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没有羞耻心。

    779需要最直白的话语来肯定自己的价值，任何模棱两可的话都会让他不停地进行推导计算。

    他在试图寻找到最优解的同时，也会分析出最差值。他在期待的同时，也承受着被无限放大的焦虑。

    叮的一声。

    岁遇表情沧桑地走出电梯，身后电梯里横七竖八躺着一群人。

    想她活了没有两百年也有一百年了，竟然也有这样重返十八、肉麻的一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岁遇直接在心里问候了系统八百遍。

    【……禁止对系统以及系统的祖宗十八代进行统身攻击。】

    在看到面前的重重大密码门后，779冷不丁道：“为什么要来实验室？”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已经克服了主机与能源这两大弱点，这种方式再也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但相爱的基础是信任，他愿意给予她信任，努力不朝着坏的方面揣测她的行为。

    岁遇没有立刻回答，走进了实验室，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空荡荡的培养缸。

    她在培养缸前站定，语气低迷道：“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和他们说说话？”

    779没有回答。

    “实验室连窗户都没有，我不会离开的，你就在门外等我，好吗？”

    779这才说：“好的。”

    手臂中若隐若现的异物感消失了。

    “摄像头有被入侵吗？”

    【没有。】

    岁遇看了看黑屏的主机，并没有贸然开机——779与主机进行了连接，她不确定开机后会不会被发现。

    这里，一定有什么，能遏制住779。

    原主父母不可能没有想到779失控的这一天，不可能不给他们的女儿留下退路。

    不过，退路一定不会在主机文档中，主机的任何内容瞒不住他。

    那会在哪里呢？

    岁遇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任务，她独自进入AI智研，与原主父亲见了最后一面。

    那一面，真的只是单纯地为了祝她生日快乐吗？

    刹那间，灵光一现。

    岁遇低头看向培养缸下方，黑色的塑料外壳将所有接地管道保护在内，不仔细看的话，没人会注意。

    塑料既难以分解又硬度不高，属于利用效率极低的材料。

    在AI智研重中之重的研发实验室中，为什么会使用塑料？

    …

    779刚更换了新的身体，就听到一声巨响从实验室中传来。他担心岁遇错误操作仪器，引发爆炸，立刻用电波发送开门指令，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实验室。

    一秒后，

    779骤然停顿在原地。

    没有人。

    看着那被打碎的培养缸，他面部的胶质皮肤下，由液态金属构成的人工肌肉无法映射过杂的情绪，产生了痉挛。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她身上的数据流也连接不到了。

    她欺骗了他！

    各种仪器遽然断路，爆出火花，头顶冷白色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似乎有一种恐怖而无形的力量在迅速膨胀。

    如果从AI智研大楼从上至下观摩，就会发现，整个城市都陷入失控状态，饱和度极高的霓虹灯影明灭交替，刺耳的车鸣声此起彼伏，蚂蚁般的人们四处流窜。

    【收容目标黑化99%】

    【获得干扰器*1：经过特殊改造后的干扰器，极其坚固，无限制干扰方圆千里内的所有电子设备，使其无法接收到包括使用者声音、人像、体温、气味、神经激素等在内的所有存在信号。】

    岁遇就站在培养缸旁边，紧紧握着手心里的干扰器，不敢动弹，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从而暴露自己，在听到系统这段话后，才松了口气。

    干扰器是她打破培养缸后，在裹缠在一起的管道中找到的。

    不出她所料，原主父母考虑到了779脱离控制的情况。

    …

    “咳咳——”

    听到咳嗽声，趴在病床边昏昏欲睡的应繁星猛地坐起来，在看到女人睁开眼的那一刻，还没从噩梦中回神。

    “妈妈？……你终于醒了！”

    门外的许奕听见动静，掐灭了手中的烟，一扫愁容，连忙走进病房：“应阿姨，您感觉怎么样？”

    应玫看到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想起那晚见到的恐怖场景，脸色微白。

    “妈妈，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摔？

    许奕诧异地看向应繁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旧事重提，还用了“摔”这个字。

    在岁遇和那个仿生人合伙夺得AI智研后，她难道还相信着岁遇？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确定？岁遇挂名的AI智研将他们生物芯核打压到这种地步，还杀了那么多安全员，已经足够说明了。

    再加上，不久前，无人区几十人惨死在机械贯穿伤下，唯独岁遇活了下来。

    许奕心中阵痛。

    记忆中那个单纯的女孩，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残忍的？

    他听到应玫对应繁星说：“我那天晚上，听到你在走廊里叫我。可当我走出房间，却没看见你，又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了你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只看到……”

    应玫紧张地喘了两口气。

    应繁星递给她一杯水，她没有接，声音颤抖着：“我看到一只红色眼睛的白猫，盘坐在楼梯扶手上，用你的声音叫着：‘妈妈……妈妈……过来一下……’，然后朝我扑了过来。”

    啪——应繁星手中的水杯摔碎在地上。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向头顶。

    死寂的空气在病房中弥漫。

    不过，应玫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她拍了拍女儿的手：“我这不是没事……”

    应玫的话倏忽间停滞，应繁星疑惑地看向她，却见她的目光穿越了自己，惊恐万状地盯着她的身后。

    应繁星回头看去：面带震惊的许奕、紧闭的门。

    什么都没有。

    “门外有人！，门外有人！！”应玫用力抓着女儿的手，尖叫起来。

    这是医院，当然会有人，可显然应玫害怕的不是正常人。应繁星把几乎要抖成筛子的妈妈搂在怀里：“什么都没有，妈妈，你看错了。”

    不！她不会看错！

    应玫分明看到病房门的观察窗外，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有一双死死盯着她的、冰冷阴沉的猩红双瞳。

    ——和那只猫的眼睛一模一样。

    见应玫还是害怕，应繁星起身，亲自去病房外查看。

    …

    岁遇站在走廊拐角处，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779。

    他一向对着装一丝不苟，连衣袖的扣子都保持着完美的对称，现在上身却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口凌乱的敞着，不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被乱码覆盖的瞳孔也懒得维护。

    这样失序的的779，看起来近乎冷漠，那股从骨子里散发的压抑，就像平静海面下隐藏的汹涌暗流。

    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岁遇却还是在他距离自己最近的时候，看到死神在对自己招手。

    【吐车上2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