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老师下了楼，李兰迎面走来，叫了声：“冷老师。”冷老师停下。李兰小声问：“我有事想问郑校长，能吧？”冷老师点头：“能，当然能。”“也不知道积分什么时候……”话没说完，李兰就住了口。冷老师笑了笑，说道：“积分应该很快公布吧。”李兰点头：“那就……”

    下课铃响了，我追随李兰的脚步，将目光移向办公室。“宁可瘦掉十斤，绝不浪费一秒。”大幅标语挂在墙上，特别醒目，也彰显了师生争分夺秒的决心。因为是课间，几乎每张办公桌前都有学生环绕。那些学生高矮不一，表情各异，忙闲有别，或者站成一个点，或者排成一条线，或者弯成一条弧，有的说自己没有错，是对方先动的手，有的磕磕绊绊背书，把一个字嚼烂了依旧来回折腾，有的若无其事看风景，脖上仿佛装了轴承。杨柳菲面前站着三个学生：白如光，小伟，小芳。尽管中间隔着小伟，白如光还是不断朝小芳那边看，挤眉弄眼的那种。小芳低着头，白如光伸手拉小芳的衣服。那衣服我认识，朱老师剪下来的商标，和那截断尾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杨柳菲看着白如光，警告道：“不要乱动！”白如光迎着杨柳菲的目光，嬉皮笑脸问：“我摸摸，不能吗？”杨柳菲指着白如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办公室啊，我怎么不知道？”白如光反问之后，自负地拍了拍胸脯，“我又不是傻逼。”小伟看着白如光，想笑又不敢，不笑呢，又觉得对不起这份欢乐，表情怪怪的。白如光指着小伟评价道：“真是傻逼。”

    杨柳菲拍了一下桌子，对白如光吼道：“叫你家长来！”白如光不但没有害怕，还得意地看了小芳一眼。杨柳菲站起身，指着白如光：“叫你家长来！现在就叫！”白如光笑了笑：“你找家长也没用！”杨柳菲气得手儿发抖。白如光看了看杨柳菲的手：“有本事你打我啊。”杨柳菲终于忍不住，打了白如光一耳光。白如光指着杨柳菲：“你凭什么打我？”杨柳菲也不含糊：“打你怎么了？大不了我这老师不当了。”白如光将十根手指交替着按，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分明是在示威。杨柳菲嚷道：“你还想打我？”

    孔老师眼疾手快，在白如光举起凳子，朝杨柳菲头上砸去时，一把攥住凳子，但因为白如光的力气太大，那凳子又下落了一段距离，直到贴近杨柳菲的额头才停下。杨柳菲脸色煞白，双手颤抖，指着白如光，说不出话来。孔老师想夺下凳子，又怕误伤杨柳菲，就一手托凳，另一只手拉白如光过来。白如光侧身指着杨柳菲：“我饶不了你！”

    孔老师将凳子丢到一边，问白如光：“找你家长真没用？”白如光看了孔老师一眼，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孔老师问：“为什么说找家长没用？”白如光摇了两下头，反问道：“找来家长，打我一顿，就是叫我吃点皮肉之苦，能有什么用？叫我回家反省，我一星期回来，学校敢不收我？学校要是不收我，就不怕我到教育局告？”“你连发的这三问，非常好。”孔老师笑了笑，慨叹道，“你想的这些问题，我都没想到。”白如光将一半的愤怒换成得意，将大拇指对着自己：“我也行。”孔老师笑了笑：“那就不叫你家长了，咱就换一种方式处理。”白如光扭头看了看小芳，将头转回来时，带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怎么处理我都不怕。”“能不能跟杨老师承认错误？”这样问了之后，孔老师笑了笑，“你刚才连发的那三问，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还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杨老师也听到了。她肯定喜欢你这种直率的。”杨柳菲“哼”了一声，走到窗前，朝外看。

    顺着杨柳菲的目光，我看到了垃圾池。只瞥一眼那堆满食物的地方，我的肚子就开始叫唤了。但很快的，我又将目光转了回来。既然已经习惯了高雅，我就没有理由因为果腹，将生命质量降低，连带得把孔老师家乌烟瘴气。毕竟，我周围那些没有脑袋的家伙，桌子，椅子，书籍，笔墨，衣裤，鞋袜，键盘，鼠标，电脑，电视，因为受到知识的熏陶，得到文明的洗礼，都拥有了整洁的面孔和干净的灵魂，至少，和街头的鸡鸭猫狗比起来，其光明磊落程度，性情高雅尺度，都是显而易见的。而自诩为有思想的老鼠，当然应该有更高更雅的追求了。

    目光移向大门前，两个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高的胖，矮的瘦，两人形成的反差那么大，偏还要手拉手，肩并肩，一起往前走。小声嘀咕一番后，两人终于做出了决定，走进传达室。

    “我们找校长。”矮瘦者嗓门高，仿佛胸中的怨怒憋了太久，不争先恐后跑出来，就会将胸腔撑破似的。门卫问道：“找校长什么事？”“我们得直接跟校长说。”矮瘦者这种态度，表明事情的重要程度。门卫问：“你们跟校长联系了吗？”矮瘦者有点不耐烦：“我们是学生家长，是上帝他妈。上帝妈到破学校里来，还要先联系吗？”门卫憋了一会儿气，还是以大局为重，说道：“我给校长打个电话，问问他有没有时间。”“你问吧。”高胖者说话了，“不让进，我们就去教育局告。”

    “欢迎！热烈欢迎家长朋友到校长室友好交流！”郑校长的声音还在传达室回响时，矮瘦者就抬起脚步朝里走，门卫却伸手拦住了：“登记了再进。”矮瘦者不高兴：“校长都同意进了，凭什么还叫我登记？”门卫这次坚定了立场：“不登记，天王老子也不能进。”“我们字不好，你替我们写。”高胖者指着矮瘦者，“她叫梨花，我叫中秀。”

    黄倩倩接到郑校长的电话，急忙赶到校长室，中秀和梨花刚刚坐下。郑校长对黄倩倩说：“这二位是学生家长。”黄倩倩笑道：“你们好。”中秀冷笑一声：“哼，老百姓整天忙死了，也挣不到钱，有什么好？”“别套近乎！”梨花这话带有警告的意味。黄倩倩自嘲地笑了笑，走向对面的沙发。郑校长将中秀和梨花看了一遍，问：“你们谁先说？”“我说。”梨花直接揭示主题，“我儿子得换语文老师！”嗓门那么高，气势那么足，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作派。“对，必须换语文老师！”中秀语气坚定，但语调却是温柔的。郑校长看着中秀，也用温柔的语调问：“为什么要换语文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