闪烁,除却几个被狂风吹散散落远方的人之外,还是有一位成功攀上围栏的年轻人。

    穿梭光年长河的飞行器并未对这具年轻的肉体产生抗拒,好像他本身就已经随同这艘飞船跨越了历史长河。年轻人颤抖的用手掌贴进宇宙飞船的大门,一种来自远古的呼唤就越上心头。他父辈乃至所有祖先的记忆一下子就奔赴到眼前,所有由血脉传递的画面,所有被屠杀和被呵护的生灵都一一出现在脑海。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将近爆裂,但双螺旋的DNA又强行的将这份感觉压回体内。一个漆黑的空洞闪现在自己面前,空洞带起的风浪将他卷入体内。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刻,竟感觉自己在宇宙中漂流。闪烁着亮光的星辰凑成一个个遥远的个体在他的身体周围环绕。跨过宇宙的光芒在自己眼前如同老旧的缓慢时光流动,只一个低头,自己竟然看见宇宙的尘埃游荡。

    他如同一位远行者,在宇宙飞船制作的旅途中奋力跋涉。他来到地球的起点,看见这个小小的星球在太阳的光芒下逐渐熄灭自身躁动的火焰;他看到地幔火热蠕动后产生的硫磺与热气升空又被地球的引力固定;他看到历史书上这持续几百万年的大暴雨侵袭;他看到远古的大地终于有单细胞动物生存;他看到一个个种族在不同的时代,带着进化给予的不同武器,奋力搏杀,尽力繁衍,直到人类的降临。

    他迫切的想用知道最后的结局,人类在自己眼前闪过的时光快的还不如一匹跑过门缝的马匹。他来到最终的尽头,来到文明的最后,来到再也不可预见的未来。他看到人类的文明极度繁荣,他看到另一个世界调动世界资源的场景,他看到无穷的黑暗最终笼罩这片焦土。他看到春天的脚步终于临近,远古的大地却开不出任何一朵鲜花。他开始伏地痛哭,哀叹那些伟大的岁月和不朽的时光,他决定重新把目光聚集,放在每一个个体身上。

    他来到现在,回到过去,去品尝人世万千的酸甜苦辣。他看到每一个人终有的结局都会为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他看到个人的挣扎在时代的浪潮中变得不懈一击;他看到每个人思想终于得到解放;再高的个人表现主义还是屈服于时代运转的机器;他看到每一个人的时间相比其他其实更不公平;他看到一道巨型的铁幕从未从人类上空消失;他看到自己处于宇宙的中心,这座飞船变成这道铁幕最重要的一枚纽扣……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地面,表情热烈的同伴围绕他身旁七嘴八舌的询问关于那里的一切。他双膝跪地,把头脑深深蜷缩在自己的臂弯中,全然不理周围嘈杂的一切。

    终于,他的头发被另一个人抓起,他看向他的眼眸,那个黑色却灰白的眼球深处留有愤怒的光芒,只是却从不知未来的可怕所有还带有希翼的模样。他并未理会他话语的咄咄逼人,只一个拳击就粉碎他眼中的一切,只剩恐惧飘零。

    他站在街道上,看着眼神被打翻的男人,一股更强烈发泄的欲望充满四肢百骸。万物在寂静中轰鸣,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心脏。他不由得看向远方,是混乱的青年和杂乱的成年人,他觉得自己就在自己眼前,只是身躯隐在一片幽暗中,分不清脸和性别,只有一颗活跃、热烈、隐秘的心脏,大小和拳头差不多,石榴红色,如马蹄声疯狂跳动。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灰白,在耀眼的霓虹都不如这颗心脏艳丽。他想触摸这颗心脏,用牙齿撕咬它壮硕的心脏,饱饮它不断涌出的血液,直到一颗子弹从后轰击他的身躯。在他倒下的一刻,他看到身后曾被自己打倒的那个男人。还冒着硝烟的手枪掩盖了鲜血的气息,他愤怒的面孔和狰狞的五官刺激得自己闭不上眼睛。

    一股硕大的光芒在自己倒地的一刻便将自己残破的躯体托起,宇宙飞船的钢铁骨架发出轰鸣的响叫。巨大的阴影在他被投入飞船内部的一刻就光速的远离地面,只剩下一片被激起的烟尘弥漫。

    城市的人们望着它的离开,正如不知它降临一样迷茫,政府用分贝强烈的音浪向整个城市宣布外星人死亡的事件,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外星人并未死亡,这宇宙的废墟并未深在宇宙尽头,只是自己还未可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