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星尘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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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安燃帝国的西境往东,越过帝都光明城跨过通天江之后,就是丰沃的江东平原。江东平原继续往东,壮丽的西摩山脉分割了安燃帝国和昭远的版图。草原,戈壁,荒漠,绿洲这些复杂的地形地貌神奇的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昭远,这个横亘在大陆中央位置的强悍王国。

    坐落在昭远最大一片绿洲嘉兰绿洲之中的王城琉璃城,此刻已经是深夜时分。

    土黄色的围墙内是关押犯人的监牢,值夜的看守正聚集在避风处,借着忽明忽暗的火把闲聊着。突然巡夜哨兵的哨声打破了深夜的沉寂,看守们快速的跑向了哨兵所在的监牢入口。

    典狱长也被哨声惊醒,他披上衣服站到了窗前,从塔楼上看着下面一副忙乱的景象,顿时有些不满。他知道这座监牢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有多少人手,而且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召唤附近的守军,难道真的有不知死活的家伙趁着夜色来这里捣乱?但是很快,更让他惊讶的场面就出现了。

    他看到自己的看守队长带着三个披着围帽的人影,从入口处走了进来,并且正朝着自己所在的塔楼这边来。大批的看守都恭敬的跟在那几个人身后,就像是他们带领的队伍一样。

    典狱长有些纳闷,难道是什么大人物深夜到访?他快速的穿好了衣服,想了一下还是拿起了自己的战刀,快步走下了塔楼。

    当他走出塔楼大门的时候,举着火把的看守们已经来到了门前。

    “怎么回事?”典狱长看着自己的看守队长问道。

    看守队长小跑着来到典狱长身前,脸上带着庄重又坚定的神色说道:“狱长,公主殿下来了。”

    典狱长听到对方的话,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甚至都没有多想,就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小跑着来到不远处那群人面前。借着不算明亮的火把,他看到了为首的人兜帽下那张美丽的脸,正是昭远的二公主昭远朵朵。

    “公主殿下!”典狱长匍匐在地,庄重的对着昭远朵朵行礼并亲吻起昭远朵朵的鞋子。

    “起来吧,老邱陆。”昭远朵朵淡淡的说道。

    邱陆连忙站了起来,目光扫视了一眼昭远朵朵身后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他都认得,是昭远朵朵最亲密的仆人,那对武氏家族的兄妹。

    “公主殿下这么晚驾临,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邱陆小心的问道。

    “我来看看我姐姐。”昭远朵朵回答。

    邱陆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身旁的看守队长。

    “怎么了老邱陆?”昭远朵朵问道。

    “大公主殿下她……是汗王……”邱陆斟酌着说道。

    昭远敏敏自从回到了琉璃城,就被昭远汗囚禁在这座监牢当中。昭远汗昭远西风对于自己长女的回归似乎极为愤怒,如果不是几大家族的劝阻,他甚至都要亲手杀了自己的这个长女。

    邱陆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只是这里的典狱长,昭远汗的命令是严加看守谁都不能见。所以此时昭远朵朵的到来,让他有些为难。

    他再次看向了自己的看守队长,却发现对方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手也放在了战刀的刀柄上。邱陆心里一惊,看守队长是自己亲自挑选的自己人,平时对自己如同父兄般尊敬,但是此刻从对方的表现看来,如果自己阻拦昭远朵朵,那他恐怕就会砍下自己的头。

    邱陆能从一名普通的昭远武士爬到王城典狱长的位置,自然有其独特的原因。只这么一瞬间,他就准确的判断出了局势,并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你忠于我的父亲?”昭远朵朵随口问道,她的语气很轻。

    “公主殿下,我是忠于昭远的。”邱陆转头看向了昭远朵朵。

    “我记得你,老邱陆,你曾经是我重甲陷阵营的冲锋队长,我见过你在战场上的英姿。”昭远朵朵对他露出了一个恬淡的笑容。

    “能在公主殿下麾下效力,是我一生的荣幸。”邱陆庄重的行了一礼。

    “老邱陆,我不想为难你,我来只是要看我的姐姐。你既然忠于昭远,我姐姐是昭远的大公主不是么?”

    邱陆慢慢点了点头,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

    “来吧公主殿下,我为您带路。”

    抛开目前自己面对的形势不谈,单说忠于昭远这个事情,如果非要让邱陆选择的话,那他也一定会选择自己身后的,这个战功赫赫又美丽绝伦的年轻公主。

    邱陆带着昭远朵朵三人来到了监牢的最深处,这是一间很大的牢房,能够看出牢房是被打理过的。并不肮脏也没有其他牢房那种恶臭,地面被铺上了厚厚的毛织地毯和大量羊羔皮,但即使如此,它依旧是一个牢房。

    “谢谢你老邱陆,我看到了你的用心。”昭远朵朵看到牢房以后对邱陆点了点头。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就不打扰您和大公主殿下了。”邱陆行了一礼就要走。

    “也感谢你的忠诚。”昭远朵朵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邱陆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停留,继续转身离开并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姐?”在邱陆走后,昭远朵朵快步来到牢房门外,朝着牢房内床上斜躺着的女人喊道。

    昭远敏敏被昭远朵朵的声音惊醒,慢慢的坐了起来,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的妹妹。

    “朵朵!你怎么来了?”

    “兔子。”身型高大的武威对站在自己身旁的武兔示意。

    身型和昭远朵朵差不多的武兔快步走到门前,拿出刚才邱陆给自己的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

    昭远朵朵立刻走了进去,来到床边,姐妹俩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朵朵,你不该来的。”

    “姐,你受苦了,你受苦了,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局面。”

    “傻孩子,父汗是想让我死的,你没看出来么?”昭远敏敏松开了自己的妹妹,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苦笑。

    “不会的,姐姐你不会有事的,父汗错了,我会纠正他的。”昭远朵朵拉起了昭远敏敏的手,目光看着自己姐姐隆起的小腹。

    “姐姐你会安稳的生下这个孩子,这孩子会是我昭远尊贵的公主或者王子。”

    “希望是个女孩,能够像我的妹妹一样美丽又英勇。”昭远敏敏也轻轻抚摸了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

    “即便是女孩也应该像姐姐你呀。”昭远朵朵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在自己的姐姐面前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天真的小女孩。

    “朵朵,我不该回来的。”

    “这里是你的家,姐姐你理所应当的该回来。”

    “我没想到父汗会这样,他变了,变得让我陌生。”

    “不,父汗没变,他一直就是这样,只是我们之前感觉不到而已。”昭远朵朵轻轻摇了摇头。

    “姐姐你忘了我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了么?”昭远朵朵美丽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恨意。

    昭远敏敏神色一暗。

    “你也看到了,父汗身边现在有着各种女人,在你回到琉璃城的那天,你应该见到了。”昭远朵朵说道。

    “我见到了,父汗和她们一起嘲讽我怀了安燃人的杂种又不知羞耻的逃了回来。”

    “他们都需要付出代价。”昭远朵朵冷声说着抬起头看向了牢房的天窗,那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星辰的光芒。

    “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守信的安燃人,也没想到自己的族人会这么对待我。”昭远敏敏面露苦笑。

    “那个安燃皇子确实很有意思。”昭远朵朵岔开了话题。

    随着昭远敏敏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昭远朵朵看向了自己的姐姐。

    “姐姐?”

    “我们的朵朵长大了。”昭远敏敏说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昭远朵朵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慌乱了起来,但是她轻咳了一声立刻转移了话题。

    “等到各大家族聚集起来商议的那天,姐姐你就会自由的。”昭远朵朵说道。

    “父汗对你说的?”昭远敏敏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好奇的问。

    “是的,姐姐你现在只需要多休养,我会让兔子在这陪你的。”昭远朵朵笑着说道。

    “你个小丫头,怎么比我一个怀了孩子的女人还老成。”昭远敏敏说着真的打了个哈欠。

    怀孕之后她总是感觉很困倦。

    “我只是来看看你,姐姐你睡吧,我看着你。”昭远朵朵示意昭远敏敏躺下。

    之后姐妹俩就这么一个躺一个坐的闲聊着,直至昭远敏敏的呼吸渐渐平缓匀称。

    “朵朵,别做傻事。”昭远敏敏喃喃的说道。

    “放心吧姐姐,你也说了我已经长大了。”昭远朵朵回答。

    姐妹俩的手握在了一起,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等到昭远敏敏睡着,昭远朵朵才轻轻的站了起来。

    “兔子,这几天你在这里照顾我姐姐。”她对站在门口的武兔说道。

    武兔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的说道:“好的主人。”

    昭远朵朵没多说什么,而是带着武威离开了牢房。

    “开始吧。”在出了牢房以后,昭远朵朵轻声说道。

    “好的,但是主人,我不相信那个男人。”武威有些迟疑的说。

    “我也不相信,但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昭远朵朵说着,看向了走廊尽头处站着的邱陆还有一众看守。

    “请你们好好照顾我的姐姐,我会记住你们的忠诚。”

    “好的,公主殿下,我们的光中琉璃。”邱陆恭敬的说道,他身后的一众看守全部对着昭远朵朵行了一礼。

    ……

    从昭远的中心绿洲回到西边,西摩山脉的主峰幽然山,黑色的巨大山峰直抵苍穹。

    沉闷的雷声在天空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给人某种强大的压迫感。密集的雨滴砸落在土地上,岩石上还有植物的枝干和叶子上,噼啪作响。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场天地间共生的音乐会,掩盖了世间所有其他的声音。

    雨已经下了很久,山路上的雨水积攒成众多的水洼,这些水洼还在不断的变大。最后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增多的雨水一样,水洼连成了一片,雨水开始顺着山势往下流去,变成了一条一条小河流。这些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危害的小河流,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水的不断增多,渐渐的变成了可以冲垮树木隔断山路的山洪。

    安尘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面,看着远处那条由不同大小不同质地的石头,人为铺设而成的台阶被山洪淹没。

    他叹了一口气,手伸进自己的背囊内摸索着什么,许久才摸出一块风干了的肉干,慢慢的在嘴里撕咬着。一阵山风吹来,带着雨水扑到了他的身上,这让他轻轻的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全身上下早都被雨水打湿,不论是外衣还是内衬都没能幸免。这个躲雨的地方只能勉强让他不再被雨淋,但是潮湿的环境和时不时被风吹来的雨水,这都让生火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的他纯粹是靠着自己的体温在烘烤着衣服,可惜几乎没有作用,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

    这场雨已经下了一夜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安尘从来都不知道江东的山区会下这么大的雨,而且持续的时间会这么长。他用力咀嚼着那个肉干,然后艰难的咽下,把没吃完的重新收回到背囊里。算上在这里躲雨的一夜,他已经进入幽然山整整两天了。

    那条由石质台阶铺设而成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安尘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雨越下越大让他不得不找地方躲雨。这整整两天里,他没有看到一个能动的活物,别说是人了,就连动物和虫子都没见到。这山里似乎除了树木就是花草,而且在这初春天气刚刚回暖的季节,这些植物就像是不受温度影响一样茂盛的不正常。

    苍穹此刻是灰色的,似乎里面塞满了沉重的雨水,正全部砸向大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震得人心惊。黑色的山峰像一把利剑,高高的指向了那灰色的天空。光滑的山体上没有任何植物,纯黑色的山岩被雨水冲刷之后,似乎泛着某种奇特的光芒。

    安尘眯眼看着黑色山峰出神,那些奇特的光芒完全吸引了他。连原本遮挡雨水的手此刻也放了下来,任由雨水被风吹在他的脸上。没等他仔细看清楚那些光芒,下一秒他就飞快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迅速的躬起了后背,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完全缩进岩石的缝隙当中。

    因为在雷声和风声还有大雨冲刷森林的声音以外,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异响,他熟悉那个声音,那是某种活物在树林里移动的声音。

    人?这山里的人?

    他心思一动,刚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谁想到那声音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凸起岩石下树丛的一侧。

    呼得一声,一根粗木棒裹挟着风雨袭来,安尘下意识的一躲,木棒重重击打在了岩石壁上。对方看一击不中,挥起那粗木棒再次朝他砸来。他朝着岩石外的山路上狼狈的一滚,腰间的短刀已经拿在了手里,重新站在雨中的安尘看向了刚才的方向。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光头男人正站在那里木然的看着自己。

    安尘一愣,那男人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一根木棒,从他发白的胡须看来年纪应该不小,但是刚才的迅猛一击却实在不像是年长的老者能做出来的攻击。正当安尘飞快的观察对方,并且反握短刀戒备对方的下次攻击之时,他的背后却突然传出一声轻笑。紧接着安尘就觉得自己腰间一凉,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刺中。

    下一刻,他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握着短刀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短刀掉在山路上,但是他没听到任何声音。他的世界一下变的安静,风声和雨声都听不到了,就连大雨落在他的脸上也感觉不到。强烈的困意袭来,虽然想极力睁开双眼让自己不陷入昏迷,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在最后还算清晰的视线里,安尘看到的是一双泛着金黄色光芒的怪异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