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前奏
第二天清晨,方未寒抵达长明东门,东宫卫率部队已经集结完毕。经过几十天的招募与训练,如今三万六千人满编的这支部队已然初具雏形。军容齐整,肃穆无声,长戈林立,战甲耀光,虽不知道真打起仗来战力如何,但至少让百姓看样式还是很唬人的。
旌旗蔓延数里,从长明东门一直铺散到远处的旷野之中,引得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大周承平百年,已经许久未有如此大规模的军队集结,身处长明的人们已然忘记上一次对外用兵是什么时候。
他们并未经历过战争的苦痛,只会模糊地想象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荣耀。一听说大周军队即将出征,居住在普天之下最为繁华的这座都市中的人们不免有些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将国家的敌人一扫而空。
更何况,这支军队的指挥者还是广陵王方未寒。
方未寒骑着战马自长明东门缓缓踏过,超凡的听觉里满是长明百姓兴奋的交谈声。
“你们说,广陵王殿下这次出征能得胜吗?”
“那当然!听说广陵王殿下这次要打的是上郡那边的一伙山贼,这些人还不好对付?”
“是啊,等我大周天兵天将一到,那山贼岂不立刻会望风而降?”
“就算不是山贼,有殿下出马,那就一定能赢!”
“喏!”
除此之外,方未寒还挑选修为最高,品行良好者单列而出,另立左右内率两千人作为他的亲军护卫,也兼顾总预备队的责任。
少女看不明白方未寒的真实想法。虽然他的行为明显有所僭越,但方棠却也对他生不起什么气来。
他还说什么……要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真是有够可笑的。
“在!”
“喏!”
马蹄与地面碰撞,声音闷沉而激烈,似是隆隆的战鼓声。
这个方未寒……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在!”
若是换作另外一个人,方棠早就将他划入了必须铲除的名单之中。但偏偏这个叫方未寒的家伙对自己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左右虞候率共一万人,全部为轻骑兵部队,配备裴阶研发的新型马镫,负责骚扰与侦查任务。
我不愧是临渊阁门徒,这下“如步临渊”了。
“尔等为右军,拱卫侧翼!”
以血气驾驭喉舌,方未寒高声喝问:
“左右殿前率何在?”
轻骑兵部队带着烟尘散于队列一侧,偌大旷野中,只剩下了原先三分之一的部队。
自己这殿下素来行事果断,与百官豪富交际也能谈笑风生,游刃有余。怎么今天提到广陵王殿下的时候,却突然换上了这奇怪的语气?
方未寒骑马踏上点兵用的凸起土台,目光扫视,全场为之一静。
在城墙之上,远离人群的地方,方棠负手俏立,金粉色的裙摆随风摆动,像是盛开的海棠花。
“有什么好送的。”方棠撇撇嘴,“是孤对不起人家,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想必也只会让他平添厌烦吧。”
看起来,自己在长明百姓心中的威望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
军阵最南的几个方阵变为迅速行军纵阵,明晃晃的铠甲反射阳光,尤为刺眼。
方棠看着渐渐远去的东宫卫率,微微叹了口气。
经过方未寒和几个长垣铁卫的老将商议,他们对于东宫卫率的军队结构做出了一些针对性调整。
由于有了马鞍的帮助,虞候率骑兵尽管接触战马不久,却已然有了不输于精锐骑兵的骑术。
“坐镇中军,随我出征。”
万人的同时高呼如雷震九霄,百姓之中的胆小者差点尿了裤子。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应答声:“在!”
要是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为什么自己主动示好的时候他偏要拒绝?
“左右司御率,左右内率!”
在长明诸多百姓的瞩目下,方未寒一拽缰绳,驱使战马跃下高台,身后跟着一众高级军官。
昨天在长明北宫中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根鱼刺一样卡在她的心间。
“喏!”
碧珑很是惊奇。
左右司御率共一万两千人,全部为重装步兵,着片板甲,持长矛,另背菱形重盾,不携带干粮,专为决战阵线准备。由卫率右中郎将杨风起负责指挥。
左右殿前率共一万两千人,全部为轻装步兵,着锁甲,持长刀,身负投斧两柄,弓箭若干,自行携带三日干粮。主要职能为先登破阵以及野战杀伤。由卫率左中郎将陈钰先负责指挥。
一旁的碧珑问道:“殿下不去送送广陵王殿下吗?”
“尔等为前军,先行开路!”
尽管他的心情十分凝重,但方未寒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维持着皇室藩王应有的威严。
目送着方未寒带着东宫卫率离开,长明百姓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他们衷心希望他能够得胜归来。
“左右司御率何在?”
还好这次自己顶住压力,选择正面应对王伯光的构陷,而不是避战不出。自己但凡表现得怯懦一点,那么长明的民心基本盘都会伤筋动骨。
有些幽怨,有些委屈,不像是对下属的苛责与厌恶,反倒像是被心上人冷落的深闺小姐。
所以……这两位殿下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碧珑有些不确定了。
“算了算了,不看了,回宫吧。”
方棠无趣地一甩袖子,转过身去,碧珑连忙跟上。
“希望九弟能够得胜归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少女的心底却还存了些别的念头。
最好没打过,这样他才会求我帮他摆平这件事情。到时候自己就借着这个由头,逼着他承认他是错的。
方棠暗自心想。
少女下意识地揉了揉剑穗。隔着一层衣服,又是明晃晃的白天,她并未发现剑穗上闪烁的流光。
剑穗明亮一瞬,而后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是没电了的灯泡。
……
……
上原王氏府邸之中,王伯光与王暾相对而坐。
王伯光躬身说:“父亲,方未寒的东宫卫率已经开拔。看他们的行军路线,应当是走北洛河一线的大路。”
“命令沿途的官员多加配合,暂且放下个人成见与家族恩怨,听从方未寒的指令。”
王暾淡淡说道。
“是。”
王伯光点头答应。
他明白王暾的意思,所以很干脆地并未多问。
现在上原王氏已经被推到了所有人的眼光注视之下,如果现在他们对于方未寒的军事行动从中作梗,很快就会被对面的世家集团抓住证据,这会让他们现在恶劣的政治环境更为雪上加霜。
但……若是他们如此配合,方未寒还没打过,兵败而归,这就怨不得他们了。
在被方未寒趁火打劫敲了一笔之后,上原王氏的反击是如此迅速。没有人能够在他们手中讨回一点点的便宜。
从王伯光提出征讨奢山贼建议的那一瞬间开始,方未寒便已经踏入了王伯光为他设下的杀局中。
若他不去,顶多算是声名受损。可若是他去了……那受损的可能会不只是名声。
王伯光笑着问道:“父亲,您觉得,广陵王方未寒此次出征,胜算有几何?”
“你觉得,现在的大周军队能打得过北方异族吗?”王暾喝了一口茶后,老神在在地反问。
“自然不能。”王伯光道,“即使是卢家最精锐的幽州突骑,现在和北方异族精锐骑兵的战力修为也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差距。”
“所谓异族克星长垣铁卫,也不过是一群只能依托长垣防守反击的普通士兵而已。若要正式打起野战,毫无疑问,大周军队将会一败涂地。”
“那么……方未寒便赢不了。”
王伯光笑着说:“伯光明白,我们等着上郡的好消息。”
王暾放下茶杯,淡淡问道。
“长河难渡否?”
王伯光对答如流:“九月初八,龙门枯水,如履平地。”
王暾微微颔首,站起身来,看向墙壁上悬挂的大周地图。
他低声喃喃:“长垣……”
鬓角暗生华发,皱纹爬上眼角,中书大人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胆大妄为的长明尹。
“伯光。”
王暾突然说道。
王伯光肃然躬身:“父亲。”
“为了祖地安宁,我们可以舍弃河山,但求并州无恙。为了家族存续,我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国家与君王。”
王暾的脊背佝偻如枯松,锐利的眼睛却依旧睥睨如苍鹰。
“汝弟尚年幼,若吾身死,汝自当成为上原王氏之主。”
“父亲放心。”
……
……
在方未寒远赴上郡的时候,襄阳太守府中,三位少女正久违地聚在一起谈话。
“谢令婉,你花了什么代价说服沈家和王家放弃人口生意的?”萧槿好奇问道。
谢令婉倒也没有瞒着她,而是淡淡回答:“西北上道和上谷榷场。”
萧槿:“?”
“不是,你图什么啊?”萧槿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这两项生意都不比贩卖人口赔钱,而且名声要好出那么多,你就这么放出去了?”
“而且,你要那些人有什么用?就算你垄断了全国的人口贸易又能如何?你还能用他们去打仗不成?”
谢令婉故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真聪明。”
萧槿:“???”
萧槿惊叫道:“什么叫我真聪明……你真打算用这些人去打仗?”
谢令婉不理她,而是询问陶允姜:“允姜,世人皆言江南富庶,可你知道江南相比于江北都有哪些劣势吗?”
“我想想我想想……”陶允姜认真地思索着,“是不是江南上边没人?”
“嗯,就是这样。”
谢令婉赞许地点点头。
“八姓之中,只有吴兴沈氏算得上江南世家,但它的基本盘却在豫州东部,徐州南部一带。也就是说,江南世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发声渠道。长久以来,他们的声音不被帝国中央重视。而这是朝廷众人的共识:不能让江南世家进入权力中心。”
萧槿打断道:“可是这跟你四处买人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江南世家的话语权上升,那么本就富庶的江南势必会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腾飞。到时候各种问题就会暴露出来,比如说……人口短缺。”
谢令婉平静地说。
“可是……你怎么知道江南世家的话语权会上升?”
在当初决意离开长明的时候,谢令婉曾经犹豫过自己要去哪里经营自己的势力。
益州是个好地方,天府之国,本地世家力量薄弱。唯一的缺点就是交通闭塞,不便与外界沟通。
八百里蜀道隔绝外敌,也割断了益州的奋进之心。这是保身守成者的发家之地,可镇一方疆土无虞,但绝无进取之能。
她还考虑过交州。
交州也是个好地方,商贸发达,海路遍及天下。但它的问题与益州一样,离帝国的核心统治区太远。
在几经犹豫之后,她最后选定了江南。
江南本土世家力量虽然强盛,但无一条强龙,留给谢令婉的操作空间有很多。外加当时方未寒送她的大白球中记载了许多密辛,拥有金石铁律的情况下,她能将这些情报的能量发挥到最大。
除此之外,江南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它既靠近核心区,又有长江天险相隔,不至于无险可守。
虽然现在的大周承平日久,但谢令婉最近收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
上谷郡的榷场贸易之中,马匹的交易额正在连年减少。
有可能是这几年异族那边的战马养殖出了问题,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
他们在备战。
谢令婉说出了她的猜测:“一旦发生战争,江北尽数沦陷的时候,朝廷势必南迁。而到那时,江南的所有资源都会被调集来战争,世家的话语权也会相应上升。”
“江北沦陷?”
萧槿摇摇头,表示谢令婉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了。
“长垣还在那里呢!异族怎么打进来?更别提过了长垣之后,我们还有蓟州,邺城雄城重镇,我们还有长河,潼关天险防线。”
“异族怎么进来?你说对吧,姜姜?”
陶允姜:“……”
“我也不知道。”
少女低下脑袋,只管握紧了手中的祈苍剑。
“但若是他们进来,我会把他们都杀掉。”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又含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