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寒默然：“……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呵呵。”

    魏寒再度失笑。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说她也是正道的圣器，倒是不至于利用你去做魔道妖邪做的事情。”

    “天仪秉持无情天道，河图恪守缄默准则。而流风浮云书是最有人情味的临渊圣器，我那师妹和她的关系这般好，她怎么会看着她死去而毫不动摇？”

    魏寒淡然说道：“她想要做的，是借助你的修为，恢复自己的力量，从而复活澹台瑶。”

    “据我所知，司掌过去时间的云纾应当拥有一种将已死之人拉回现在时间线的禁术，但这种禁术她从来没有使用过。依照她的谨慎性格，流风浮云书必然会在另外一个对象上进行实验，以确保她复活澹台瑶的时候万无一失。”

    “你猜猜，这个对象是谁？”

    听着未寒的话，方未寒的脑中犹如一片惊雷劈过。

    他全明白了。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魏寒叹道。

    “人会在世界将要灭亡的时候，倾尽全力拯救它。也会在自己的挚友亲朋死去时，抛下世界去拯救她。”

    “拥有了人味的流风浮云书，在她的心中，复活澹台瑶这一任务的优先级，毫无疑问要高于拯救世界。”

    “不过……她似乎对你也有别样的情感？”

    魏寒轻笑道。

    “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得出你需要用天山神玉拯救她的结论时有多么吃惊。”

    方未寒深吸了口气，勉强理顺脑中一团乱麻的思绪。

    “你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

    他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在一千年前，你能探明五百年后澹台瑶和云纾的行动，你还能算出来一千年后我的降生？那你为什么算不出来自己注定失败的结局？”

    “时间长河有无数种可能的流向，远而示之近，近而示之远。我能预测极短时间后的未来，也能预知五百年后的未来。但中间不远不近的这段时间会如何演化，有太多的可能。”

    魏寒很有耐心地回答。

    “你的镜天修为还是不到位，仍需多加练习。”

    方未寒：“……”

    “我的命星是什么？为什么我的星力亲和如此之高？”

    这是困扰他时间很长的一个问题，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很可能与魏寒有关。

    魏寒没有说话，而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天空：“苍天有眼，慎言。”

    方未寒放弃了继续询问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道：“你既然知道我的所有情况，那你知道我还有着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吗？”

    魏寒的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不知道。”

    这位千年前的八转镜天皱起眉头。

    “能否让我查看一番你的记忆？”

    方未寒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快死的家伙计较这些，于是没什么犹豫便同意了。

    因果的流光在两人之间穿梭，魏寒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揉了揉太阳穴，消化着过于庞大的信息量。

    “另外一个世界……本来应该毫不相交的两条世界线，理论上不可能打破……除非是镜天九转‘碎宙"境界的力量。”

    魏寒沉默了。

    他感叹似地说了一句：“看起来，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的人有很多啊。”

    方未寒皱眉道：“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到底是什么人。”

    “镜天九转已经逼近世界的因果法则本源，这样的人不会留下自己的名讳。”

    魏寒道。

    “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补充一个概念。”

    “若是某一天，你突然发了一笔横财，而你身居高位，又不想太过于声张，你会怎么做？”

    方未寒：“洗钱。”

    “没错，你大概率会编造出一种合理的解释，慢慢地，潜移默化地将这笔钱融入你的日常花销之中。”魏寒沉声说道。

    “天道喜欢损有余而补不足……也是如此。”

    “镜天是时间的捍卫者，也是历史的篡改人。当一段历史经过篡改，无法自圆其说的时候，天道便会自动编造出一种看似合理的解释，从而瞒过所有人。”

    “比如……你记忆中的那部所谓的电视剧。”

    魏寒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确定，你那个世界真的有这部电视剧吗？”

    方未寒愣住了。

    ……

    ……

    临渊阁，问天峰广场。

    太虚真人来去匆匆，在和两个小孩子短暂交代了两句之后便飘然离去，只留下他们两人在原地沉默以对。

    “那个……师姐？”

    见对面的小姑娘没有说话的意思，方未寒迟疑了一会儿后率先开口。

    “啊……啊？”

    小丫头像是被老师点名的走神学生一般吓了一跳。

    她慌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磕磕巴巴地说：

    “你……你好，我叫温折雪，是师尊的弟子，呜……好像不太对。”

    意识到自己的滑稽语病之后，看上去小丫头都要急哭了。

    “我叫方未寒，从长明来天山求学，以后就多多叨扰师姐您了。”

    得益于自己从小接受的礼仪教育，小方未寒很有礼貌，一板一眼地朝对面的小丫头作揖行礼。稚嫩而温柔的声音让小温折雪急切而羞愤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她揉揉眼睛，吸吸鼻子，认真地看了对面的小男孩一眼，瞬间就被他那漂亮的眼睛吸引住了。

    琥珀般的眼睛，瞳仁则是淡淡的暗金色，其中仿佛有太阳在燃烧一般。

    小丫头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

    那双眼睛仿佛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小温折雪呆呆地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那瑰丽如烈阳的眼睛。

    这种举动被小男孩看见了，以为她是要摸自己的脑袋。

    小方未寒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她摸自己的脑袋。

    理论上，她是自己的师姐，是可以摸自己脑袋的。但是自己是广陵王，皇亲贵胄，被人摸了脑袋岂不是有损天家颜面吗？

    小方未寒很纠结。

    所以他换了一个比较折中的方式。

    “啪！”

    他两只手用力地握住小丫头的软乎乎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师姐，请答应我吧。”

    他大声说道。

    “啊……”

    小丫头抽了抽手，发现抽不出来。

    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说道：

    “好……好的，师弟。”

    光影破碎，化作一段记忆流光，涌入白衣少女的脑海。

    温折雪面色苍白，用力地捂着心口，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她没有猜错，自己果然是和方未寒早就认识。那记忆之中传来的好奇，胆怯与羞赧的感情几乎让她恪守数十年的清冷瞬间消解。

    少女这才恍惚间记起，原来自己很久之前，也并不是像现在这样。那记忆的洪流还剩庞大的一截，但温折雪已经快没有了勇气去触碰。

    这是自己的记忆，做不得假。

    但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是谁……是谁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少女的眸中有怒火一闪而过，化作最冷硬的璀璨坚冰。

    她继续向下看去。

    光影一闪，视角来到了一处高塔之下。

    临渊修士习惯居住在高塔之中，显然眼前的这座高塔应该是小方未寒来到天山求学的住处。

    尽管方未寒名义上是拜入了太虚真人门下，但显然临渊阁主没有给小孩子当老师的兴趣。

    太虚真人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温折雪，而她则是牢记着师尊交给自己教导师弟的任务，恪守职责地当着他的老师。

    “今天我们学《星论》的

    小丫头费力地抱着一本极厚重的书放到桌子上。

    “师姐，什么是星论呀？”

    “星论是我们宗门的先贤总结的一部典籍，上面记载着千变万化的临渊道法，每一个临渊阁的弟子都要好好学习它的。”

    小温折雪认真地说。

    小方未寒疑惑地问：“可是我不是临渊阁的弟子，只是暂且来这里学艺而已，我也要学这个吗？”

    小丫头呆住了。

    “啊？这个……这个……”

    她有些不知所措。

    师尊也没有教过自己该怎么去教师弟呀，他现在还不是临渊阁弟子，这星论他真的能学吗？

    万一不能学，自己教了，那岂不是做错了事情吗……到时候师尊问起来……

    “呜……”

    小丫头无助地抱着厚重书本，肩膀微微颤抖着，眼睛中又蓄满了水雾。

    一旁目睹这一切的温折雪没忍住攥紧了双拳，只觉得脸上有些烫。

    原来……自己小时候是这个样子？自己当时真的有这么胆小吗？

    有那么一瞬间，温折雪觉得，方未寒也没有这部分记忆其实也挺好。

    “师姐别哭，师姐别哭。”

    小方未寒一见她又大有哭的架势，头疼不已。

    “你看这样行不行？”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解决方案，“师姐把你会的东西教给我不就好了？这样也不算是我学了星论，而算是我学了师姐的心得体会。”

    “可是……可是我也是从星论上学的啊？”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抽了抽鼻子，委屈兮兮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呀，师姐。”

    小方未寒一本正经地解释。

    “你看，农民种庄稼得粮食，我向农民买粮食。虽然我吃到了粮食，但我还是不会种庄稼啊。”

    小温折雪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想了想。

    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好了好了，师姐快教我东西吧。”方未寒生怕她一会儿反应过来，急忙催促，“万一一会儿太虚真人来检查，发现我还什么都不会，那我可就惨了。”

    “啊？”

    小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把手中的书都扔了出去。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方未寒受到惩罚。

    “那你快坐下，我这就教你！”

    “嗯嗯。”

    两个小孩子很快便头碰着头，开始窃窃私语着什么东西。

    塔外风雪呼啸，塔内温暖如春。

    小凤凰懒洋洋地靠在窗台边打着盹，雪花剐蹭窗户的声音是最好的催眠曲。

    温折雪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底似有柔波荡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热烈滚烫，冷硬的坚冰也化作春水。

    师弟……从小时候就这么能骗人了啊。

    看着那个小丫头被方未寒骗得团团转，她起初有些气恼，继而却又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据她之前的认知……师弟小时候应该不是这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形象。

    难不成他来临渊阁之后收敛了锋芒？

    温折雪按下心头疑惑，继续向后看去。

    流光破碎，继而重组。

    还是在同一个地方，但看上去两个小孩子已经熟悉了许多。

    “师姐，今天咱们学什么？”

    “今天学‘瞳中见星"哦。”

    小温折雪敲敲他的脑袋，噘起嘴巴。

    “你学得能不能慢一点，再这么下去，我都没有能教给你的东西了。”

    少女有些委屈：“明明咱们两个都没有命星，怎么你学东西就是这么快呢……”

    “因为我不想让师姐太累。”

    方未寒认真地说。

    小丫头有些错愕：“诶？”

    “等我追上了师姐的进度，以后就可以反过来教师姐。这样师姐就不用去啃晦涩难懂的星论了。”

    清朗的暗金瞳孔在烛火下闪着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少女几乎要看痴了。

    精巧的耳垂浮现嫣红，她说起话有些支支吾吾。

    “你不能偷着学星论，这是不对的……”

    “我不偷着学，我只在师姐允许的情况下学。”

    “我……我不许你学。”

    “好好好，咱们能不能先学今天的这个‘瞳中见星"。”

    小丫头听出来了他语气之中的敷衍，不禁有些羞恼：“呜……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当然有，师姐说的话我都会听的。”方未寒言辞凿凿，“所以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学‘瞳中见星"？”

    小温折雪气得揪住他的耳朵，轻轻一扭，引得他吃痛地叫出声。

    “臭师弟，不听话。”

    小丫头鼓起脸蛋，像是一个包子。

    白衣如雪的少女怔怔地看着他们嬉闹的场景，只觉得心中酸涩得厉害。

    这些记忆她怎么会忘？她怎么能忘？

    究竟是谁……

    “欲知星力本源，需要先行观测夜空明星。而观测星辰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需要时间的累积。”

    小丫头说出了一句让温折雪倍感耳熟的话来。

    温折雪忽然回想起，自己在白云观中教给方未寒瞳中见星法诀时候的场景。

    岂止一样……

    原来他能够两秒学会瞳中见星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有人的帮助，而是他之前根本就学过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

    少女轻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