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独奏的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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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三)

    我出生在海边,具体是哪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可以看到海。除了妈妈,我还有一个姐姐,大概比我大两岁。我没见过爸爸,我也不知道我有不有爸爸,姐姐说她见过,但在她的口中这个人很烂,像所有你们知道的烂人那么烂,不然妈妈之后也不至于宁愿带着两个孩子出走也要离开他。

    我的记忆是从在船上的生活开始的。那是一艘货船,我在船上第一次庆祝生日。那年我6岁,整艘船的船员都为我唱生日歌。本来应该是他们教我唱的,但我记得我好像因为太高兴了一直在哭,怎么也学不会,所以只能让他们来唱了。

    我也第一次收到了生日礼物,是妈妈做的一个小熊玩偶。那个熊是白的,但是四肢、眼睛和耳朵是黑的。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动物?妈妈告诉我这是熊猫,是她最喜欢的动物。现在也成了我最喜欢的动物。

    妈妈在船上负责打扫卫生和洗衣做饭这些男人们不愿干的杂活,我和姐姐偶尔也会帮忙。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实际上晚上会有船员来找妈妈。我和姐姐都看到过。这些船员都是精壮的大老粗,跑货船在海上一呆就是几个月,那方面的需求只能这样解决。

    和你们的印象应该不太一样,货船上的船员甚至船长的流动性都是很强的,几乎每年都会大换血。妈妈由于带着我们,正经从船东那里拿到的薪水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便被一直留在了船上。引来送往这么多年,只有一位船员始终没变过。

    他是船上的会计,负责记录货物进出和财务状况。他是那个年代的货船上难得一见的读过大学的人,听说是犯了什么事才被迫上船。可能正因如此,他也和我们一样,一直留在这艘船上。

    他平时在船上很清闲,只有在装卸货物的时候比较忙碌,其他船员又嫌弃他笨手笨脚不让他干体力活,于是他大部分时间便成为了我和姐姐的老师。他会拿着地图,和我们说他坐着这艘船去过的各个国家;会拿着泛黄的小说,教我们读书写字、遣词造句;会用边角都卷起来的英汉双语词典教我英语。

    “不管以后你们在哪,基本都能用得上这个。”他教我们英语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不管以后你们在哪,都不要忘记这个。”他教我们汉语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在又一次讲完他在异国他乡的故事后,会计叔叔问我和姐姐最喜欢哪个国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当时的我根本记不住这些国家的名字。

    “英国!”姐姐答道。

    “嗯……为什么呢?”

    “因为叔叔教了我们英语!”

    “哈哈哈哈哈!”姐姐没头没脑的答案惹得他哈哈大笑。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妈妈便告诉我们要离开这艘船了。

    “是时候把这个世界还给你们了。”她郑重其事地对我和姐姐说。

    在那个年代,只要能混上船,偷渡不算难事。在会计的帮助下,我们一家三口躲进了一个木箱子里,假装成货物被装上了会计的朋友的货车。

    说真的,你们真的可以试着在那样的小黑盒子待上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吃喝,不能坐、不能躺,只能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站着。我累了,就会抱住妈妈的腿休息一下,但妈妈要怎么休息我始终都想不到。我们看不到一丝光,能感觉到的只有停车和颠簸两个状态。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可能就是因为这段经历吧,我到现在都不敢待在狭小的空间里。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几天,甚至几周,司机终于替我们打开了箱子。我现在都还记得,他捏着鼻子,厌恶地看着我们的样子,而我们不仅要付给他不菲的报酬,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听上去我们已经吃尽苦头了是吧?但其实,我们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