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夜，夏夕夜？”

    夏夕夜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边叫边拍自己，刚要睁眼却听那人又说到“该上路了。”

    夏夕夜心里一激灵，猛的一下跳起来。头顶的盘子被他一顶，哗啦啦落地，摔碎了五六个。

    “哎呦，你这小子怎么…怎么打碎了这么些盘子，费先生，您可得替我向掌柜的说清楚啊！这些损耗可是夏夕夜这小子造成的，可不能算在我的工钱里啊！”只见刚才叫醒夏夕夜的胖厨子正急得连连向身边的瘦账房作揖。

    姓费的瘦账房捻着两撇分叉干胡须说道：“这小子还有工钱吗？你叫醒的他。不算在你账上，难道算我头上？！”

    胖厨子立马着急起来：“不是，这可是您……”

    “好好好，行了行了，我算服了你们这帮不识字的夯货，我自去与掌柜说，是夏夕夜碰碎的便是。”

    夏夕夜看着眼前的两人一问一答，倒是把锅甩的干净。不过他也不在意。本就只有二百零九块钱，昨天还给了阿兴一百零九，余下的一百他可是缝在底裤里了。自己眼看就要被征兵处捉走，难道还在乎跟他们掰扯这几个盘子不成。

    费账房和胖厨子甩干净了盘子的事，又齐刷刷的看向夏夕夜。

    费账房笑呵呵的开口道：“夕夜啊！快起来吧！掌柜的让我喊你去前厅，你这就该上路了。”

    夏夕夜闻言只觉得脖颈子上凉嗖嗖的：“上什么路？”

    费账房更加努力的想让自己和蔼一点，免得眼前这半个死人铤而走险：“呵呵，当然是征兵处的老爷们带你上路了？”

    夏夕夜听的是心底拔凉，这黑白无常还带提前索命的？定是那‘周扒皮’怕自己跑了，才提前喊征兵处来捉人，本想着还要在这里蹭几天铺盖，这下也不必客气了。当即冷笑一声道：“既然周掌柜这么迫不及待，那我跟他们走就是了。”

    “不不不，这可不是掌柜的主意。这次征兵是去往‘岐州’，路途遥远，所以征兵处今日便来要人了。”

    “可四六说七日后才会出发，这才第三日。”

    “徐四六是良家子弟，要去本地营中训练几日再走，夕夜你......就要先行一步了，掌柜的可是很舍不得你啊！”

    老子信你的鬼！

    那周扒皮巴不得自己早一日被捉走，他好早一日安稳，自从把自己按流民举报给了征兵处，想必夜夜都睡不踏实，生怕自己趁黑抹了他的脖子，与他同归于尽。不过现在不是官兵直接来提人，应该也确实如费账房所说，需要提前出发。夏夕夜也不再多说，将铺盖胡乱卷了，整理好衣服跟着费账房去了前厅。

    走到前厅，正是清晨，倒没有什么客人。长长的条桌上首，正坐着一藏蓝青衫中年人，腰间系着蓝祥云纹角带，身量中等，不甚高大，但比平常人已经算是健壮了。坐姿虽然随意，但挺直的腰背显示出常年训练的习惯。

    一把云纹刀鞘的单刀静静地搁在桌上。左手边是酒楼周掌柜，右手边看样子像是跟着来提人的兵士。

    “郭大人、谢大人，这便是我之前报给你们的那个夏夕夜。”周掌柜向两名官兵介绍着。

    “嗯”上首的军官随口应了，吩咐右手边的士兵干活：“永宁，去验明正身。”

    ‘我去，还验明正身，这脖子可是越来越凉了。’夏夕夜心中吐槽，手脚却是不敢乱动，这帮官军可是横的很，别真给自己一刀，那也太冤枉了。正想着呢，只见那谢姓兵士拿着本名册向自己走来。

    翻开名册，找到‘再来酒家’那页，手指从左往右捋了两寸：“夏夕夜，流民，年十六，身长五尺四寸”说着站在夏夕夜身边比划了一下，又熟练的按着簿子继续往下念：“面黑阔，蒜鼻鼠眼。”

    擦，这不就是说老子脸又大又黑，蒜头鼻，还贼眉鼠眼？

    这帮货瞎了吧！

    正想着呢，夏夕夜只觉得脑后生风，‘啪’的一声，谢姓兵士一巴掌拍在夏夕夜后脑上。夏夕夜只觉得眼前发黑，不由自主的一低头，听见士兵接着念到：“颈后方圆半寸黑痣一枚。”

    谢姓士兵看了看浓眉大眼的夏夕夜，虽然确实不白，但那是常年劳动日晒形成的一种类似小麦的肤色。整个人并非多么英俊，但也算是相貌堂堂，并非册子上记录的蒜鼻鼠眼。不过嘛......无所谓了，只要身高对的上，颈上黑痣等特征对得上，不缺胳膊少腿，不是病痨鬼，对他们来说没啥区别。上战场打仗，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区别，等回来缺胳膊少腿了，都不好看！

    于是，这谢姓士兵无视了夏夕夜无辜的眼神，脚跟一碰，稍一立正：“禀大人，验明正身无误！”

    郭姓军官放下茶水：“好，既然没问题。周掌柜，那我们就先走了。”

    周掌柜产没得说道：“好说好说，郭大人，您慢走，有空常来。”

    夏夕夜还在头晕目眩中，身后的谢姓士兵便推推搡搡的将他押出了大门。

    一出门，就看见门口已有大约七八人站成了一列。多数都是面如死灰的低着头，看来倒霉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郭大人走到在门外，手指一点：“让他俩做个伴吧！”

    夏夕夜还没明白过来，谢姓士兵就拽着他走向了队伍末尾。一个少年人看起来还比夏夕夜要小上几岁，一撇斜刘海遮住半个额头，隐约能看见额头上似乎是有块伤疤，整个人冷着脸，手上缠着兽筋制成的绳子。

    谢姓士兵熟练的拿过绳子另一端，只一缠一拉，就牢牢的扎在了夏夕夜手腕上，挣也挣不开。

    夏夕夜压心中微怒，又不敢发作，只能问道：“这位大人，我听说我们是受征招上战场去的，现在我们已经是囚犯了吗？”

    听见夏夕夜的话，前面几个人都微微抬头，刚和自己拴在一起的冷脸少年更是转过头看了过来。

    谢姓士兵以为夏夕夜不服，眉头一皱，取下腰间的马鞭便要挥舞下来。

    郭姓军官微微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慢慢走到这个敢发问的小家伙跟前，举起夏夕夜绑紧的左手：“你们当然不是囚犯，囚犯用的是铁链重铐，而且得十个人一串。”

    夏夕夜见这个军官还算讲理，壮着胆多问了一句：“那把我们绑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郭姓军官平静的说道：“常国律令：‘失期者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夏夕夜点点头，没有说话。郭姓军官却微微一笑，高声说道：“意思就是，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却未能如期到达指定战场，各位都将军法处置。”又回头看了看夏夕夜：“包括逃兵，整队皆斩。我知道各位都是流民，但只要在战场上立功，这就是你们翻身的机会。可如果还没到战场，就被别人连累丢了性命，相信各位也很不甘心吧。”

    说罢不再理会夏夕夜，扭头便走。

    经过郭姓军官这一番话，队伍里再也没了异议。没到地方就被人军法砍了，确实冤枉。看到普遍没有什么反抗精神的众人，夏夕夜无奈，也只得跟上队伍。

    一路走过五六条街，队伍渐渐增加到了二十人，时间也临近中午。

    郭姓军官发话道：“永宁，人齐了咱们就回营地集合吧！”

    那负责查人的兵士行了一礼：“是！所有人！掉头，往西走！”

    一路西行，不一会儿，队伍就进了征兵处后门的广场。这里已经有三四队人在等着了。约莫等了一刻钟，陆陆续续的又回来了五队人。

    不一会儿，一个同样身着藏蓝色制服的中年人风风火火的走到了队列最前方：“人齐了吗？”

    衣服大约都是一样的制式服装，夏夕夜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新来的中年人领章上绣了三片叶子一样的纹路，而郭队长只有一片。依照前世的经验来看，这个中年军官应该是比郭队长高两等。前方各个军官依次报了人数，除了两个倒霉鬼还没出发就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其余流民已经集合完毕。

    “好了，人齐了，我们就抓紧出发吧！”。随着‘三叶队长’一声令下，身后的几人纷纷带着各自的队伍行动起来。

    郭队长带了五个人来到夏夕夜的队伍跟前，抬手点了几下，五名兵士便两人在前三人在后，押送着一队人依次离开。郭队长自己则走的时快时慢，在队伍前后来回巡视着，看来这队士兵算是训练有素的。

    出了城，走了一个多钟头，也不见停下休息。夏夕夜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前时不时的一阵发黑，头上的日头越发毒辣，脚步渐渐虚浮起来，飘忽不定的踉踉跄跄。连累的跟他拴在一起的冷脸少年一会儿便被拖拽一下，几次下来也有些发火的回头怒视。夏夕夜自知理亏，又要连累的人家拖拽着自己走，也只敢歉意的笑笑。

    只是肚子越来越饿，夏夕夜眼见冷脸少年又回过头来，连忙问道：“小哥，咱们难道没有午饭的吗？这中午都快过了，怎么还不见停下放饭？”

    冷脸少年撇过头去，好像是翻了个白眼。但看着夏夕夜眼巴巴盯着自己，只能解释道：“你难道以为我们还一天吃三顿饭么？”

    “难道没有么？”夏夕夜被反问的愣了一下：“可是......可咱们不吃饭，哪来的力气打仗？哪怕喝口水歇歇也是好的。”

    “让你吃好喝好，你以为你是来游玩的吗？”冷脸少年更加不屑：“我们饿着些，才更不可能逃跑。即使跑了，也逃不远。刚才那人说的失期者斩倒是不假，但假如把我们全斩了，他们也没法向上交待。饿着我们，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军中押送俘虏的惯用手段了。”

    两人正说着，郭队长从身边走过，好像听到了冷脸少年的话，但又像没听到似的向前走开了。

    夏夕夜见那郭队长不禁止，就希望从眼前的冷脸少年口中多套出点消息：“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听你这意思，你对军队很了解？”

    冷脸少年听了这话，却不愿多说，转过头去不再理睬夏夕夜。

    直到傍晚，前头的三叶队长才下令停下休息，分发食物。没有城池，也没有村庄，只是平常的一处荒野，军士们扎了几个简易的帐篷，就停下休整了。

    夏夕夜三两口将发下来的馒头塞进喉咙，又接过传递来的水袋，咕咚咚喝了几大口。刚将馒头从喉咙里顺下去，水袋就被士兵拿走交给了下一个人。夏夕夜张了张嘴，干涩的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只能暗道一声没人性。

    荒郊野外，无遮无挡，和衣而眠。虫鸣伴着微风，天朗气清，月色怡人。可惜夏夕夜无心欣赏，困倦和饥饿的不停袭扰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就这样走了五天，风景已大不相同。陆陆续续可以看见不少废墟，以及空旷的村庄。几天的生理煎熬下来，夏夕夜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乌漆嘛黑的脸上，黑眼圈倒是依然显著，头发披散下来，中间还夹杂着几根枯草。好在他精神还可以，双眼比之在‘再来酒家’打工的时候有神许多。

    果然，只要不上班，多在空旷的地方感受大自然的生机。即便是饿着肚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