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遇走出宴会厅，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何迟。

    他一身白西装，面上清秀俊逸，宛如从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能够洞察人心，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何迟迎面走来，仔细端详着她泛红的眼角，发出轻浅而用力的吸气声：“岁遇小姐，请别难过，人总是见异思迁，朝秦暮楚，这是本性。能违背本性的人很少，能违背本性却不后悔的人更少。”

    他这话说得有些没理由，岁遇脚步一顿，蹙起眉头：“什么？”

    绚烂的霓虹灯光在何迟的脸上跳动，却没有给他带来半点生气，反而在半侧脸上落下一层阴影，令人产生古怪的不适感。

    何迟的口周围肌抽动了一下，不大协调的嘴角露出一抹温文尔雅的微笑：“您似乎总是在为许奕难过，您应该学会及时止损才对。”

    他三番两次说出冒犯的话。

    岁遇后退了一步，看着何迟的眼睛，意识到了问题。

    何迟虽然一直都很没有礼貌，可那是一种身份的优越感，而并非此刻，像是个完全没有边界感的人。

    再者，他一直缓慢而极有规律地眨着眼睛。正常的人类，眨眼频率会这样刻板吗？

    最后一点，是他的笑容。

    那种教科书式的笑容，她太了解了。自己刚从咸鱼干变成人形态时，也曾照着各种影像视频一比一复刻人类的表情。

    那根本是还不适应身体、没有彻底融入这个种族时，才会有的表现。

    她能由此联想到非人物种，只有一个。

    ——779。

    岁遇感激地笑了笑，像是被他安慰到了一样：“谢谢你…”话音一转，她又说：“我很好奇，你说779是你最完美的作品，怎么忍心把他毁掉？”

    “779？”

    ‘何迟’眼球诡异地震颤了一下，有板有眼地回答道：“我能制造出一个779，就能制造出更加完美的作品，正所谓，不破不立。”

    现在，她确定了。

    岁遇轻呵一声，故意道：“不破不立？我偏要在许奕一个人身上耗死自己，我就不信，他永远不会注视我。”

    【收容目标黑化80%】

    身后大楼的霓虹灯色彩变换迅速起来，饱和度极高的颜色切换，在‘何迟’脸上闪烁着。他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下一秒皮肤就会皲裂，露出身体里面光怪陆离的真面目。

    被她欺骗抛弃的779，被再次刺激，会做出什么行为？

    憎恨到杀掉她？

    她见识过半机械人的水平，如果779猛然出手，只有10点修为的她能成功逃脱吗？

    无形的真气在手心缓慢凝聚。

    ‘何迟’身后车水马龙，随着时间流逝，他用指背揉了揉嘴角，笑弯了眼，后退一步：“抱歉，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才对你说出那些话，如果令你不舒服，我在此诚心道歉。”

    不可否认，779的反应能力和学习能力一直都很强。

    岁遇二次试探：“你不对我的身份感到惊讶吗？”

    何迟一直都不知道她是岁氏的遗孤。

    ‘何迟’摇头，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回答：“就像您不对我的身份而惊讶一样。”

    “你的身份？”

    “我是季世明的私生子，AI智研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季何迟。”

    ‘何迟’将右手放在左胸，浅浅地鞠了一躬，再抬头，却见本该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已经率先离去，只留下模糊不清的背影。

    ‘何迟’轻笑一声：“主人您真聪明……”

    他抬头看着昏暗漆黑的天空，抬手按在自己脖颈上，感受着皮肉下鲜血流淌的动脉，感受着指尖切实的体温，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情绪。

    滚烫的、不该属于他的温度。

    没有无时无刻被刺激的痛觉。

    这些曾是他最向往的。

    而如今，他更希望主人能习惯他的冰冷，完全不想让她被其他人注视，也不想她去渴望任何人的注视。

    哪怕是占据了人类身体的自己。

    ‘何迟’仰着头，眼神缓慢变得了无生机。他的衣领被风吹动，似有腥味掠过，后颈上深可见骨的创口暴露在空气中，那像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刺入了颈椎，血液已经凝固发黑。

    请再给我点时间吧，我很快就会再次来到您身边。

    …

    在家宅了三天后，岁遇察觉到一些怪异之处。

    半夜睡醒时，她感觉衣柜怪怪的；洗完澡吹头时，她感觉镜子怪怪的；躺在沙发上刷直播时，她感觉投影怪怪的……

    在把这个问题说给系统听时，系统呵呵一声冷笑。

    【你才察觉到啊？】

    准确来说，它在三天前就感觉到了。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发现了但是不在意呢。】

    陷入待机的投影只投下一片漆黑，因为没有实体，它倒映不出任何影像，只是纯粹的黑色。

    有脏东西。

    岁遇把自己的人设背诵了三遍，点开了平板中许奕的聊天界面：“救命。”

    同一时间，许奕抬手止住下属的回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岁遇：我爱你。

    许奕心头一阵烦闷，随手点了拉黑。

    岁遇看着秒入黑名单的自己，震惊地瞪大双眼：看到她的求救信息，做出的回应竟然是拉黑？这就是原主喜欢的男人？！

    什么狗男人！

    岁遇又给应繁星发了一条消息，和刚刚一样，石沉大海。

    想来也是，应繁星怎么会理会一个把自己母亲推下楼的恶毒女人？

    又是两天过去，那种浮在心头的怪异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郁。

    岁遇看着黑漆漆的投影影像，格外不舒服，在投放了一个节目实时直播间，客厅变得嘈杂起来，才有些安心。

    可很快，直播间里开始播放娱乐新闻，岁遇定在原地。

    硕大的新闻标题滚动着：一生无妻的季世明急病骤逝，私生子季无漾曝光，一表人才，能力超前，曾是公司内部重要项目研究人员，现官宣继承整个AI智研。

    标题上方，无人机360°无死角地环绕拍摄。身着白大褂的黑发少年站在镜头中央，五官精致柔和，笑得如沐春风，却透露着一股难以接近的距离感，眼尾一颗朱砂痣尤其瞩目，熠熠生辉。

    什么？

    季世明的私生子不是何迟吗？可这张脸分明是……为什么包括AI智研公司员工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发出质疑？

    “请问就是您掌握着制造仿生人的核心技术吗？”

    “是的。”

    “请问仿生人的logo位置，是根据您的泪痣设计的吗？”

    “是的。”

    “请问您有爱人吗？”

    “……”

    镜头内外，空气寂静了几秒。

    少年抬眼直视镜头，迎着阳光，人们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漂亮的墨蓝色。

    他笑得灿烂。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