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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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举报(6)那一巴掌

    冷老师正浏览“《现代教师》读书群”里的信息时,李兰来了。“我问郑校长,没问出个头绪来。这次的算分方法,肯定有问题。”李兰说得慢,有无奈,也有坚定,“学校要是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我就去教育局举报,或者,去法院打官司。”“这样做,”冷老师提醒道,“就等于撕破脸了啊。”“我不怕。”李兰冷笑一声,“他们暗箱操作,以权谋私,欺人太甚!”“表面看上去,你只是要弄明白一件事,要一个公平,实质上,你是和体系作战呢。”冷老师苦笑了一下,“郑校长,李主任,包括你和我,都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我懂你的意思,但我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这两年,我担心害怕,连话也不敢说周全,活得太窝囊了。现在不争一回,我对不起自己。”“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很敬佩。”冷老师话锋一转,“可是,你想过获胜的几率了吗?”李兰摇头。

    “这件事要是在学校里解决,你的胜率有15%;找到教育局,胜率为10%;到了法院,胜率只有5%。”“胜率怎么越来越低了?”李兰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职称年年评,争议年年有,涉及人员多,情况也复杂,如果法院判你获胜,会有多少人告状?你找到教育局,教育局也得转回学校处理啊。所以,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找郑校长。但困难之处在于,他能为你重新制定计分方法吗?”李兰摇头。

    “要是郑校长本人申报职称,”冷老师推测道,“他还有可能把名额让出来,以显示他的高风亮节。可这一次是孙蕾。要是让出了名额,会不会证明评审方案真的有问题?甚至被人们说成是为了家属弄虚作假?”“这么说,”李兰苦笑了一下,“你刚才说的15%、10%、5%都高了,我的胜率在哪儿都是0。哼,真是这样,我还要做——你不知我这几天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嘲讽。”“白眼,嘲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不计较的。有些事,计较了,你就输了。”“你说得有理。不过,”李兰嘴角露出一丝笑,“有些事不计较,在你身上就是大度,在我这儿就成了窝囊。”

    李兰走了,冷老师把页面往上拉,从头浏览信息。在医院里见过小花后,回过头来看那些骂东州的文字,冷老师不像先前那样反感了。群里还有人呼吁要把铁锁女的事一查到底,但对东州人辱骂的字眼已经不见了。冷老师想把小花的事讲出来,包括她说的对不起三哥的话,但终于没有这样做。这倒不是怕人们骂自己刻意为罪恶洗白,而是要遵守与警官达成的保密协议。

    冷老师看到了人们对东州的又一轮声讨。起初以为是锁链女事件又起了波澜,细看,话题原来集中在东州教育和东州的孔老师身上。孔老师打学生一巴掌的事,上了报纸,孔老师也就难逃全网的辱骂。这个时候,冷老师还不知道挨骂的孔老师就是孔玉石,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大家都是教师,为什么骂起自己的同行来,那么冷酷无情,恨不得一棍子打死呢。李新将孔老师打学生的那一巴掌和小花脖子上的铁锁放在一起比较,并得出结论:打学生,不管什么原因,都是犯罪。暴力殴打学生和铁锁锁住妇女只是冰山一角,东州这颗被上帝和文明共同遗忘的桃子,已经烂透了。

    李新接着点名问道:@冷延玉再一次见到东州丑陋的文化,我想问你:你还那么爱如此丑陋的东州吗?

    目光在李新的追问上停留时,冷老师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李新那张年轻、平静、红润,甚至还显出几分俊俏的脸。那次在东州,不管是开会,还是研讨,包括众人在马强带领下集体炮轰自己的时候,李新总是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只是在晚宴上,回敬主编江万方时,才轻启朱唇,表达了谢意,同时将红润的脸喝得艳若桃花,让清亮的眼睛里带上了几分迷离。

    冷老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刚把李新的影像推走,眼前又出现了马强滔滔不绝的嘴巴,还有马强那披肩的长发和高耸的喉结。面对连续的批判与嘲讽,一个人的争辩显得太过无力,也就索性不再辩白,任由众人冷嘲热讽。冷老师不明白,在精英们的圈子里,“处女作”一词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竟然不能提一下。想到王凯东老师的“老农”一词,冷老师忽然明月,老农一样的乡村教师,即使跻身大雅之堂,也会遭到鄙视的。

    文人争名,比俗人夺利更狠,当然,手段也更隐蔽,至于高不高明,则另当别论。如果踩踏一个无力还击,找不到地方叫屈的人,又能彰显自己的正义感,披露自己的优越感,谁又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但一个人的格局也会在耀武扬威中原形毕露,暴露自己的狭隘,掉落一地的尊严。想到这一层,冷老师的心里充满了悲凉与悲哀,既为自己的受辱,也为马强的浅薄。只是,有一点我一直弄不清楚:马强猛踩冷老师时,王凯东持什么样的态度?后来,到了东州,翻阅那次研讨会的历史,我才知道,那一晚,王凯东拜会张娟,并和她一起去了冷燃教育成果陈列室。

    冷老师将思绪拉了回来,认真审视李新的追问。冷老师很想再次表明立场,重申对东州的爱。但是,他忍住了。知道小花的身份和遭遇之后,冷老师一直告诫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遭到怎样的嘲讽、挑衅和谩骂,都不再加入群里的讨论,更不为自己辩解,替东州辩护了。小花模样变得那么厉害,自己愣是没能认出来,小花身上的累累伤痕,自己看得心惊肉跳,该对这些伤害负责的,不光是拿棍棒打她、用铁锁锁她的那个丈夫,还有东州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如果说以前为三哥辩护,是因为亲情,那么,现在,为小花的身世痛心,则是出于人的良知。

    江社长发出了邀请:@冷延玉那个打学生的老师是你的同事,也请你参与我们的讨论。

    冷老师吃了一惊,急忙打开江社长转发的文章《东州教师掌掴学生,伤害文化祸及校园》,看到打学生的孔老师,马上想到了孔玉石,同时,也懵了:没听说孔玉石打学生啊。细看,原来是孔老师打了学生小白一巴掌。原因没写,结论却清楚:小白的身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文章呼吁,南山中学要对受伤害的小白同学进行心理干预,对实施惩罚的教师进行严肃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